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晶和她的鞋

魏建军

　　                                  王小晶和她的鞋
　　                                                                魏建军
　　
　　                                                          一
　　
　　我叫小明，我的名字很普通却常在小学语文教科书里出现。同学们不知用它造了多少个句子，搪塞了多少次语文老师，有时甚至还因此写出了一篇篇的范文。记得王小晶同学就拿我的名字写过《记一件亲身经历的事》、《我的朋友小明》、《小明和他的狗》等文。语文老师常兴奋地在全班大声诵读王小晶同学笔下的小明，并对其他同学说你们多写几个像“小明”这样的人物，你的作文水平就上去了。
　　
　　“小明”于是成了许多孩子作文中追逐的目标，“小明”不仅被王小晶写，还被其他同学写。“小明”不仅是王小晶的朋友，还是其他同学的朋友。王小晶看见“小明”拾到一分钱交给了吹哨子带早操的朱老师，其他同学也看见了。小强说出了“小明”看见两只狗屁股对屁股无法分开的事，其他同学也看见了。“小明”于是成了我们大家的话题。
　　
　　有一次，是秋天的一个下午，我已经小学三年级了，我们几个打算去河对岸的山上玩，那儿，有一个叫“娘娘崖”的地方，说是曾经有一个千金小姐被迫出嫁时，行至其崖下，天空突然电闪雷鸣，一泓瀑布遥天直下，向迎亲队伍冲去，最后只留下了侍奉小姐的丫鬟和小姐本人，向着未来的方向走去……
　　
　　我那时不知道未来的方向究竟在哪一个方向，只感到，这是一个神奇的山崖，山崖下据说常听见流水的呜呜声，极像女人闺怨时的抽泣，顺着山中的岩石，常常流到很远的地方。
　　
　　我们于是决定去娘娘崖探个究竟。
　　
　　当我们几个小伙伴趟过河去时，王小晶就像一只学习游泳时的兔子，慌乱中蹦跳着丢失了鞋子，鞋子陷进了深深的淤泥中，王小晶拔出来时只剩一个圆帮帮的泥团，随后泥团在王小晶的哭声中飞入更深的水中，也许是陷入了更深的淤泥中，反正我们没有再看见王小晶的那双淤泥鞋，因为淤泥，我们已经忘记了它原先的尺寸和颜色，我们忘记了王小晶脚上的鞋，牢牢穿在脚上的东西，也会因为一片淤泥，深深地把自己从王小晶的脚上丢失。
　　
　　没有了鞋子的王小晶，破坏了我们去娘娘崖的计划。我们只能踩着河边的沙石，安慰在水中哭泣的王小晶，从河里把她拉上来，晒晒夏日过后剩余的阳光。我仿佛第一次看见，平时比较野蛮的王小晶，她的眼泪和她的发红的小脚丫在这一片风里，变得有点温驯起来。
　　
　　我本以为，关于王小晶鞋子丢失的事情，严格地说是鞋子被王小晶扔到河里的事情，只要我们几个同学放学后不给家里人说，就会像风一样轻轻过去。
　　
　　然而，王小晶成了我们中的“叛徒”，第二天她向老师说了鞋子丢失的事情，还说始作俑者就是李小明同学，是他鼓动大家要去娘娘崖的。
　　
　　鞋子丢了老师还没有生多大的气，一双鞋子，丢了就丢了，大不了再买一双。可是，李小明竟然鼓动你们去娘娘崖，这决不能饶恕，那是一个随时会发生塌方和滑坡的山崖，一旦发生安全问题，我怎么向你们的家长交待……班主任老师说这些话时慷慨激昂，好像把一件去山崖下玩的事情变成了一件革命行动，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似的。
　　
　　我于是领教了他的二十“军棍”。
　　
　　我从此简直恨死了王小晶。
　　
　　                                                                     二
　　
　　那时，我们班分了三个小组，我、王小晶、张小强分别是这三个组的大组长，掌管着全班同学的生字背写、作文背诵、组词造句等各项考核。其他同学归我们管，我们三个互相监督。我看着王小晶神气的模样，心里不免更来气了。千万不要落到她手里，否则，就太丢人了。
　　
　　也许是因为暗暗用功的原因，我的学习成绩竟然出奇的好，常常不小心还能考个第一名。这下可急坏了王小晶同学，她这个比较野蛮的女孩，家里一直宠着她，听同学说她父亲是银行行长，母亲是乡卫生院院长，她横着呢。
　　
　　那时，我觉得自己好像不太明白都是小学生的同学们，为什么会对王小晶同学的家庭那么关注？这些能帮她能考第一名吗？我心里暗暗和她较着劲。
　　
　　从我们村子到乡中心小学读书时，父亲就一次次地对我说，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让街道上的人笑话我们山里人。
　　
　　久而久之，我就把王小晶当成了我的一个竞争对象，好像她比较能代表街道上住的人。后来我也知道，王小晶又何尝不是把我也当成了她的竞争对象，记得多年后她母亲对我说，那时，王小晶一回家哭起来，我们就知道又是这个李小明考了第一名，把我们家王小晶气的，在地上直跺脚，一中午不吃饭。
　　
　　我一听她母亲这样说，心里不禁有点愧疚起来，当时，为什么就不让她多考几次第一名呢？
　　
　　可是，这愧疚毕竟来的迟了些。这愧疚已经是多年后我和王小晶进入青春时相视而笑的一种美谈的时候，王小晶当年的哭泣远远没有被减弱。
　　
