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牵手

敬一兵

   　　　　　　鬼牵手

　　　　　　　　　　　　　　敬一兵

　　“请问附近有厕所吗？”张炳被尿憋慌了，连续问了几个路人。

　　找不到厕所就觉得街道太无情，拥挤的行人不仅堵了他的路，还不给他就地解决的可乘之机。

　　夜晚说来就来了。鬼使神差，他来到一间屋子里，房门对面有一个厕所。等了半天，厕所里的人就是不出来，急死人了。都说水火不留情，这句话要在平日里被张炳听见，绝对是左耳进右耳出，但到了他等厕所的时候，这句话不仅窝在他的耳朵里不出来，而且还反反复复念叨，像老太婆一针一线衲鞋垫，慢条斯理，让他这个悲观主义者受尽了隐忍的煎熬。

　　时间用白色的担架把等厕所的情景抬走了，抬来的是他坐在大学阶梯教室里参加英语笔试测验的场景。英语试题只有一道，从四个答案里选一个正确的填空。很多同学完成了试题到教室外面去吹牛了，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他越来越焦虑，觉得脸在发烫，手在颤抖，下身还传来快要滑精的那种急迫感。

　　几个同学围在他的课桌边调侃他。

　　最先说话的班长，是当过支边知青的“姚烂人”。姚烂人的脸上随时都挂着和睦的笑容，一看就是老好人。老好人说话就是让人听着舒服，体贴，甚至感动。他轻轻拍拍张炳的肩膀说：“张烂人，做不出这道题就算了，又不是正式考试，没啥大不了的。”

　　张炳苦笑了一下算是答谢班长的关心。他心里好过了许多，就连穿在姚烂人身上的那件洗褪了色的中山装，也觉得比原来好看了。

　　“大蒜”是同学王的绰号，表面上看这家伙皮肤白嫩，衣着光鲜，像个奶油小生斯斯文文的，可一说话就油腔滑调，还又臭又损人，所以同学都叫他大蒜。此刻大蒜又犯老毛病了，先是“嘿嘿”嘲笑了几声，接着就硬邦邦甩给张炳几句牛都踩不烂的话语：“我平时对你怎么说的？你一天到晚就晓得谈论女人，心思都跑到女人身上去了，连这么简单的题目都做不出来，枉自还是一个大学生，丢脸啊。”

　　“大蒜，我天天说女人，比你把男盗女娼的事情闷在肚子里发酵好得多！”张炳还想再骂大蒜几句，可尿憋得发慌，只好把做英语测试题的那张纸捏成一团狠狠扔在地上，起身欲上厕所。

　　上课的铃声响了。英语老师接着上堂课的测试话题作了总结：“全班同学的测试情况是，50人选择题目无解，张炳选择放弃，只有王同学选择了答案C。”

　　大蒜暗自得意，一边期待老师的夸奖，一边摇头晃脑四下张望同学的表情时，老师继续说：“这道题目我考的是同学们的思维灵活性，所以题目给出的四个选择答案没有一个是正确的，因此，张炳和另外50名同学的测试过关了，同学王没有过关。”

　　听老师这样一说，张炳大喜，立即带头鼓掌，连内急的事情都忘记了。

　　素来以清高、自傲和张扬自居的大蒜，面对如此结果，顿觉五雷轰顶，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恨不得脚下马上开出一条大裂缝让自己藏进去。

　　那天大蒜没有回学生宿舍，而是闷闷不乐回家去了，一点也没有发现张炳神不知鬼不觉跟在他的身后。

　　上楼的时候，他屁股后面传来女童的歌声。本身就心烦，还有女童在旁边唱歌，大蒜心头的鬼火一阵一阵地冒起来。他掏出钥匙准备开自家的防盗门时，女童也带着歌声走到了他的身边并准备继续上楼。他怒火中烧再也无法克制，抬手就扇了女童一个大耳光，又抬脚朝女童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嘴里还不解气地骂道：“看你狗日的还唱不唱？！”可怜的女童被突如其来的暴打吓懵了，愣了一会儿才因为火辣辣的疼痛哇哇大哭起来。

　　女童一哭，大蒜心里就慌了，要是她的父母听见哭声下楼来看见，他就麻烦了。他赶紧用手捂住她的嘴，迅速把她拖进自己家里，关紧了防盗门。

　　捂了大约一根烟的功夫，大蒜见女童不哭了，也不反抗了，才松开手准备放女童出去。他一放手女童就瘫软倒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瞪着大蒜，裤裆也被尿浸湿了。大蒜一看这情形不妙，慌乱伸手到女童鼻子前试探了片刻，发现女童已经停止了呼吸。这回轮到大蒜吓懵了，浑身无力瘫坐在女童身边，六神无主看着女童。半天才反应过来掐人中和做人工呼吸的时候，已为时晚矣。

