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青春捣毁的演员梦

摇曳风铃

　　刚参加工作，有三个月的培训，每天下午，培训老师都留有一点时间让我们娱乐，大家或扭捏或主动地到场中央展示自己的才华。这时候我已经成了大姑娘了，虽然有强烈的表现欲，但开始懂得矜持并且刻意地淑女。我第一次被推到人群中间，跳了一段独舞《北风吹》，第二次被拥上去，我就朗诵了一段《卖花姑娘》道白：“人们都说，只要心诚……”等我鞠躬离开，掌声还在纷飞。培训的老师遗憾地对我说，你是可以去搞文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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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初一那年，正值改革开放的口号震耳欲聋，我所能感受到最切实的好处就是文艺与文化的复兴，比如一大批禁演的电影纷纷重新出炉。虽然看起来都是黑白片，在我们这些孩子的天空里，却充满了五颜六色。

　　《红色娘子军》《侦察兵》《野火春风斗古城》还有很多。当时这些都率先在露天上演，每次看，我都夹在大人中间默默流泪或是按捺不住地痛哭，那是对苦难和悲情的理解。到了最后，还会用力地拍巴掌，噼历叭拉的掌声很整齐，大人们眼里都泛着光，脸上的表情虽然夸张，但也能看出充满了喜悦，完全是自然的流露。因为平时，我们难得看到大人们会有这么喜悦的表情，他们被生活磨砺的表情都没了。反正一般电影快结束的时候，我们都对胜利用掌声表达着内心无比的喜悦。

　　和这些老电影比起来，我不再喜欢样板戏里的江水英，方海珍，我喜欢吴琼华，江竹韵还有金环银环。我也不喜欢郭建光，李玉和，喜欢洪常青和杨晓冬。我并不是不喜欢电影里的人物，而且不喜欢那些人物的表现者，也就是演员的表演。我掰着指头一数，我所喜欢的电影里的人物，原来更多的出自一人，他叫王心刚，毫无暇疵的一个演员。我觉得前面提到的那些演员，只是在银幕上作戏让观众看，而王心刚则是在用心演电影。我开始崇拜祝希娟、于兰、白杨；达式常、孙道临，主要的是王心刚，只要有他出演的角色，我都会追着撵着且百看不厌。我也不知道是他演得好还是他长得好，经过几个不眠之夜，我终于找到了答案：是他长得好，所以分配的角色好，就演得好；也因为他把正面的角色把握得好，很扬眉吐气，所以观众看起来他十分的帅气、顺眼。于是我开始渴望做一名演员，我知道作为女演员，双眼皮大眼睛是必不可少的，我安慰自己说，单眼皮女生演个农村的小姑娘还是比较朴实的，反正当了演员就能有机会见到王心刚，说不定还能演个和他沾亲带故的农村小丫头或者地下工作者的半大女儿之类。演员梦就这样睁大眼睛做开了。

　　那年我十三岁。这本来是我一个人的秘密，可我还是忍不住告诉了我最好的朋友冰冰，没想到冰冰和我一样喜欢王心刚，并且把有关王心刚的道白熟记在心，基本能和我一决高低。我们俩心花怒放，常常趴在我家床上，跷着脚丫，支着下巴无限幸福的憧憬未来，突然我就生成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给王心刚写封信！我一说出，她立刻眉飞色舞表示大力支持。那个夏天的上午，我们放弃了午睡时间，由我执笔，趴在我家的小方桌上生平第一次给人写信，还是给陌生人写，严格地说是给陌生的名人写。文中表达了我们对他的崇拜，敬仰，甚至连他表演时的细节我们都大加赞赏。总之是太喜欢了。信是用绿格的作文纸写得，我们汗流浃背地写完了，整整两张，我给她念了好几遍，她指出了几个应该加重的程度副词，比如把“十分”改成“万分”，“很”改成“特别”等等。因为开首称他为老师，自然后面就署名是他的学生。我俩陶醉了一番，就决定把信寄出去，不知道他的工作单位，就寄到八一电影制片厂，反正每次看他出演的电影，基本都是八一厂拍的。我们写道：八一电影制片厂王心刚叔叔收。下面落的是某省某市某学校，初一五班。

　　这个学期，我俩天天在一起，连我爸后来都有点不高兴，说，你俩天天在一起净说话了，还学习不？我说我俩在一起都是商量学习上的事呢。

　　盼到一学期快完了，也没有收到明星叔叔的回信。我有点心灰意冷。恰在这时，冰冰不知从哪拿了张北京电影学院的招生简章找我，喜形于色地说：机会终于来了，咱俩报名当演员吧。我俩也没详细看，就跑到照像馆按要求各照了两张像，一张正面半身，一张侧面全身，然后一起寄走了。剩下的日子，除了上学，我们基本都在一起，话题永远只有一个，就是考上电影学院。我俩每天早上起来到后面有泉水的山上练声，啊啊啊，哦哦哦，声音拖着很长。回到家里做完作业，我就把自己关在屋里练表情，练对白，练朗读，练形体。冰冰肯定也是，我俩都在暗地较劲。

