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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2-18 12:2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江浩喜欢有着纤细脚踝的女人,我没有纤细的脚踝,但我是他的未婚妻。

  江浩时常满怀憧憬地讲起那些有着纤细脚踝的女子,他说,那样的女子是精灵,无论穿上秀气的长靴或是赤足,都会很好看。每到这时我就静静地听着,也跟着他一起满怀憧憬,因为那样的女子,的确是很好看。

  接下来的事情更加令人悲哀,新婚之夜,我没有见红。第二天早上,江浩像一头困兽那样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紧握着拳头,似乎想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然而这种努力完全是徒劳的,因为这种被男人们看作羞耻的事情,从来只会被他们埋在心里,慢慢地腐烂,或者缓缓地生出毒牙来。

  我不知道江浩的心里会不会生出毒牙,但是我觉得他其实很蠢。不是每个女人的第一次都会见红的,而没有见红的女人也许反而是真正的处女,因为显然,她们事先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不见红。诚实的非处女不是没有,但是,再另类的女子也不会拿自己的婚姻生活开玩笑。躺在床上,我半绝望半好笑地想,真是不如婚前跟某个人做过了,对自己的情况一清二楚了,然后再挑选一个特殊的日子跟江浩结婚,满足他那点可怜的占有某个女人初夜的欲望。

  如同江浩时常讲起他那个顽固的“择偶标准”一样,我也时常对江浩讲起那个占据了我整个青春岁月里所有想像的人,虽然我与他,不过是一面之缘。我以为江浩会感动,会同样对我讲起他的青春,也许是一个穿着白衣白裙抱着书本的女孩子,也许是一个气质清凉的女人,甚至,可能是他学生时代的某个任课女教师。可是江浩只是懒懒地躺在沙发上,一只手把玩着我的头发,另一只手掩住打哈欠的嘴,含混地说:“你们女人就是有毛病,可以守着心里的一个影子过一辈子。”

  结婚一周年的时候,江浩送了一双精致的靴子给我,靴筒半长,筒边上有很多零碎的装饰物,显得靴子有些粗大,衬不出小腿的美好形状,却可以掩饰我脚踝的缺点。我欣然地接受下来,心里却是有些委屈的,难道就为了那双略显臃肿的脚踝,就要牺牲我曲线分明的小腿么?可是想来他也是委屈的吧,在为了买长靴还是短靴而反复权衡的时候,他的心里,应该是混杂了希冀和绝望的。

  我买给江浩的礼物是一只漂亮的玻璃鱼缸,几尾各色的金鱼在里面缓缓地游,还有枝枝桠桠、青碧色的水草,摆在空荡的客厅里,整个房间骤然就生动了起来。

  然而江浩对金鱼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他只是认真地看了看水草,然后忽然转过身来:“我考你一个题目。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然后你可以问我问题,我只能回答你‘是’或者‘否’,你争取通过几个问题来把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弄清楚。”我把红红绿绿的鱼食一粒粒地撒进鱼缸里,看着慵懒的鱼儿骤然兴奋起来,把自己心里的失望压了了下去,淡淡地说:“你讲吧。”

  江浩的故事是这样的:一个男孩子的女友一年前溺水身亡,一年后的这一天,男孩子来到女友溺水的湖边,看到一个老人正在钓鱼,男孩子问老人这个湖里有没有水草,得到否定的回答后,男孩子黯然神伤,回到家以后就自杀了。江浩带着一丝戏噱地看着我,说:“你猜猜这是为什么?”安静地听完,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于是我问道:“这个男孩子的女朋友的头发是不是很长?”江浩有些震惊地望着我,似乎对我的敏捷很是怀疑,然后他回答:“是的。”我接着问道:“那个女孩子溺水的时候,男孩子是不是曾经试图去救她,并且在水中抓住过她的头发?”江浩挫败地坐到沙发上:“行了,你猜对了。唉,真没意思,我问过办公室里所有的人,没有一个能猜对的,他们问的问题五花八门,特别有意思。”我还是淡淡的,说:“原来,你是打算取笑我的么?”江浩愕然地抬起头:“你说什么?”我及时转换了话题:“晚上你想吃些什么?我刚才在外面买了米酒,酿鸭肉给你吃吧。”

  鸭肉在锅里翻滚,我忽然感到一种近似沉痛的悲哀。虽然这个故事逻辑性并不强,但是这样一个处处透出绝望和哀伤气息的故事,怎么可以用作说笑的材料呢?当那个男孩子得知真相的时候,他该是何等的凄绝和悔恨啊。

  秋末的时候,我到外地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每天要听长达八九个小时的学术报告和答辩,并且要做详细的笔记,三天下来,我觉得腰和手臂都不是自己的了,只是一阵阵膨胀着酸痛。终于休会一小时,我正在不顾形象地舒展筋骨,身后忽然有人说:“这几副膏药你拿去贴吧,消肿化淤很有效的。”我闻声转身,对上一张年轻医师的脸。在我看到他的一瞬间,他的脸骤然变得通红,有些忸怩地说:“你好,我叫任冰,是南京来的。你是北京的吧,北大医院的?”我笑了:“不是。莫非在你的印象当中,北京只有一个北大医院不成?”

