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遗产

暴雨迎风

　　　　
　　　　　　　　　　　　　　　　文/暴雨迎风
　　
　　父亲是会开车的，不但会开，还会修，甚至会造。
　　
　　父亲修车是拜师学的，爷爷却把他送进了部队，他在部队学会了开车。
　　
　　父亲曾经在部队里当汽车队长，专跑青藏公路，都混成了正营级，可突然出了事故，回乡当了乡里的干部，很快就成了乡长。这些都是我听大伯说的，我从小就在大伯家长大，其实我一辈子都没看见父亲摸过车。
　　
　　那是我们几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摩拳擦掌要上北京闹学潮的那会儿。我们哥七个踏上去重庆的汽车刚开出十多公里，我们就被拦回了学校里，晚上听说闹学潮的要被当反革命抓起来，我们惊惶得连夜翻墙逃向了新疆，因为我听说那里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必定大有作为。
　　
　　从小没吃过半点苦的我在茫茫如海的棉花地里终于明白，软软的如白云朵朵般美丽的棉花也能将人压扁，我毅然爬了汽车又爬火车回了家。当满身覆满厚厚的黑灰只露一丝白亮的牙齿的我突然出现在父亲面前时，父亲惊异得巴掌还没来得及举起，我就扑通跪倒，伤心大哭。
　　
　　我要进县车队，我要开车。我朝父亲喊。
　　
　　父亲并没有理我，他很快就帮我安排到了供销社，但我坚决不去，后来又安排去食品站、粮站，当时都是最吃香的单位，但我硬要去汽车队，父亲没法，怕我再天天在街上流浪打群架惹事，所以我去了汽车队当售票员，每月工资52元。
　　
　　我终于不用再看老师的脸色，也终于不再背那令人头痛的课文和单词，不用做那抓破脑袋也解不出的应用题。我如出笼的鸟儿，每天坐了车一路观光一路遐想。那满野的碧翠，起伏的连山，新鲜的空气，新奇的人和事，让我的心情愉快地飞。我只想放声地歌唱开怀地大笑。
　　
　　很快，我的注意力回到了司机的手上。呜！马达轰鸣，挂档，加油，松离合，呼！汽车飞了起来。左，右，右，左。一幅幅美丽的山水画扑面翻卷。啊，多么神奇！一个庞然的大铁壳，仅在一双手的操纵下，在蜿蜒的公路山盘旋，盘旋，飞翔，飞翔……
　　
　　我要学开车！我刚一喊出口，“啪”地一声，我的额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火辣辣生痛。
　　
　　我给司机买烟，我给司机端茶送水，我给司机买猪蹄子。司机让出了座位，我将早已记得烂熟于心的程序操动。动了，跑了，飞了起来。司机哈哈笑了，我得意忘形。突然，一条该死的猪，猪后还有一个背着孩子的女人，横穿了出来，我听到自己的尖叫，我也听到了猪的哀嚎和女人的惊呼。我飞快旋打方向盘，轰！车子撞墙了，司机大骂我妈，我还没来得及喊出我没妈，大脑就“嗡”地一声迷糊了。结果车上有十几人住院，我额上也留下了三寸长的伤疤。万幸，车上本有一百三十二人，要拢终点站了，一路下了只剩这十几人，不然就更惨了。
　　
　　我被宣布开除了，我被扣了工资，还要赔偿外加罚款500元。我跟几个哥们砸了站长办公室，提刀追了站长半个县城。我的工资照发了，赔偿和罚款取消，因为了我是乡长的儿子。
　　
　　我进了父亲的政府里当了临时工，一连转了五个部门，都呆了不到一个星期，因为我做的会议记录都不足半篇，字大如斗，写完后自己连一个字都念不出来。
　　
　　我被安排天天去追计划生育，那可是我的强项，我如鱼得水。每天我喽啰了城里近百个小幺毛浩浩荡荡地上山下乡，拆房、挑粮、牵猪赶羊、打架要钱、逼人上吊跳河，拿下的小生命不计其数，我有一种做了山大王一样的得意感觉。
　　
　　我成了全县的先进，名人，我也成了百姓恨之入骨的土匪头子，好几次我单人独行差点被人追杀砍死。
　　
　　政策变了，不准牵猪赶羊了，我整日里耷拉脑袋在办公室无所事事。
　　
　　去去去！你大字不识，啥也不会干，坐这里也不嫌占地方，枉为男人！新来的女大学占了我的办公桌，无情的话刺得我无地自容，我瞪了她两眼，悻悻地走出办公室，再也没有回去。
　　
　　我要买车！我的一个兄弟伙说了，县车队解散了，要卖给个人，一辆车1.8万元。我觉得我遇上了千载难逢的发财好机会。
　　
　　不行！除非我死了！已经不是乡长的父亲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
　　
　　为啥？我就喜欢玩车，你咋老是反对呢？我总得干个事吧。我气愤地走出家门，整日里又与那一帮哥们喝酒赌钱混社会了。
　　
　　某一天，我发现父亲突然租了一间门市，还不知从那里捡回来一些机器，开始了对外加工和机器维修。父亲退居二线后离退休还早，但可以不上班照样拿工资，我觉得他纯属是自作孽。
　　
　　父亲一日对我说，海，学学，学好了一辈子吃穿不愁的。我看了一身灰铁屑和油污的父亲，轻蔑地白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一天，父亲突然似在哀求我，海，今天你帮我看看门市好吗？我要上医院去。
　　
　　蓦然，我发现父亲的背突然弯了，说话喘个不停。哦，父亲老了，父亲做不动了！
　　
　　我坐在门市外，心不在焉。师傅是父亲亲手教出来的，在机器上不停地忙碌着。
　　
　　很快，我吃惊了，来加工的客户出奇的多，而且概不讲价。一天下来，我眼瞪得铜铃大，心颤不已。我的天神，一天收入三千多！
　　
　　我来劲了，天天守在店里，开始认真打理父亲的生意，此时父亲已是灯枯油尽，卧床不起了。
　　
　　父亲在弥留之际，他将我叫到床前，断断续续地说，海，我送件东西给你吧！
　　
　　我打开一个口袋，是一把车钥匙，一个行驶证，一个客车线路牌，正是十八年前那辆被我撞坏又被修好了的车，也是我准备1.8万元买回来的那辆车，发票价却是38万。
　　
　　爸，你疯了！当初1.8万你不买，三十八万你买辆报废车，何苦呢？
　　
　　父亲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没能说出声，他永远地睡了过去。
　　
　　我把车租出去，并没去打理，今年8月父亲的加工厂终于被淘汰，我准备转行房地产。我驾着一辆奥迪去准备卖了那辆废车，没想对方一开价就出了138万。
　　
　　我的心剧烈地抖动了几下。
　　
　　我终于拆了老屋搞开发，大伯递给我一本父亲的日记。
　　
　　海，别怪爸狠心，开车太危险了！其实你是我战友的儿子，你爸妈的死就是那次我开车下山接你们一家出了车祸，只救出了襁褓中的你。我一直心有余悸呀！别怪我一直瞒着你，你家里实在没有啥亲人了，你父亲临死时把你托给我，我要为你父亲守信的。
　　
　　哦，可怜的父亲！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平生第一次为父亲而流。
　　
　　（字数：22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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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5-26 18:22 编辑 ]