　　这是初二开学不久的事了，我们天天盼啊，终于盼到了北京方面的来信，里面有两张报名登记表，我们的照片就贴在各自的报名表上，我俩的兴奋不言而喻。可是在向大人开口说出此事时，却遭到一律的否定。我爸生气还带着鄙夷的口气说，当什么演员，识了几个字，就想当演员。冰冰的爸更绝，说什么旧社会那些被称作戏子，没有一点社会地位，现在新社会了，怎么可以再去干让人瞧不起的行当。不管我俩怎么力争，这件事还是黄了，为此我俩抱头痛哭，觉得大人太不理解我们了。不理解是小事，不给钱怎么去北京报名考试？

　　北京之行放弃了，但演员梦还在持续。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有做演员的天才的，所看的电影，主要是王心刚主演的电影，基本我都能按电影的情节重新搞出个剧本了，里面的台词我也一字不拉的熟悉。每天的自习课，只要老师不在，就成了我的演员预习课，我一人能模仿好几个角色，且模仿的惟妙惟肖，同学们喜欢围住我的课桌，笑逐颜开地看我“演出”。

　　我心里是清楚的，既然上不了北京的大学，还得静下心来好好学习，准备考高中了，偏偏此时，我们给王心刚写信和报考电影学完的事被泄露了，班上两个跳皮捣蛋的同学一见我就冷不妨的叫一声“王心刚”。刚开始没觉得有什么，渐渐我发现他们叫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友好，有点暧昧。后来我觉得好多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像是我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他们肯定是这样想的，想着我看上人家王心刚了，或者他们根本就是在想我在打做王心刚小老婆之类的算盘。这样一想，问题就严重了，脸就红透了，好像我这个人很流氓，很阴暗。我跟他们解释也没用，他们照样见了我喊，我躲都躲不及。可是奇怪，就是没人叫冰冰王心刚。我说冰冰咋没人叫你呢。冰冰一脸坦然说，又不是我写的信。我说：可是，是咱俩一起署的名啊。她斜我一眼说，那是你署的。我气的脸红脖子粗也没用。于是，明星的名子成了我的外号。

　　我每天快进校门的时候就胸闷，怕见人，好像做了坏事，假的也成真的了。

　　我决定再也不理冰冰了，我怀疑是她出卖了我，我只想快快毕业，赶快逃离这种难堪的地方。因为我们这个学校没设高中，高中统一在市立中学。

　　到新的高中报到时，我发现，我们学校初中的六个班，只存活着了三个班，与其它七个班并列。密密麻麻的红榜上，我没有找到冰冰的名子。“活该！”我心里说。之后我很久都没有见到过她。

　　刚发泄完，就发现一件很不幸的事，有两个剌眼的名子分别排在我身后，他们也看到了惊惶失措的我，投来得意忘形的坏笑。我的头“嗡“地一下就大了，这两坏蛋怎么就成了如来佛了。为了避免名人的名字在这个校园到处泛滥，我当下决定调班，从重点理科班调到了后进的文科班。我妈不理解，追着问“为啥呀为啥呀？”我说“可以当班长”！

　　因为从重点理科到落后文科，我的成绩自然排名第一，老师就直接点了将，我成了自然而然的班长。所以我对我妈说，可以当班长，我妈心里就平衡了。

　　总算一切安定下来，我的梦还在发着嫩芽，我不知道何时才能长出叶片来。

　　我家邻居的邻居三女儿青瑶是市话剧团演员，借到西影厂拍了一部剿匪片，虽然不是女主角，能演电影，也是无尚荣光的事。公演那天，大家奔走相告，我也挤在人群里，看完了那场电影。我没想到，真正的电影演员就在我身边，这个事实再一次将我的梦热烈地点燃，我开始向她靠近，在她难得回家的时候，和她套近乎。虽然她没有我想像中的热情，但丝毫没有影响我的梦在心里无限地拔节。

　　我要当演员，话剧也行，哪天像她一样当了电影演员也说不准。

　　我热心组织和参加学校和班里的活动，经常忙的不亦乐乎，一切展示自己的机会我都不会错过，我们音乐老师说，每年高考前市歌舞团和话剧团都会招演员，她鼓励我可以去试试。“你底子不错”。她这样肯定我说。

　　这年我青春的翅膀已经丰满。

　　年级学生会由每班班长组成，主席叫李子强，长得很帅，五官周正，鼻梁挺拔，穿一件没有领章的军装，四个兜那种，很干净，很朝气。这是我在第一次参加学生会会议时发现的，他一下就吸引了我。他是主席却不爱说话，我想主要是看他的相貌和成绩好才让他当的主席吧。开会的时候，我偷偷看他，越看他越像王心刚，只是肤色黑了一些，可绝对遮不住他的风采。我上课开始心不在焉，回到家也会暗在里想他。我在九班，他在七班，每天路过他们教室时，我还会放慢脚步，整理下仪容，怕说不定一抬头就碰到他。很渴望学生会多召开几次，这样我就有和他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我就是想多看看他。