  很快到了中午,吃工作餐时,很自然地,我和任冰坐在了一起。饭后有水果和冰点,盘中那些看上去很清凉的草莓和圣女果本来让我很喜欢,可是几个人的叉子扫荡过后,盘子里已经没有了看相。有些扫兴地走回来,面前却忽然多出了一只碟子,里面摆着艳红的草莓和圣女果,个个娇俏可爱。任冰看着我,目光里有我久违的情感:“我去那边的摊位帮你装的,不过草莓好象不怎么甜。”

  会议终于结束了,组织者安排大家去附近的风景区爬山拍照。跟着步履矫健的任冰爬上山腰,我已经有些气喘。他回过头来,伸出一只手:“你看你,年纪轻轻的,体质这么差,干内科的就是缺少锻炼。”我一把将他的手打开:“你是年纪轻轻啊,我可都快三十了。”任冰诧异地望着我:“怎么会?你不是和我一样,是第一年的住院医生吗?”我好笑地看着他:“住院医生?住院医生都是我的徒弟,我已经是主治医师了。”任冰怔了一会,忽然哈哈大笑:“那你还像个小学生似的抄笔记啊,全会场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写笔记你知不知道?”听完他的话,我有片刻的释然,原来不是老女人魅力大,而是年轻的王子不知内情。但是失落却随之而来,那么,年轻的王子,会不会从此摇身一变,成为一个乖巧懂事的弟弟,那种久违了的陌生了的情愫,是不是从此不再回来?

  临走的时候,任冰向我要了手机号码。我嘲弄地问:“家庭电话你要不要?”任冰不解地望着我,我却恶狠狠地,要杀死他心里的那个念头,同时也终结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冷冰冰地说:“不过你要小心,不要被我丈夫知道了。”任冰的失落是显而易见的,他失魂落魄地踏上车厢的踏板,差点一脚踩空。心里涩涩的,正要转身,任冰却忽然高声喊:“等我的电话!好好照顾自己!”

  回到家里,全身还在酸痛,只在贴着任冰送的膏药的部位,有丝丝惬意的清凉。江浩端着茶杯从书房出来,语气里听不出高兴,声音却不小:“回来啦。晚上我们吃牛排吧,你换了衣服去外面看看,买些成色好的回来。”鱼缸里的金鱼已经死掉了大半,水也变了颜色,死掉的鱼都是腹部塌陷,显然是饥饿致死。就像忘记了我是他娶来疼爱的一样,江浩也忘记了,鱼是要吃东西的。

  吃过晚饭,江浩拿着一篇文章过来让我修改,他们单位办了一份内部刊物,创刊初始,大家正处在投稿热情高涨的阶段。拿着修改好的文章,江浩问:“你说我取个什么笔名好?”看着他保养得法、容光焕发的脸,我忽然想起他第一次上门时的情景,当时的他,举止大方得体、待人接物不失热情而有分寸、情绪饱满而不张扬。那时母亲啧啧赞道:“这个人好,很会做,各个方面都刚刚好。”于是我半开玩笑地说,“笔名叫做‘刚刚好’,你看好不好?”江浩却欣欣然:“蛮好的呀,响亮又上口,比他们那些酸文假醋、或者扮老小孩的名字好多了。”我问:“他们都起的什么名字?”江浩大笑:“别人我不大晓得,老张那个人,一把年纪了,叫个‘树袋熊’!”我和江浩一起笑起来,心里却想,这句话要是传到老张耳朵里,你做人做事可就不是刚刚好了。

  任冰果然打来了电话,更让我惊讶的是,自报家门之后,他说:“你能出来吗?我现在在西单。”

  穿上一双有花边的短靴和一件修身的外套,我让自己身材的优点显露无疑。其实,没有纤细的脚踝,我一样可以很好看。在初冬季节北京略显冷清的街道上,任冰穿着一身白衣静静地站着,身材修长挺拔。有深切的痛楚和欢喜涌上心头,我快走两步,握住他微笑着伸出的双手。我问:“你想去哪儿玩?我带你去小吃街吧。”任冰静静地看着我:“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跟你说话。”

  坐在路边一家清雅的茶吧里,我和任冰面对着面,却忽然有了莫名的慌张。在心里盘算了半天,我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然后你可以问我问题,我只能回答你‘是’或者‘否’,你争取通过几个问题来把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弄清楚。”我把那个水草的故事讲给任冰听,任冰默默听完,然后开口问道:“那个男孩子是不是曾经下水去救那个女孩子?”我点头,他接着问:“他是不是其实抓到了女孩子的头发,却误以为自己抓到的是水草?”我笑了:“看来做医生的逻辑思维就是比较强啊。我当初也是一下子就猜到了。”任冰却忽然心事重重起来,他认真地看着我,说:“这个故事不适合用来做测试。这个故事太悲哀。”

  两个人都沉默了,低下头啜着杯中微热的茶,我很努力地想着,想要找出一个话题来。任冰却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抬起头,说:“给我讲讲你的丈夫吧。你们,你们很好吗?”

