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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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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12 19:1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文/玉龙

  人人都有一个童年,我也有一个童年;人人都拥有表达童年的欲望,我却想把童年折叠起来,塞进瓮里,添一些干枣杏花之类的东西,封存在老槐树下。数十年过后,斜依在斑驳的藤椅内,就着夕阳的余晖,看着子孙们,把这些东西掘取出来,他们会非常惊奇地端着瓮,跑到我面前:爷耶、爷耶,里边除了根,什么也没有哇!我接过瓮,抬头看看枯老的槐树,捋捋白花花的胡须,呵呵地笑着说:啊呦呦,里面真的是根呐!

                一
 
  根是个什么东西呢,我曾经非常艰难地困惑过。有一段时期,我把根归之于祖先,便点击了我的故乡——江苏省的网站,想从中搜检我的姓氏起源。没想到,我所依据的那个姓氏线,竟然跨长江越黄河,歪歪扭扭,蜿蜿蜒蜒的,绕行到太行山的深处,风度翩翩地滞留在山西的大槐树下!我的根在山西!我是大槐树的子民!我被这毋容置疑的事实震撼着,禁不住心潮起伏。

  曾几何时,先祖告别大槐树,迁徙到江苏镇江一带繁衍,为我的父亲,以及父亲的父亲;为我的爷爷,以及爷爷的爷爷;为我,以及我的子子孙孙,提供了在那块土地上生存发展的理由。然而,从大槐树下出发的先祖,有的到了浙江有的到了福建,而福建这一支,进一步分化到海外。近年来,越来越多的海外氏族,飘洋过海,不远万里,跑到大槐树下认祖归宗。相形之下,我这个近在咫尺的的不肖子孙,不仅没有到大槐树下烧香磕头,反倒以江苏籍为荣,把江苏作为扎根的老家,这大概算是对根的一种曲解和辱没吧!

  细考究起来,我对我的姓氏之根,其实很淡漠。这种淡漠,源于对父辈一脉的生疏。到目前为止,我只去过一次父亲的老家——镇江。在这块赋予我姓氏的地方,爷爷奶奶早已作古,不要说是我,即便是母亲,也从未见过他们的面。所以,那一次,我是带着朝拜的心情,祭祖的心情,踏进镇江大伯的家门的。然而,大伯却躲起来,不肯见我们,是怕我们分他的家产或者因为其它什么原因,反正,一直到离开镇江,我都没能见到他。说到家产,其实也没有什么,地属于集体,草房就那么几间!父亲讲,倘若不是祖爷爷吸大烟,荡尽家财,土改的时候,说不定会被划为地主成份。所以,祖爷爷的大烟,吸的恰到好处,他把他的后代全部吸成贫下中农,以至于文革中,一个个根正苗红,省去了入党提干过程中的许多麻烦。然而,这大烟,在当时,却给家族吸来了无尚的生活危机。在贫困的笼罩下,我的奶奶食用观音土(一种有粘性,可以泥塑的土)充饥,终而消化不良,染病而逝。父亲因此瞒着家族,跑到上海,再从上海参军,继而抗美援朝,成为三等乙级残废军人,继而认识了母亲,继而有了我们全家。

  我从父亲的出走中,得到启示,老槐树下的先人,之所以要迁徙,那是因为,他们不满足于老槐树亘古不变的生活方式,不甘心臃死在老槐树的贫瘠之中,他们希望有所突破,突破旧的生活方式,实现新生的希望和富裕。这样的突破,不仅拓宽了老槐树的生存空间,也给子孙们寻找到一片新的沃土,获得重新繁茂的机会。

  以此看来,大槐树下的先民,是非常聪明的,他们懂得文化互补的重要性。倒是固守在镇江的大伯,因循守旧,顽固地呵护着几间薄房,唯恐被别人抢去,循规蹈矩,过着一成不变的贫困生活。他至少不如先辈勇敢,也不如我父亲有眼光!

