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屈原系列之五

潇湘渔父

                  屈原作品的女性审美特征

　　著名楚辞研究专家游国恩先生曾有一篇文章专论楚辞的女性特征，题名为《楚辞女性中心说》。他在论到楚辞的比兴特征时曾说：“文学用女人来做‘比兴’材料，最早是楚辞。他的‘比兴’材料虽不限于‘女人’，但‘女人’至少是其中最重要材料之一。”又明确提出了“以女性为中心的楚辞观”，接下来便指出：“屈原对于楚王，既以弃妇自比，所以他在《楚辞》里所表现的，无往而非女子的口吻。这一义若不明白，《楚辞》的文义便有许多讲不通；因而他的文艺也就根本无法欣赏。”

　　这是游国恩先生研究楚辞（主要指屈原的作品）的一大发现。遗憾的是，游先生仅仅从比兴立论，而未将这一问题提到审美的高度来认识，并进而探讨楚辞的女性审美特征。其实，对于屈原作品拿女性来作比兴材料，东汉王逸在他的《楚辞章句》的《离骚叙》中已作了明确的揭示。他说：“《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馋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只是他未象游先生那样作全面梳理罢了。

　　从总体上说，以屈骚为代表的《楚辞》审美已完全不同于《诗经》的古质、朴素之美，其中既有宏伟壮阔之美，也有瑰丽奇幻之美，还有狰狞恐怖之美，然而在涉及人体审美之时，屈原作品却表现出一种无处不在的女性审美特征。诗人虽是男性，但他却从来不写男性之美，而是钟情于女性之美。他笔下的女性从服饰到内心，从形体到灵魂，无不洋溢着美的特质，让人读来无处不美。可以说女性美是诗人的审美标的，凡符合女性美的就是美的，否则就是丑的。因而诗人一写到人物与事物，都以女性美为衡量标准，连美的男性也赋于了女性之美。也正因为这样，所以他把女性来比喻、象征美的事物，将美的事物女性化。

　　首先，诗人以女性来比喻君王，甚至干脆就把君王称作“美人”，如《离骚》就以“美人”来喻指怀王。诗中说：“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意谓想想草木都在应时凋谢，我担心怀王会错过壮盛之年。显然，诗人是把怀王错过壮盛之年比作“美人迟暮”。《抽思》篇亦是以“美人”直指怀王，说：“结微情以陈词兮，矫以遗夫美人”“与美人抽怨兮，并日夜而无正”。有的诗篇更直接题名为“思美人”，开篇伊始即表达了诗人对怀王的思念之情，如《思美人》：“思美人兮，揽涕而佇眙。媒绝路阻兮，言不可结而诒”。意谓我是那样地思念君王啊，我擦拭着眼泪久久地站立，两眼凝视着前方。可惜我的进身之路已被阻断，没有媒人可与我通好，让君王重新喜欢我。诗中有时也以“灵修”来喻指怀王，如《离骚》“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余既不难夫离別兮，伤灵修之数化”。“灵修”，灵者，亡也、神也；修者，身材修长、窈窕之谓也。本指亡故的美人，此处专指死在异国他乡的楚怀王。

　　当然，“美人”并非君王的专称，诗人有时也用来自指。如《离骚》“曰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前面“两美”一是指诗人所求之“佚女”，二是指代诗人自己。后面的“求美”是指君王追求既容颜美貌又品德美好的“美人”（指贤臣），因诗人自比女性，故此处当是诗人自指。《惜往日》“妒佳冶之芬芳兮，嫫母姣而自好。虽有西施之美容兮，谗妒入以自代”，虽未直接用“美人”一词，可其中的“佳冶”、“嫫母”、“西施”，不是“美人”又是什么！。《悲回风》中诗人亦是以“佳人”自比：“惟佳人之独怀兮，折若椒以自处”。意思是说只有我独自对怀王怀念不已　，即使是孤身独处，我也仍旧手持香物，坚持修洁。

　　从《离骚》可以看出，诗人是自比女性的，如“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意谓宫中的众多妃嫔都嫉妒我长得漂亮，纷纷造谣说我特别善于妖媚淫乱，由此诗中多用“嫉妒”一词来比拟朝中小人对他的攻击与诽谤，如《离骚》：“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诗人正是以此为基点，将他与怀王之间的君臣关系比作夫妇关系，并自比“弃妇”：一方面说：“曰黃昏以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与余成言兮，後悔遁而有他。”意谓开头约好以黄昏作为婚期，可惜后来又中途变卦。起初已经与我达成了誓言，可继而又后悔产生了别的念头。这种悔婚违约的行为对“美人”来说自是一个极大的打击，这就好比一个忠臣无端被君王斥逐一样。
“美人”不甘心被负心男子无端抛弃，忠臣同样也不甘心被君王无端弃逐，于是“美人”想方设法要让男子重新爱上自己，忠臣则要想方设法让君王相信自己，顺理成章就出现了“说媒”与“通理”者，这就是《离骚》中三次“求女”情节。