  我微笑着,装作毫不在意地讲起我和江浩,讲起他曾经的那个关于纤细脚踝的“择偶标准”,最后我笑着说:“其实不能怪他,想要放弃一个已经在自己心里存在了多年的既成标准,真的很难。”任冰静静地看着我,表情是夹杂了愤怒的痛惜,他缓缓开口说道:“不是这样的。当我遇到你,爱上你,我的标准,就是你的样子。”

  那一刻,我几乎哭出了声音,就让我被他欺骗吧,就让我在爱情的路上万劫不复吧,这样的话,这样的人,让我如何拒绝?

  尽管分开两地,我和任冰还是爱得如火如荼。但是日子久了,我渐渐明白,江浩那种“刚刚好”的本领,其实是立足社会的根本,而我心爱的任冰,恰恰缺乏这种成熟。每次听着任冰愤懑地讲他们医院的黑暗并且好言劝慰,我总会产生一种难堪的错觉,似乎我不是他的爱人,而是一个长者,需要随时为他医治在梦想和现实碰撞的过程中产生的伤痛,并且尽可能地提供有效的指导意见。于是我一天比一天气恼起来,我开始斥责他的莽撞、埋怨他买的礼物不够档次、嘲笑他单纯的处世态度,而任冰,这个可怜的、医院里第一年的住院医生,他在科里没有资历,于是处处受到排挤,住院医生第一年没有奖金,没有假期,他只能反复请假来看我,把自己有限的工资全都换成了往返的车票和廉价的小礼物,再加上我的责难,任冰渐渐变得惶惑而痛苦。

  江浩的单位组织去海南旅游,为期一周。这一周的第三天,是情人节。任冰在电话里反复地说:“不要跟他去海南。情人节那天,我过去陪你。”

  江浩开始兴高采烈地收拾行装,想到任冰脸上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和情人节那天他手中一定会出现的恶俗却价值不菲的红玫瑰,我忽然就有了决定。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帮着江浩把两个人的东西打点进一只大大的皮箱里。

  心里是有些不忍的,然而态度却坚决,似乎任冰不是我的爱人,而是某个值得痛恨的对象,需要给予毫不留情的伤害和沉重的打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心里那种热辣的、有些狂躁的不知所措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临走的时候,我甚至把手机锁进了柜子,断绝了唯一一个可以让任冰找到我的方式。

  躺在海南的某个旅馆里,夜很深了,木床是柔软的,耳边有涛声,空气中有椰香,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听着耳边江浩的鼾声,我恍惚地梦到了那个故地重游的男孩子,在得知湖中并没有水草之后,他黯然地转过身来,然后我看到了任冰的脸,满是绝望和痛苦。  我尖叫一声从梦中醒来,满身的冷汗,不自觉地想找一个温暖的怀抱。江浩却不耐烦地抱着被子转向另外一边:“出来玩你也神经兮兮的,真受不了。”

  一个星期之后,我和江浩回到了北京。谎称出差,我在第二天上午就直奔南京。站在医院的长廊里,我热切地看着任冰,说:“我回来了。”任冰的神色里有片刻的恍惚,然后变得淡然而安定:“你回来啦,夏威夷好玩吗?”还来不及开口说什么,任冰已经转过身去,口气不容拒绝:“一会我还有一台手术要做,你回去吧。”任冰走了,他的步子丝毫不乱,既没有矛盾的停滞,也没有逃避的慌乱。我潸然地落下泪来,就在四个月之前,在专卖店千千万万的鞋子里,我看中了最贵的那一双。于是他连吃了两个月的泡面,欢天喜地买了下来,我却已经爱上了另外一款。在这四个月中,他无时无刻不在讨我的欢喜,却一直没有讨得我的欢喜。所以,他这样,我又怨得了他么?

  怔怔地走出医院的大门,我忽然想,其实,也许我那时是欢喜的吧,只是欢喜着却不自知,或是知觉了却不承认,或是承认了,却没有讲出来。是谁说过的,不发生,才完美。可是我知道,但是所谓刻骨铭心,和完美从来就没有必然的关联。

  坐在南京开往北京的火车上,我想起曾经收到的一条短信,“我以为我们总会再见的,也许是一条共同走过的街道,也许是一间熟悉的咖啡屋,可是我终究失望了。我,把我的爱人,给丢了。”

  我也把我的爱人给丢了。只是,我要更绝望一点,因为,我根本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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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2-18 12:44 | 只看该作者
吐血建议,题目改成:我把爱人弄丢了

哈哈,那该多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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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2-18 17:57 | 只看该作者
我也严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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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2-18 17:58 | 只看该作者
对了,忘记表扬了。
我实在想不出,那只土头土脑的土拨鼠会写这么好的小说。我是说我家的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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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2-18 19:46 | 只看该作者
吐血建议,题目改成:我把爱人弄丢了

严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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