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 债

刘满园

　　　　
　　                                                                                               刘满园
　　
　　今年上后山植树，马雅兰异常兴奋。
　　
　　星期一早上，机关上碰巧停电，文化局依然。如今这年月上班，干工作也好，混日子也罢，无论怎么着，都少不得依赖桌上的一台台电脑。一旦停电，大小工作就会全然瘫痪，啥事儿都弄不成。为此，靳局长临时决定，走，上山栽树去。哇塞，好啊。全局职工一片欢呼，女同胞们更胜。
　　
　　果然不错，春风和煦，桃红柳绿，又是一年春光好。
　　
　　上了山，连靳局长也傻眼了。坡地上，已经有人挖好无数个树坑了，一行行，一排排，错落有致。那泥土，还是新鲜的，俨然散发着芬芳。局里开年这段时间最忙，植树这件事情，还没有提上议事日程啊，怎么会这样，难道走错了地方？
　　
　　其实不然，还是老地方，还是小城后山上那一片坡地。
　　
　　多少年来，大家一直在这里植树造林，春天栽了，秋天又栽，今年栽了，明年继续。来了多少次，栽了多少树，已经记不得了，不过，坡地上还是光秃秃的，还是几年前，甚至几十年前的老样子。大家都心照不宣，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就像在电脑上玩着一个简单的接龙游戏，只要玩着就成，不论输赢，不顾任何收获。
　　
　　不过，在这个事情上，大家的心态还是不尽相同。局长们想着，别的单位都在行动，上级领导也在当地电视上模范带头，好歹也要顾全一下大局。老同志们想着，年年植树，劳命伤财，也就是扎扎实实走过场。年轻人想着，也好，权当春游，放飞一下郁闷的心情。为此，年年上山植树，年轻人最踊跃，老早就盼着这一天，人到中年以后就无所谓了，啥事儿都积极不起来。
　　
        而马雅兰这天上山却最主动，也最坚决，别人劝说她就算了，包括靳局长，她只是笑一笑，没有说啥。是啊，都快退休的人了，还凑这份热闹干啥。前几天，单位搞竞争上岗，规定五十岁以上的女同志不再参加。马雅兰是个知趣的人，想想，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也该歇歇啦，就没有参加。大家今天这样关心自己，大概也是出于这种考虑吧，人心向善啊。
　　
　　不过，谁也不知道，这回上山，马雅兰是别有用心的，她是来还债的，而且她的行动早已超前了。
　　
　　当了多年局机关后勤主任，年年像栽树这样的烂事情，都归马雅兰负责。领导们倡导，同志们响应，都是图个热闹。真正操作这件事情的，还是她自己。置办农具，领取树苗，给大家安排生活。可是，要叫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真抓实干，挥汗如雨，简直是扯蛋。好多女同志，植完一天树，还是一尘不染，想想，咋能完成任务？
　　
　　每年，市上的数字都是有增无减，各单位自然也会超额完成，其实都是吹毛求疵，虚报浮夸。当真去栽，今年数字涨到了一个人100棵，牛年马月都栽不完。以往每年，都是她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想些变通的法子。比如请农民工挖坑，同志们光栽树，或者干脆承包给周边的群众，光掏钱，还有就是协调绿化办的同志减少任务数，只要付出，效果是明显的，每年文化局的植树造林工作，都能名列前茅。但是，至今，这一片坡地上，还是一无所有。
　　
　　今年，过了春天，最大熬到秋季，她就离岗退休，就再也没有机会带着同志们上山。为此，她要来，一定要来，她要来补课，也是还债。为了尽快交差，她蒙骗过领导和大家，也蒙骗了这片土地。这回，趁新任的后勤主任还没有接管，她要好好带着大家植一回树，要把今年年递增到2500个树坑的任务，圆满完成，把树苗栽好栽够，把水浇多浇足，包栽包活，让这片坡地，来年真正披上绿色。
　　
　　要说，这个决心，马雅兰去年就下定了。去年8月，马雅兰跟着靳局长，到过舟曲泥石流现场，去抢险救灾。那惨不忍睹的情境，闹的她许多天都没有睡得安稳一些，香甜一点。马雅兰的家乡，跟舟曲近在咫尺，就在那次大灾难中，也有自己的亲朋好友，葬身于泥石流，永远无以相见。在舟曲那些天，她身不由己就会想到自己栖身的小城，小城后面那座泥土裸露岩石狰狞的山坡，她更加无法入眠。她也曾把自己的这种感觉，告诉过同事们，告诉过小城更多的的人。只是，大家也都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有些摇摇头的，有些点点头。
　　
　　面对马雅兰的担心，局里有人说，应当防患于未然，也有人说，没有必要这样杞人忧天。自己倒底属于那种情况呢，她想不明白。不过，来年春里，她要好好种一次树，要把自己多年犯下的罪责，竭力弥补一下。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想想这么多年来，年年那样不知不觉中犯下的弥天大罪，她就觉着问心有愧，甚至对不起这座小城里居住的全体居民。
　　
　　此前，植树节到来，全城植树动员会议之后，马雅兰就开始上山了。她跟自己的几个老姐妹，每天早上，趁着晨练的机会，每人每天挖两个树坑，她们已经自觉自愿挖了十多天了。
　　
　　面对马雅兰超前行动，那些多年跟她朝夕相处的同事们，也都悄悄低下了头。文物科的刘芳，非遗办的王丽，还有出版室的廖周周，都从去年栽植的树坑里，找着了一把把的树苗，那是一种耐旱耐寒的侧柏，树叶早已干枯了，但却青翠依然。多年来，为了完成任务，这号事情，谁都干过，包括一些男同志，一些中层领导。
　　
　　正式开始栽树的时候，大家都干得非常卖力。男同志挖坑，到不远的引水池里挑水。女同志们把树苗放进坑里，掩上厚厚的泥土，可着劲儿踩紧了，再摇一摇树苗，真正瓷实可靠了，再浇上定根水。不一会儿，大家就都满头大汗了。靳局长看着大家头发上衣服上都是土，并且和着汗水变成了泥，尤其是那几个年轻的女同志，脸上忙得通红，竟然觉着十分搞笑。他冲大家吼了一声，女士们，歇歇吧，胭脂和香粉都变成红泥巴了！
　　
　　歇下来以后，坡地上响一片欢声笑语。男男女女一边打情骂俏，开着带水分的玩笑，一边很正经地说，马主任啊，以后我们也要还债，加入到自觉植树的队伍中来，还能健身啊。马雅兰一边帮着刘芳拍去背上的泥土，一边接茬说，十年八年过去，要是这后山上成了一片林荫，那些小青年，就不必在大街上抱着啃着了，多美！
　　
　　好多人笑得更放狂了，笑声在太阳下流荡着，弥漫着，扩散着，稍远处其他单位的同志们，似乎也听到了，停下手头的活儿，一个劲儿地朝着这里望。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1-4-2 11:32 编辑 ]