　　她在考试时竞争不过我，就在三个大组长相互监督考核时刁难我，如用“储”字组词，我组“储存”，她愣说不对，还把我扣下一直不放学，我们俩就横在教室里，非常认真地想正确的那个词语应该是什么样子。后来，是她的母亲来到学校接走了她才给我解了围，她临走时一边跟我说，正确的那个词语应该是“储蓄”，一边骂我笨蛋。
　　
　　看着王小晶白色的鞋子并排跟在她母亲身边跃跃地神气行走的样子，我当时气晕了，但不能发火，我知道她的上面还有老师，我当时对学校的一切认得可真了，我想，王小晶她说“储蓄”一词正确肯定有她的道理，但道理在什么地方呢？后来反复想，想的多了，突然联想起有同学说起他爸是银行行长的事，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三
　　
　　当我对王小晶同学的反感与日剧增时，她却有时非要搅我的局。又一次，为了练习跳远，学校在操场边挖了几个大沙坑，我们班奉命要给操场上的一个沙坑填沙。我从姑姑家拿了一个小背篓装沙，我的力气可以把那个背篓装得满满的，可是半路上，王小晶过来非要抢我的背篓。我说，其他同学的背篓那么多，你干嘛要我的背篓啊，我不给。她说你有个背篓还成精了，一个破背篓，有些人想让我背我还不背呢。说着，就从我背上夺背篓，我不禁晃，一背篓沙顿时倒下来，钻入我的衣领和裤腰缝，当然也把王小晶的一双花布鞋几乎完全埋没。她好像没有事似的，用力跺跺脚，抢过我的背篓就让其他同学给她装沙去了。
　　
　　我呆在原地，看着王小晶，半天感觉没有回过神来。
　　
　　说王小晶娇气，也真是的娇气。我能背一背篓沙，她却只能背半铁锨沙，同学们在一旁用嘲笑的目光看着她，她的背沙动作就像一次作秀行为，而且由于她背的是我的背篓，我内心对他的责怨似乎更重了。可是，一会儿，当我从她身上夺过背篓继续背沙时，她又远远地跑过来，看我把沙倾斜着倒入沙坑的情景，而后拿掉我头上的一枚枯黄的草杆，惹得张小强在多年后还嫉妒那一个瞬间被我忽略的细节。
　　
　　可是，虽然王小晶对我的态度有所转变，我对她的好感却没有增加多少，我仅仅想的是，当一堆沙土把她的花布鞋埋没的时候，她是否能想到沙土钻入人的衣领和裤腰缝的感觉呢？
　　
　　                                                                     四
　　
　　转眼就到冬天了，“冷”顿时成为了一个话题。那时，大家流行“挤墙根”的游戏，那是一个单调的缺少游戏的年代，可是，“挤墙根”却是我们乐此不疲的一个游戏。从东墙到西墙，从北墙到南墙，就像风从西刮到东，我们的“挤墙根”游戏也是迎来一个又一个小浪潮。
　　
　　有一天，给我们教语文的梅老师去了山里。
　　
　　那天，地上下了一层薄薄的雪，天空刮着风。
　　
　　我们趴在学校操场边的一截土墙上，看着远处的田野。
　　
　　我们很冷。
　　
　　我们开始“挤墙根”。
　　
　　王小晶是女生中嗓子最大的人，她说把李小明夹在大家中间，我们“挤墙根”。
　　
　　挤！挤！挤墙根……
　　
　　一轮下去，我突然从人堆里闪出来，同学们躺倒一大片……
　　
　　混乱中，王小晶尖叫起来，她的鞋穿帮了。哈哈哈……
　　
　　正当她委屈地拿我撒气时，我嘿嘿地向她道歉。可是，突然间她不骂人了，我们顺着王小晶的眼神看去，远处的田野上过来一个影子，一个像是不会走山路的影子，一块红头巾在风中飘，飘的我们心里痒痒的。
　　
　　王小晶大声地喊起来：大家快看，梅老师来了……
　　
　　是呀，梅老师来了，我们等待的梅老师来了，可是，看看王小晶的鞋，我却不敢高兴起来。
　　
　　事后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王小晶什么时候变得仁慈了一些呢？
　　
　　也是从那时起，我们学校的操场上，第一次有了一双带电的跑鞋。在深冬的早晨，天其实亮的很迟。跑早操时，一双鞋底闪着红灯的跑鞋牵动着全校师生的眼睛，她跑在我身后，我却能够醒觉地感知到她，那个鞋子曾经穿帮的王小晶同学，一次次地丰富着我们的校园。直到现在，当我们聚在一起时，还互相打趣地问：你的那双带电的跑鞋呢？她回我一句，没有想到你还是像当年那样二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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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魏建军 于 2011-4-2 23:15 编辑 ]

邱天

邱天来读了，谢谢朋友。

魏建军

谢谢邱老师！这么晚了，保重身体！安好！

暴雨迎风

一段儿童时的记忆，淳朴而美好，让人怀想！！

荦春

很有童趣的小说！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4-3 09:26 发表
一段儿童时的记忆，淳朴而美好，让人怀想！！

也来读了，是啊，很有意趣，好小说。

魏建军

谢谢楼上的各位朋友！春天好！

天下为公

作品细腻生动，亲切自然

魏建军

郭玉琴

挤墙根的游戏我小时候也玩过，童趣让人回望童年美好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