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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就似一家人（两口子越来越像）。看上去丰裕自在，朴素温馨。一个人从外表看上去淡定和气吧，然而心中未必没有不足之感。一个人对于某事怀着热情的时候，从外貌上就看得出来。那一定不是被别人，而是被自身所吸引，像一朵花在阳光、雨露下，自然感受到并且展示着生命的气息，一瓣瓣地打开自己。他一定是想知道自己通过他人的镜子能有什么非凡的发现。一个人如果遇到不幸，一定是自己承担，不愿意让心爱的人看到自己的落魄，所以他恋爱时欣赏的是自己的优美与深情。这种自我的觉醒，在人际交往中被不断激发。行动带动着激情与思考潜行，像春风裹挟着轻飘飘的树叶，叶子簌簌作响于耳目一般。
周六的早晨我在一个人的办公室里翻书，看到在他的工作状态中，他妻子十分自然而又有些突然的探望。我想象着他们在两人的温馨世界里，在纷纷扰扰的社会生活里，时时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共同营造的平静、和美。我不相信完美，但这一种和谐完美的外部表现来到我眼前，竟是那么强烈的刺激。她的样子，翩若惊鸿，只一探头，就把我的感觉激发了，使我的灵魂一直处于陶醉之中。 女人的样子仍然是那么生动活泼。披散着一头长发，那头发就可以想见是何等地优美而健康。至少是不见白发吧。谁敢披着一把雪白的长发呢？尽管有更年轻的美女曾经掠起自己的长发，让我看头发里层的花白色。 一家人都是那样的，轻言细语，轻拢慢捻，连走路都不发出声响。笑靥如花。已经淡化了的、稍有褪色的、落落大方的桃花般的笑，却正是无限欣幸的安宁，是沉稳的深藏着的果实般的笑。那一种笑，或者平静中的微澜，怎么不令人难忘呢？像是在春来空空洞洞的嫩绿中，回望见去秋那一片沉甸甸的果林。 他对我展开了笑容，他仍然那么温柔，他对我必然无比地温柔：这就是一个女人对于丈夫的自信和爱。她来看我，让她看到我，让她看到我这里坐着的美女，让她知道我的价值：这就是一个男人对于妻子的爱。嫉妒、贪婪、冷漠，在温情尚存并且日益浓厚的夫妻之间是看不见的。
一个职业女性，退休了才开始真正的生活。这时候她有的是时间打扮得风情万种。她早上出门的时候，穿上了一件素色的大团花风衣，洗过的头发摆弄好之后，随意地披散开，准备去理发店盘起来。时间还像头发一样多，可以经得起细数。她常在出神地遐想的时候去剔掉发巅上的岔，像少女时候那样。她上菜市场之前，也要光顾一下丈夫的办公室。她听到音乐，她看到他办公室里的女子，看到了自己的惆怅与满足。年轻美丽的女子，映现出她的骄傲和忧伤。她惟有她自己了，或者她随时可以拥有自己的丈夫。这些悲伤的想法有什么意思呢，都是风一样地掠过了。青春也是风一样地掠过了。但前面路上还有许多的快乐，家中还有两个人的温暖和安全。他不是她的全部世界，但她是他的全部责任。他们彼此都是这样，牵扯不完的时光与记忆。
当一个女人的眼光落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时，她的斗志和所有的审美感觉，全都激发出来了，像一个挑战者，一个斗士，这个时候她那么鲜活，骄傲或者谄媚的表情言语，都是她的生动展示。赞美是蜜，可以粘住一切。粘住一个城里女人和一个农村女人的心。当二婶从遥远的吉林回乡，和我年近七旬的母亲说笑的时候，我觉得她们多么像两个孩子啊。
爱，而不是写作，才永远是最重要的事情。我读到徐和瑾译的普鲁斯特《追忆逝水年华》的一句话，这是作者年表里写到的一句话。我正好翻到了这一句。这是我第一次拿到这么一个豪华的版本。我现在可以随心所欲地购买书籍了，但我在书籍上的口味比美服上苛酷得多，有时不免自大地想，不如自己写一点东西来看。
书籍与我生活息息相关。想来也似乎暗示了我的命运：我一直处于贫乏之中。我读书的简单爱好在年少时期不被满足，也没有办法自我满足。我没有心情享受闲暇时光，总是不能满足于已有的知识，越追问就越感觉到心灵中比食欲更强烈的饥渴。我不知道我会遇到什么书，我总在期盼着一些得不到的书。我生在图书贫乏的时代，这也许暗示着我的感情也是贫乏的。后来证明我感情十分丰富，只是对于感情的认识十分肤浅。现在我常常怀着由衷的优越感说：我真是书读得太多了啊。其实我害怕的是，人们会直指着我的鼻子说出“书呆子”三个字。我对于这三个字，至今是敏感的。小时候听父母说出来，像是一种荣誉，而现在是有些不同了，父母再也不会这样说，说出来我也只有对自己生气的份。 开始读《追忆逝水年华》之前，我想把我的所见所想，先作一个归零。把那一幅笑脸，另一幅笑脸，放在一起。我可以瞻仰的人面，原来是有很多的。想起来很温暖。温暖来自亲情和朋友，甚至无关的陌生的人。 我似乎需要的是消磨时间，也许这样两卷厚书，足够我捱到生日之前，都有夜晚的阅读享受。我对于《追忆逝水年华》中的一个情节感兴趣，它曾给过我一些心灵上的刺激。托尔斯泰的一本短篇小说叫《克莱采奏鸣曲》，写丈夫对待妻子情人的办法是剑。而普鲁斯特在《追忆》中呢，用的是微笑与握手。这情节特别有幽默感：特别违背常理，特别合乎常态。如果妻子要骗你，你又不忍放弃她的话，最好假装不知她的心，免得自取其辱。而受美女的侮辱不是男人的普遍命运么！我不是要说玩世不恭的话，而是愤慨于时世。美女对于男人，永远有无上的权利，在美女面前男人多会放弃自尊。哪里有满足于对妻子忠实一生的男人呢。而且这种忠实又有什么用呢。谁会给男人树一块贞洁牌坊么。可见男人在社会中是享有充分特权的，男人为了利己起见，公然贩卖什么理论说：第三者对于婚姻反而有保护作用；外遇是婚姻的补充。这就是社会的残酷真相。 我边读边记，我想看看自己到底能想起一些什么事情，能发现一个人的什么秘密。在一个作家心里，人生还有什么秘密呢。可是时间，音乐，这些东西，明显地有不同，有秘密。每一段，每一时。就像一个人的身体，一个人的灵魂，在成长中的遭遇和感受力，是完全的隐秘，是完全的新鲜。读普通鲁斯特，想通过他了解我吗。如果不能，我可以写出一个女人的一生吗。这简直是痴人说梦啊。我自己也不会相信。但是流水可以覆盖一切。我的工程既然开始了，就不必担心它不能竣工。
（2011-5-14）
[ 本帖最后由 川媚 于 2011-5-23 16:26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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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18 0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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