　　我刚把参加话剧团招生的名报了，学生会就召开会议，把落实春季文艺汇演服装的事交给我，我在学生会负责文艺和宣传，可是我不想失去剧团招生的机会，怕承担的事务太多影响我学习，便婉转拒绝，我说我不懂这些服装啊道具啊的。子强便说：“我协助你一块做。”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我听得真切，他的话融化了我的坚持，其实这是我巴不得的。

　　我俩那天课外活动，抽空去看服装，他骑的是28加重自行车，比我的腿高，我正犹豫怎么上去，他回头说，拉住我的衣服上。我没敢那么胆大，只捏住他的衣角，坐到车子后面，喜气洋洋去服装商店。我离他第一次这么近，能闻到从他衣服里散发出的气味，心里咚咚直跳，那时候我突然心里窜出个邪念，要是能把头贴在他的后背上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他好像也挺害羞，一路都没和我说话，他骑得飞快，扭头看了几次，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大概他也是第一次带个女生吧。

　　我们订下了所需的服饰，就急忙赶回学校汇报，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他再次回头，自己先红了脸，问：“你是不是，给王心刚写过，信？”声音不大，我还是听到了。我一下就从车的后座上摔了下来，他感觉到了，急忙刹住车来扶我，我憋红了脸冲他喊“滚滚滚”！

　　他愣在那里，睁着吃惊的眼。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向学校走去。

　　我的演员梦被他彻底地捣毁了，连同我朦胧的初恋。

　　那年我刚满十六岁！

　　……
　　五年后，我和男朋友约会回来的路上，意外发现了子强和几个人从对面走来，我们几乎因尴尬而同时红了脸，我主动伸出手，却有点张口结舌：你，你怎么在这儿？旁边一位男生抢过话：这是我们李工，我们来你们厂检查电力使用情况呢。子强只是笑，表示默认。

　　我请他在单位来宾食堂花了18块钱吃了饭，他把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问，你为什么当初放弃考剧团？我说，是你害了我，所以高中毕业不久，我就跑到这儿，离你们都远点。他低头停顿了一下，自斟了一杯酒倒进嘴里说，算我自罚。

　　后来我知道，他那年考上了西安交通大学，毕业后分到市电力局工作。

　　八年后，我和先生抱着女儿回娘家，路过一幢新楼时，我发现一个穿着臃肿的女人坐在青石板上绕兰花指，嘴里还念念有词，抑扬顿挫。走近了，我才看清，是冰冰！

　　回去问我妈，我妈说，她神经好几年了，光想当演员，考了几次也没考上，就疯了。

　　我心里很难过，我想她是对什么事都太执着了，幸亏我还好。

　　　　　　　　　　　　　　　2011-5-13











[ 本帖最后由 摇曳风铃 于 2011-5-13 17:08 编辑 ]

山野农夫

小说内容厚实，故事真实。欣赏！

摇曳风铃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1-5-13 16:34 发表
小说内容厚实，故事真实。欣赏！

来向大家学习吧，我学着写故事呢。

geng167

无情的岁月，动人的故事。问好，风铃！

邱天

风铃的小说有散文的味道，欣赏了。

暴雨迎风

青春时的梦想，五彩纷呈，却又磕磕碰碰，写得真实，如临其境。支持！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5-15 18:31 发表
青春时的梦想，五彩纷呈，却又磕磕碰碰，写得真实，如临其境。支持！

是啊，作品真切感人，也令人深思。青涩的年月，青涩的梦和青涩的爱憎，都令人感动，小说用第一人称的叙述角度，更能够深入人物内心，欣赏！作品里几个人物的命运，也令人感慨。其实，难得那种追求和向往，青涩，更为美好。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1-5-16 16:04 编辑 ]

天下为公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5-16 11:15 发表
是啊，作品真切感人，也令人深思。青涩的年月，青涩的梦和青涩的爱憎，都令人感动，小说用第一人称的叙述角度，更能够深入人物内心，欣赏！作品里几个人物的命运，也令人感慨。其实，难得那种追求和向往，青涩，更为 ...

精华支持

[ 本帖最后由 天下为公 于 2011-5-16 16:27 编辑 ]

天下为公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1-5-16 16:25 发表

实，活，动容。

摇曳风铃

原帖由 geng167 于 2011-5-14 16:45 发表
无情的岁月，动人的故事。问好，风铃！

谢谢梅林。

摇曳风铃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1-5-14 16:50 发表
风铃的小说有散文的味道，欣赏了。

谢谢邱版！

摇曳风铃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5-15 18:31 发表
青春时的梦想，五彩纷呈，却又磕磕碰碰，写得真实，如临其境。支持！

谢谢迎风！

摇曳风铃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5-16 11:15 发表
是啊，作品真切感人，也令人深思。青涩的年月，青涩的梦和青涩的爱憎，都令人感动，小说用第一人称的叙述角度，更能够深入人物内心，欣赏！作品里几个人物的命运，也令人感慨。其实，难得那种追求和向往，青涩，更为 ...

谢谢满园！

摇曳风铃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1-5-16 16:25 发表



精华支持

谢谢为公！

石丁香

风铃小说也写得这么棒，学习了。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