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吃饭
每次回老家,一下车,父亲就会从路口迎上来,替我拎手中的包裹。他虽然没有像妈妈那样,将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但从他那迅疾闪亮的一瞥中,我可以看出来,父亲已将我严严实实地眯进他苍老的眼睛里了。
一进家门,无论是中午,还是晚上,父亲总是笑着对妈妈说:“擀点面条给儿子吃!”言语间充满了怜爱。我从小到大喜吃面条。妈妈的手擀面细若粉丝,从锅里捞出来,根根柔韧而入口软滑。每次盛好面,妈妈都会舀出一小碟她自制的西瓜酱,作为我吃面条的佐料。那西瓜酱是用西瓜的瓜汁和碾碎的炒黄豆的豆瓣在一起腌成的,味道鲜美,色泽红润。我将西瓜酱和热气腾腾的面条搅匀了,一股少有的香味立刻直往鼻孔里钻,馋得我拿起筷子,“呼噜呼噜”地吃。那些面条仿佛长了脚,迅速地爬进了我的喉咙。这时,父亲只是坐在旁边抽着烟,一边看着我的馋相,一边钦佩地看着妈妈。
晚上临睡前,父亲总是忘不了给已出嫁的姐姐和两个妹妹打电话,要他们明天一家人来吃中饭。安排好这一切,父亲这才给我的儿子洗洗脚,抱上母亲的床。然后,丢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有事没事地和我拉起了家常。夜里,我和父亲睡在一起,他睡床东头,我睡床西头。父母的小屋虽然没有我单位的寝室宽敞,床也没有我单位的舒适,但我却睡得安稳踏实,甚至连身也未翻一下,就安然地睡了一夜。醒来时,太阳已亮晃晃地进了院子。问母亲,父亲哪去了?母亲说:“早上街买菜去了。”
九点钟左右,父亲买菜归来,脱掉帽子,一头汗涔涔的。母亲一样一样从篮子里向外拿菜,有鸡肉、排骨、鲤鱼、豆饼、千张、白菜……父亲呢,却坐在附近,很富有成就地笑眯眯地看着。不到十点,父亲就催着母亲剖鱼,他也开始拾掇他喜爱的八仙桌了。平时,父亲和妈妈吃饭都用小桌子,这张八仙桌是放电视用的。不要别人帮忙,父亲自己便将桑树做框香椿做面的近百余斤的桌子搬到了正屋,并拿出了他的紫砂壶,泡上了他喜爱的铁观音。十点钟左右,姐姐、妹妹、姐夫、妹婿、外甥、外甥女都到了。于是乎,一屋子小孩欢蹦雀跃,这个叫外公,那个喊外婆,其乐融融也!父亲更是得意,开箱倒柜,拿出瓜子、水果、小糖……一个个分发下去。开饭了,父亲取出一瓶他收了十余年的古井贡酒,拿出一包软黄山香烟,并要亲自当酒司令。我看见父亲打开酒瓶盖时,鼻子在瓶口吸了一下,然后闭上眼,陶醉了片刻,一咂嘴,“乖乖!好酒!”我知道,父亲年轻时海量,他和大舅两人,一人一瓶地瓜酒,喝完了照样能有条不紊地打算盘,算决分账。父亲给我、姐夫、妹婿每人倒上满满一杯,他自己也倒上半杯。妈妈马上端过他的酒杯说:“你血压太高,不能喝!”父亲一歪头,对我说“今天老子高兴,半小杯不碍事!”父亲端起酒杯,大声说:“来,干!”酒杯端至唇边,抿了一小口,砸了砸,慢慢咽下去,嘴唇迅速往两边一咧,露出了黄黑的牙齿,连声夸道:“香!香!”烧菜端了上来,小孩们开始闹了。我的儿子要吃鱼头,弟弟的孩子要吃鸡头,几个外甥、外甥女也不甘示弱,这个要吃鱼眼,那个要吃鱼泡泡,这个要啃鸡爪,那个要啃鸡翅膀。我大声呵斥:“小孩子,有爷爷在此,怎能吃鱼头鸡头?”父亲一听,马上一摆手:“哪里话?都过来,我来分!”父亲站了起来,在每个孩子的碗里夹上每个人要的东西,桌子周围马上又响起了稚嫩的笑声。一瓶酒喝完,父亲再开了一瓶,开始按量倒酒,姐夫和二妹婿酒量小,已脸红如关公,父亲只给他们各倒了小半杯。我和小妹婿有点酒量,且不相上下。父亲便给我和小妹婿倒了满杯,并提议我们划拳喝酒。这时,无论是我划拳赢了妹婿,还是妹婿划拳赢了我,父亲都不过问,只是由着我和妹婿争吵,埋怨谁出拳慢了。有时,父亲见我们光是划得震天响,杯里的酒却不见少,便无声地站起来,将我们杯里的酒分别倒进自己的酒杯里一点,然后再怂恿我们加速划下去。这样的场面,如果母亲不主动出来收了酒瓶,喝得我们眼神乱晃,父亲是绝不会罢手的。喝完酒,父亲亲自给我们每个人倒上一小杯铁观音,让我们品茶解酒。他自己呢,却点燃一支烟,吸上一大口,鼓着腮帮子,嘴唇纠得圆圆的,右手中指在腮帮子上有节奏地敲着,一串串小烟圈儿,便魔术般地从嘴里冒了出来,逗得孙子外甥们咯咯笑着,纷纷抢着去捉。
今天是星期四,明天就是星期五了,我又可以回家过两天了。妈妈还会擀面条给我吃,只是在那小屋里,再也看不到我那可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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