                 二

  其实,我把寻根的情感,更多的寄放在江苏的扬州。那是因为,我对先祖所产生的触觉,并不直接来源于大槐树的根根蔓蔓,也不是分布在镇江的枝枝叶叶。而是取之于扬州的,那一段属于自己的童年。恰恰是童年,赋予我最初的根的感觉。这感觉牵扯着我对母系的犬孺之情,孕育着我的思想胚胎,对我的今天及其将来,都产生了极大的的影响。

  外婆是我生命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根须。她总是穿一身藏蓝而略有些发黑的中式对襟衫。在她膝下,我有一种非常古朴的感觉。大概是为了好养活吧,一直到十岁那年,外婆依然把我打扮成丫头模样,头上拖着两条长长的辫子,以至于玩伴们经常揪着“她”戏耍。我一怒之下,自作主张,剪去了辫子。那天,外婆气得直掉眼泪。她拿出一个瓷碗,在上面蒙一张白纸,一边跪在瓷碗前,念念有词,一边不停地往白纸上洒水,直到白纸聚集出闪亮的水珠,外婆才把纸叠起来,塞进我的怀里,然后,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从今天开始,可以不穿花格子衣裳了,可以做一个男孩子了。当时,我并不了解外婆做这些事的寓意,但是,我却知道,这是一个十岁的分水岭,十岁前是我是假扮的女子,十岁后回归为真正的男人!

  外公爱听书也爱说书,他经常讲一些诸如岳飞枪挑小梁王之类的典故,使我对英雄的概念,渐渐地形成一个大致的轮廓。受外公的潜移默化,我八岁那年,第一次阅读了长篇小说《迎春花》,尔后,阅读的兴趣便越发不可收拾了。说来惭愧,外公给我讲的最后一个故事,竟然是在我逃学之后。那天,我和几个伙伴,上学迟到,把心一横,干脆逃学,一起到瘦西湖耍了半日。晚上,为了逃避母亲的责罚,直接躲到外公家里。躺在病榻上的外公,得知事情的原委后,叫外婆做了一碗黏糕,边让我吃着,边给我讲“红嘴绿鹰勾”的故事:

  有一窝叫红嘴绿鹰勾的鸟,鸟妈妈如何教小鸟捕食,如何教小鸟飞翔,有只小鸟,不专心学习,外出觅食时,未能分辨出猎人的粘网,结果被生擒活捉。

  这个故事听起来简单,认认真真地品味后,便能细细地咂出,镶嵌在其中的含意。也就是那夜,舅舅哭泣着给母亲报丧——外公逝去了!

  舅舅的形象是立体而多层面的。他不甘心于平淡,总是做这做那,尽力去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一会卖烧饼,一会又支起了玩康啷球的摊子。慢慢地,他果真赚下钱来,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然而,好景不长,他很快就背上了投机倒把的罪名,房子被没收,他再次变得一无所有。

  文革中,他带着怨恨参加了造反派。然而,当造反派们把扬州当时的地委书记,揪出来游斗的时候,他于心不忍,就又驮着地委书记冲出造反派的包围圈。舅舅因此作为变节投降分子,遭到造反派的通缉围捕。一次,他被围堵在扬州西门外的红桥上,造反派不停地向他投掷燃烧弹,冒着熊熊的火焰,他高呼着毛主席万岁的口号,无所畏惧地跳入水中,成为当时轰动扬州的一大新闻。

  现在的舅舅,似乎又恢复了当年的模样,他在扬州开了一家粮油店,看他一会称粮一会算账的样子,我简直无法把他同当年的壮烈之举联系起来。造化弄人,果真不假!