暴雨迎风

多年的形式主义，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不以为奇了。可马雅兰算是有良心醒悟早点。要是那些官员们早日觉醒多好。

暴雨迎风

很讽刺~！！有现实意义。

雪里红

植树造林，本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好事，但年年栽，年年种，树却不见增长，做的只是一些表面文章。
小说现实意义很强，对流于形式的敷衍作了批判，欣赏。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4-1 11:34 发表
多年的形式主义，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不以为奇了。可马雅兰算是有良心醒悟早点。要是那些官员们早日觉醒多好。

谢谢来读，谢谢。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4-1 11:35 发表
很讽刺~！！有现实意义。

谢谢。

刘满园

原帖由 雪里红 于 2011-4-1 11:36 发表
植树造林，本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好事，但年年栽，年年种，树却不见增长，做的只是一些表面文章。
小说现实意义很强，对流于形式的敷衍作了批判，欣赏。

谢谢来读，谢谢。

荦春

很有讽刺意味，学习了！

邱天

多修路，多种树，能致富！

刘满园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1-4-1 18:33 发表
很有讽刺意味，学习了！

谢谢，谢谢关注。

刘满园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1-4-1 21:17 发表
多修路，多种树，能致富！

哈哈，谢谢邱版来读。

万禹

生活的重复让我们造成了我们的惯性思维，作者从植树这样一件小事，以小见大，让我们引以为鉴，吧、笔法自然，却很能引人深思

刘满园

原帖由 万禹 于 2011-4-1 22:16 发表
生活的重复让我们造成了我们的惯性思维，作者从植树这样一件小事，以小见大，让我们引以为鉴，吧、笔法自然，却很能引人深思

谢谢阅读，谢谢万禹。

雪夜听琴

所谓的植树活动在植树节时也参加过，和文中说得差不多。现实中，形式主义的东西太多

天下为公

原帖由 雪里红 于 2011-4-1 11:36 发表
植树造林，本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好事，但年年栽，年年种，树却不见增长，做的只是一些表面文章。
小说现实意义很强，对流于形式的敷衍作了批判，欣赏。

看了，给人想象的东西太多，植树是这样，其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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