烟雨飘过

故事的结局竟如此，唏嘘之余，更加感动！

邱天

结局让人豁然开朗。好小说。

还是有悬念的：一辆报废车人出价138万？搞不懂。

暴雨迎风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1-5-27 07:53 发表
结局让人豁然开朗。好小说。

还是有悬念的：一辆报废车人出价138万？搞不懂。

呵呵，其实管钱的是线路牌，那可是客车哟。

荦春

小说构思巧妙，结尾抖出包袱，值得学习，人物形象鲜活。 :handshake

昨夜秋风

小说很不错的。

刘满园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1-5-27 16:32 发表
小说构思巧妙，结尾抖出包袱，值得学习，人物形象鲜活。 :handshake

是啊，也来学习了。一篇精彩的小说，叙述独特，结尾出彩。精华支持。

暴雨迎风

原帖由 烟雨飘过 于 2011-5-26 18:47 发表
故事的结局竟如此，唏嘘之余，更加感动！

谢谢烟雨第一时间关注，问好！

暴雨迎风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1-5-27 16:32 发表
小说构思巧妙，结尾抖出包袱，值得学习，人物形象鲜活。 :handshake

问好，相互学习！

暴雨迎风

原帖由 昨夜秋风 于 2011-5-27 19:08 发表
小说很不错的。

谢谢秋风！问好。

暴雨迎风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5-28 00:19 发表
是啊，也来学习了。一篇精彩的小说，叙述独特，结尾出彩。精华支持。

辛苦刘版了，周末愉快！

碣石清风

人物塑造成功，结构层层铺进有条不紊，结尾精彩，感人至深， 支持精华 问候

西夏楼兰

结局出人意外。人物形象有个性，尤其是父亲的心思写得很成功。欣赏了。

暴雨迎风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5-28 13:20 发表
人物塑造成功，结构层层铺进有条不紊，结尾精彩，感人至深， 支持精华 问候

谢谢清风先生，问好！

斗米折

不错的小说，好，学习，我的精彩博客，http://blog.sina.com.cn/u/2149020870，踩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