　　诗人一求宓妃，二求有娀之佚女，三求有虞之二姚。她们都是君王最宠爱的美女，成天周旋在君王身边，只有她们才能“通君侧”，与君王通上话。然而诗人也无法直接与她们搭上关系，于是只好委托媒人去“行媒”“通理”，希望借媒人之口让她们了解自己、同情自己，然后代自己去向君王求情，盼望君王能回心转意，让自己回到君王身边，为主尽忠，为国效力。令人遗憾的是，或因所求非人，或因所托非人，结果都以失败告终：第一次求女，是因所求之宓妃“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第二次求女，是因所托非人而失败；第三次求女，则是因为担心“理弱而媒掘”而未成。

　　“美人”指代怀王也罢，自指也罢，还是喻指怀王身边的妃缤也罢，都有一个共同的指向，那就是容颜佚丽，内心美好。显然，屈原笔下的女性都是美的象征。

　　上述女性无论所指为何，都具有明显的比兴象征意义，都是为了表达诗人对怀王的无限忠贞。除此之外，屈原作品中也有纯粹描写、歌颂女性之美的，其中的突出代表是《少司命》与《山鬼》。

　　《少司命》写的是送子之神。那时印度佛教尚未传入中国，自然没有送子娘娘——观音菩萨。在民间传说中，那时的送子娘娘乃是天神，即少司命。既是送子娘娘，当然是女性，这从诗中两用“美人”即可看出。人们不妨看看少司命的居处：“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予”“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少司命的穿戴是“荷衣兮蕙带”。她乘着回风，载着彩云一般的旗帜，车盖上插着美丽的羽毛，身佩着长剑，一边行走，一边高歌，在九天之上尽情遨游，用她的双手抚摸着慧星。诗中的送子娘娘居处一片芳香洁净，穿戴高雅素净，行走时以回风为乘骑，以彩云为伴侣，不仅有着美人之姿，还有着神仙之表，简直让人心旌摇荡，神魂颠倒。

　　《山鬼》一篇写的是巫山神女，也是一位热恋中的女子。她虽没有少司命的神仙风姿，却以她特有的、热恋女子的钟情、忧伤而动人心魄。你看她的身影在山中隐隐约约，身披着薜荔、兔丝、石兰、杜衡等香花香草，面带笑容，美目盼然，身材高挑、苗条。她坐着赤色的豹子，后面跟着满身花纹的狐狸。车子是辛夷香木做的，车上还插着桂枝做的旗帜。手上捧着满把的香花，准备将它献给心爱的人。她一身香得就象杜若绽放一般，她的内心如山间清泉一样清澈。令人遗憾的是，她热恋中的那位公子却迟迟未来，这时已是雷声阵阵，风雨潇潇，野猿凄厉的叫声在山谷中回荡，无奈之下，她只好带着满心的失望独自离去。对于这样一位貌若天仙，心如清泉，一身芬芳的痴情女子，人们除了心往神驰之外，更多了满腔的同情与怜悯。

　　记得有位哲人说过天下之美皆钟于女子，要比美，男人是要自惭形秽的，因此女性之美乃是世界上无与伦比的。为此，女性审美成了文学、艺术、戏剧、舞蹈永恒的话题。可在中国较早的文学作品中，女性审美并不多见，而把女性美作为审美标准的屈原是第一次，并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出现在屈骚中的女性，除了《离骚》中的宓妃有着品德缺陷之外，其余的一概都是美的，无论是外部的修饰打扮，还是直观的形体容貌，抑或是内在的人格品德，无一而不美。尤为重要的是，屈原还把女性美广泛地用作比兴象征之物，以此来衡定男性的人格、道德是否美，他以“美人”比怀王，又以“美人”自比，即是极好的例证。这一点，对魏晋南北朝的审美观念影响极大。在那时，凡是美男子几乎都带有女性美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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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潇湘渔父 于 2011-5-7 10:11 编辑 ]

曹国魂

记得有位哲人说过天下之美皆钟于女子，要比美，男人是要自惭形秽的，因此女性之美乃是世界上无与伦比的。为此，女性审美成了文学、艺术、戏剧、舞蹈永恒的话题。可在中国较早的文学作品中，女性审美并不多见，而把女性美作为审美标准的屈原是第一次，并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出现在屈骚中的女性，除了《离骚》中的宓妃有着品德缺陷之外，其余的一概都是美的，无论是外部的修饰打扮，还是直观的形体容貌，抑或是内在的人格品德，无一而不美。尤为重要的是，屈原还把女性美广泛地用作比兴象征之物，以此来衡定男性的人格、道德是否美，他以“美人”比怀王，又以“美人”自比，即是极好的例证。这一点，对魏晋南北朝的审美观念影响极大。在那时，凡是美男子几乎都带有女性美的特征。
从屈原文章里又得到许多神韵！

潇湘渔父

　　谢谢版主的引用与肯定，顺致问候。

一楠

学习。支持精华!

潇湘渔父

　　谢谢，问候朋友。

半山人

诗人节之际，向诗祖屈原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