  有一个叫欧阳一民的人,他虽然不是我的母系亲属,但他是扬州人,是我最不能忘记的老师。所以,在我的根系中,应该有他的铺垫。我对欧阳的记忆,咋一看,很单薄,比如,放学了,他会把学生一个个送过马路;雨天,他甚至背着路途较远的学生,一直把他们送回家;每次送我的时候,他总要让我趴在他脊背后,一遍一遍地背诵唐诗:

        窗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做一辈子好事,不做坏事”。这位先哲的名言,为欧阳作了最好的注释,他简简单单的做着他认为该做的事,毫不懈怠,毫不放松。因此,他的学生,没有谁能记住他讲课时的潇洒,却记住了他至始至终接送自己的身影!就是这样一位老师,文革中定性为右派,红卫兵抓他时,他正在劈柴,慌乱中,一斧劈掉了两个脚趾。从此,校园中便失去他的踪影!

  历史是沉重的,历史攀援在一个人或一个社会的根系上,总是让人不住地叹息。我的母系亲属中,许多沦为历史烟尘的人和事,他们或多或少,都为我的成长提供了必不可少的激励,他们才是我童年的血亲之源,思想之源。

  由此可见,单纯的血缘之根,只说明你的起源,你的化学生命,以及赋予你承载一切思想的母体。但是,仅有这一点是不够的,就像外婆教会我慈祥,外公教会我读书,舅舅教会我智性,欧阳教会我爱心,我的一切根源,都毫无例外地,被一个非常传统的东西影响着:她——就是我们今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刻意要发扬光大的根文化!因此,所谓寻根的活动,离不开对根文化的认同,对根文化的剖析,对根文化的祭奠!所以,根不仅仅是先祖的血液,也包括先祖的思想,那些由先祖们开创并发展着的文化!

                三

  我的小姨,在扬州附近的绿杨湖水产养殖场工作,每次回城,她都会讲一些关于绿杨湖的故事,这些故事犹如潇潇春雨,给久居城市的我,带来一种别样的清新。我央求她,也把我带去住几天。起初,小姨几乎答应了,却被母亲阻拦。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向往,用零花钱,买了一张只够坐半截路程的船票,偷偷地开始了我的第一次冒险旅行。从邵伯下船后,离绿杨湖还有20余里,我沿着河边的小路,边问边走,傍晚时分,终于走进小姨故事中的绿杨湖!途中,我后悔过,害怕过,两条腿乏困酸麻,脚板也磨出了甚疼甚疼的血泡!

  此时的绿杨湖,正被一抹晚霞染红了树梢;湖中荡漾着的小船,踩着悠悠碧水,剪开一溜浪花,悄无声息地划进荷叶深处;调皮的水乡仔,扎个猛子跳入水中,眨眼的功夫,又从湖那边冒出头来;扛镢头的大叔,吆吆喝喝地催赶着摇尾巴的牛;唱小曲的大婶,挑着簸箕似的箩筐,一步一摇,在柳荫道上吱吱扭扭;远处,雾霭中的小村炊烟袅袅……

  这如画一般的境界,深深地感染了我,倘若不是执意要走一趟,倘若没有冒险的精神,倘若害怕吃苦,我哪能见到如此纯美的水乡!由此,我进一步感悟到,人类的一切文明,都需要不断地披荆斩棘,在拓展和互动中,相互学习,取长补短,才有可能昌盛久远。如果没有这样的拓展,没有生命与生命之间的互动,我的先祖,或许会死守在大槐树下,继续刀耕火种的日子。以次类推,如果没有黄河流域各民族的交融,那么960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就不可形成龙文化的大家之风,就不可能锻造出,一代又一代龙的传人。

  然而,在社会进化和文明发展的同时,人们会对传统的东西,产生依赖思想,抱残守缺,把一切属于自己的,那些传统的固有的东西,当成不可更改的金科玉律,惟恐别人生出窥视之心,就像我的大伯,他从不想象何时能把草房盖成楼房,却以为草房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房子,最无可挑剔的房子,最优越的房子,因而,也是最应该捍卫的房子。由此,我想到,今天的改革,不正是为了除旧布新,改革那些盘桓在人们脑海里的,根深固蒂的旧观念旧思想么!