　　“我杀人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大蒜自言自语的时候，精神已经从模糊过渡到了恐慌之中。

　　尾随在恐慌屁股后面朝他走来的是更大的麻烦：一个大学生光天化日之下整死了一个女童，别人肯定要把强奸或者猥亵幼女的屎盆子扣在他的脑壳上，这样推测他的犯罪动机让他显得既龌龊卑鄙和小人，又使他有口难辨，跳进黄浦江都洗不干净。上刑场他并不害怕，他害怕的是头顶这样的屎盆子进棺材，到了阴间还要被野鬼孤魂戳背脊。

　　兄弟在外地上大学，父母又到省外去旅游了，家里没有其他人，除了他自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他杀人的事情，真是天赐良机。怀着侥幸心理，他开始了消尸灭迹的行动。他先把女童的所有衣服烧了，然后用菜刀进行分尸，再把分解下来的尸体碎块用高压锅煮烂倒进厕所的下水道里。通宵达旦忙碌了一天半的时间，砍烂了三把菜刀，煮了二三十锅才让女童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了。

　　大蒜做完所有的事情后，在卫生间里洗了一个澡。站在镜子面前梳头时才发现自己面色寡白，像害了一场大病。害一场大病换回自己的名声，这个交易值得。这样一想，他心里感觉比先前踏实了很多，镜子里反射出了他挂在嘴角的一丝冷酷笑容。寡白的脸是一个不用化妆的天然证据，就让这张脸出现在班长面前，然后请几天病假平衡一下自己的情绪，以便自己有时间准备一下，重新走进正常人的生活轨迹里去。

　　大蒜为自己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又神鬼不知而暗自得意起来，居然还哼起了小调。他做梦也不会料到，他消尸灭迹的事情，已经被跟踪而来的张炳看到了。当时张炳站在大蒜的门外，几次想喊叫却喊不出声音，想用拳头拼命敲打防盗门却使不出力气，想下楼去报警却怎么也移动不了自己的腿脚，甚至几次想趁楼道间无人的时候屙尿也屙不出来。

　　张炳也说不清楚大蒜是如何就把这件事情暴露出去了。反正一晃眼的功夫，大蒜已经站在了法庭的被告席上，而全班同学都坐在了旁听席上。张炳在法庭外面绕了一圈没有找到厕所，只好夹着一泡尿走进了审判庭。他在旁听席上还没有坐稳当，就听见大蒜对审判官说：“我认罪伏法，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想替自己澄清一点，我现在犯下了滔天大罪，但公诉方不能依此就认定说我之前就是一个问题青年。这种老鼠生儿会打洞，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自然现象，不能套用在我的身上。”

　　法官回答：“被告提出的问题我们会在审判中予以注意的。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大蒜马上说：“有！”他抬起头瞟了一眼公诉方的检察官，又回头望望旁听席上的同学，接着说：“公诉方用我同学的举报材料为依据，认定我的犯罪动机不排除强奸或者猥亵的可能性。对此我要加以反驳，我在杀人的过程中丝毫没有对被害人进行过任何的性侵犯，甚至连这种意识都没有出现过，我平日的为人是怎样的，恳请法官现场对我的同学进行询问。”

　　张炳实在是坐不住了，一方面是尿急难忍情绪不稳定，另外一方面是大蒜说公诉方暗示他的犯罪动机是强奸或者猥亵，因而有了替大蒜打抱不平的精神冲动。所以听见大蒜刚才的话，张炳赶紧举起了右手向法官示意要发言。

　　法官同意了张炳的发言请求，让他先通报自己的身份和与被告的关系。

　　“我叫张炳，是大蒜的同学”得到同意他立即起身说道。

　　“请问谁是大蒜？”法官迷惑不解地说。

　　周围的同学闻声立即哈哈大笑起来。如果不是法官警告和法警的制止，相信这大笑的声音会把法庭改变成菜市场的。

　　张炳尴尬地对法官说：“对不起，刚才说得不准确，我纠正一下，我是王XX的大学同学。”镇定了一下情绪后张炳继续说：“王XX平日绝对不会说脏话，也不和我们讨论男女问题，更重要的是，他杀人的时候，我也在现场，我证明他没有强奸。”

　　听见张炳的话，全场哗然。

　　职业的敏感性让法官对此话引起了高度的警惕和重视。

　　法官立即追问张炳：“法庭现在要求你说明你出现在犯罪现场的原因和目的。”

　　张炳答：“我当时尿急，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就跑到王XX住家的楼道里面去了，几次想就地解决，可楼道里不时有人上上下下，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法官插话问道。

　　“所以，那泡尿我一直夹到了现在。”

　　同学们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张炳！你这个可恶的杂种！老子不会放过你这个报案的家伙！”大蒜气急败坏大吼，让同学们的笑声凝固在了半空中。