  随着改革的进程,许多传统的平衡也许要被打破,你或许是工人,却变了成农民;你或许是农民,却变成了工人;今天你是干部,明天你或许成为企业家!思想在迁徙,文化在迁徙,人在不同的地点相互奔走迁徙,这就是是生命的法则,根的法则,也是当今社会的生存发则。你不迁徙,老根不断,新根不生,你就要面对死亡,家族的死亡,社会的死亡!因此,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社会,就必须要学会迁徙,学会扬弃,才能输精活血根繁叶茂,这就是先祖的迁徙,给我的启示,先祖们没有僵化,今天的我们更不能僵化!

  我的童年是我的根,我现在的生活,继续发展着我的根。将来我的子孙把大槐树下的瓮掘出来后,他的子孙也要惊奇地说:爷耶、爷耶,里边除了根,什么也没有哇!而我的子孙,必定捋捋白花花的胡须,呵呵地笑着说:啊呦呦,里面真的是根呐!

(作者玉龙/山西晋城黄华街宏翔小区1号楼2单元601号/邮编048000/电话0356206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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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13 08:50 | 只看该作者
享受。
3#
发表于 2004-3-13 11:38 | 只看该作者
文字亦叙亦议,感情充沛.
好文.
4#
 楼主| 发表于 2004-3-13 18:33 | 只看该作者
谢涵咏欣赏。
谢刑版的评价。
5#
发表于 2004-3-13 18:54 | 只看该作者
根是个什么东西呢,我曾经非常艰难地困惑过。有一段时期,我把根归之于祖先,便点击了我的故乡——江苏省的网站,想从中搜检我的姓氏起源。没想到,我所依据的那个姓氏线,竟然跨长江越黄河,歪歪扭扭,蜿蜿蜒蜒的,绕行到太行山的深处,风度翩翩地滞留在山西的大槐树下!我的根在山西!我是大槐树的子民!

我也是,这里的人都吧。美丽感伤的文字,拜读了。
6#
发表于 2004-3-13 20:30 | 只看该作者
拜读。
7#
发表于 2004-3-13 20:48 | 只看该作者
根是我们永恒的情结。
8#
发表于 2004-3-14 14:19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柳咽河 发表
根是我们永恒的情结。

家一样的。
昨晚做梦又在家里了:)
9#
发表于 2004-3-14 15:22 | 只看该作者
好文,欣赏!
10#
发表于 2004-3-15 07:25 | 只看该作者
此时的绿杨湖,正被一抹晚霞染红了树梢;湖中荡漾着的小船,踩着悠悠碧水,剪开一溜浪花,悄无声息地划进荷叶深处;调皮的水乡仔,扎个猛子跳入水中,眨眼的功夫,又从湖那边冒出头来;扛镢头的大叔,吆吆喝喝地催赶着摇尾巴的牛;唱小曲的大婶,挑着采回的菱角,一步一摇,在柳荫道上吱吱扭扭;远处,雾霭中的小村炊烟袅袅……
11#
发表于 2004-3-15 21:48 | 只看该作者
情真意切
12#
 楼主| 发表于 2004-3-16 13:30 | 只看该作者
若    荷:我们都有根的情节。
虫虫凶猛:那个网站我去了。
柳 咽 河:根是作文的基础。
刑 天 丁:昨天的梦醒了吗?
姜 仲 华:互相学习。
一剑飘红:你是别后明白?
涵    咏:何时能见到你的大作?
13#
发表于 2004-3-16 21:00 | 只看该作者
哈哈。


但愿长醉不复醒亚。
14#
发表于 2004-3-18 07:27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刑天丁 发表
哈哈。


但愿长醉不复醒亚。

醉眼看世界,世界更分明。
15#
发表于 2004-3-18 16:27 | 只看该作者
不是谁都是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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