　　张炳慌乱了，这倒不是因为他被大蒜赌咒威胁，而是他再也夹不住尿了。他赶紧起身离开了旁听席向大门外跑去。一个法警立即追他而去。

　　张炳来到一处墙壁旁边，顾不得有人从他身边不断走过就屙起来了。

　　尿刚刚一出来，追赶而来的法警就用手提起他的衣领，准备强行制止他的不文明行为。张炳十分恼怒，对身后的人说：“屙尿不看人，看人搞不成。我不想回头看你是谁，也请你不要阻止我屙尿。”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面对的墙壁不晓得是怎么搞的，突然就裂开了一条大缝。大蒜从裂缝的那边伸出一只冷冰冰的大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杂种，老子抓到你了，看你往哪里逃？！”大蒜呲牙咧嘴面目狰狞，边说边捏紧了张炳的胳膊，直到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救命呀！救命呀！”张炳拼命大叫起来。

　　大蒜才不管张炳喊叫，哈哈大笑起来，有绿颜色的血从大蒜的嘴巴里面淌出来。无论怎样挣扎，大蒜捏张炳脖胳膊的手丝毫没有放松。只见他把身子弓起来，用另外一只手捏住了张炳的脖子，然后腾出一只脚，照了张炳的胯下使劲踢来……

　　“大蒜，我只是为你做证明呀，我真的不是举报人，你不能知人知面不知心呀。”张炳还想对大蒜解释什么，突然感觉自己的屁股不断被人用膝盖顶撞。

　　直到此刻，张炳才睁开眼睛，听见老婆对他说：“老头子，快醒醒哦，你做恶梦了。”

　　回过神来的张炳发现自己的手臂压住了自己的心脏，额头、脖子和手心全是湿漉漉的冷汗，内裤也被尿打湿了。

　　他告诉老婆说，他在梦里见到了三十年前就被判了死刑的大蒜的鬼魂，伸出手来抓住自己就不放。

　　“这叫‘鬼牵手’”张炳的老婆用手推了他一下又说：“真没出息，一个恶梦把尿都吓出来了，还不快去洗洗，换内裤。”

　　张炳起身开灯，望了一眼睡去的老婆，喃喃自语道：“这个婆娘，什么时候也成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家伙呢？”

敬一兵

很久没有来小说版了，今天带一篇小说来看望大家。

叶柄

读敬班新作！

敬一兵

原帖由 叶柄 于 2011-3-18 09:50 发表
读敬班新作！

感谢提读，握手！

徐睿成

拜读，欣赏大作，问好！

雪里红

小说写得离奇，恐怖，基于现实又脱离现实，带有荒诞的味道。

百味人生

赏读敬版大作.

huyang925

学习大家手笔！

立青

原帖由 雪里红 于 2011-3-18 14:01 发表
小说写得离奇，恐怖，基于现实又脱离现实，带有荒诞的味道。

欣赏敬版的小说，问好！

刘满园

提读一下，随后细读，问好敬老师。

邱天

邱天也来欣赏敬版大作！

于文华

一兵先生到小说也如此精彩！
     切合题目，充满悬念，两个人物大蒜和张炳个性鲜明，且有主有次，以主要人物张炳串联、交代大蒜到犯罪经过，结尾才出彩：原来是南柯一梦式到鬼见愁！
   学习，问好！

曾经沧海

敬老师写小说同样精彩，学习。

碣石清风

构思巧妙，人物写活了，学习了 问好

混混

很认真的读了。
坦白地说，看了开始几节我就猜出敬版是在写梦了，只是，接下来的情节着实让人匪夷所思，远非出乎意料所能及，直到最后梦醒。
也只有看到最后一句“这个婆娘，什么时候也成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家伙呢？”才有恍然大悟之感。梦由心生，这心魔居然折腾了主人公三十年！直至影响了主人公张柄的身体--------一个噩梦就导致小便失禁！仅仅因为他报案却没给“大蒜”误杀女婴“作证”-------这个敬版是由和梦境相反的真实来说明的。（梦里才是张真实的意愿，可事实肯定与之相反）
一般情况下，梦有很大的随意性不确定性，很难连贯，一梦成文，成功的事例不多。但敬版此文委实用心良苦，不仅是对人性深切思考并解析，更是对道德良知唤醒的努力。这从文中“大蒜”的自我犯罪心理解读就可以看出来--------刚看那段时，我曾认为是败笔，因为梦到别人的想法，这样的事绝对罕见，等看到最后，才理解作者的高妙--------这本就是主人公张炳的亲眼所见，也是大蒜的真实思想，这构思怎不让人拍案叫绝！
如果真要吹毛求疵，我觉得就个别句子太散文化了点，比如“时间用白色的担架把等厕所的情景抬走了”等等，用在小说里，尤其是这篇写梦的小说里不太合适。
呵呵，只是个人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