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角

郑百顺

口角

1

     “别趴我。”宋成武抬起手臂，胳膊肘往后一拐，抖灰似的抖落肩膀上的一只粗手。小伙子今年二十二，年轻力盛，性情刚烈。又是家中独子，三句不合，准是要跟人动起手来。宋妈妈准备年底给他相个对象，收收他的野性。

    “哎，你别趴老子！听见没有？”也不知道哪个死不耐烦的，牛屎堆边不去站，居然敢趴在这个打架王身上？

    “你谁老子呢？屁眼都没长黄就做老子了？”听着这句，您一定想：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对了，他就是宋家大屋除宋成武之外的另一个讨人厌——王家财。宋家大屋的居民，原都是姓宋的。战乱以后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外乡人，就此定居，给宋家大屋带来了周、王、郭、柳等小的姓氏。对这些外来姓氏，宋家人将他们统称为“杂姓”。可没想延脉至今，杂姓人家还居然出了这么个能人。

     “就是你老子怎么着？”

    “别争了，你别争了，我们回去。”家财媳妇拉住家财一只胳膊，不让他与对方再争下去。

    “行，你小子给老子等着······”王家财被媳妇拽走的时候，瞪大两珠子，脖子恨不得和食指一块儿伸了出去。

    “老子就等着！王八孙子，呸，王八儿子滚回屋去吧。这接我三爷呢，用不着你王家人！”宋成武得意洋洋，但看了王家财的窘相，我们相信宋妈妈的主意确是对的。刚刚宋成武提到他三爷，他三爷又是谁呢？瞧这老少爷们、俊俏媳妇，还有宋家大屋的娃娃们都挤到进村的路头上候着，这是要一睹三爷的风采呀。原来这三爷名叫宋贵，排在宋仁、宋慈之后，是宋家大脉的老三。宋成武虽不是这一脉的，但毕竟晚他一辈，故喊他三爷。宋家兄弟中，与宋贵同辈的都喊他“老三”。但过不了一会，也就是宋贵开车进村以后，宋家大屋所有晚他一辈的，都将称他“三爷”，所有与他同辈的爷们，则都喊他：“老三”。
“老三回来了！”所有的爷们，所有的女人都循声望去。这时一辆黑色吉普车从林子后面驶出，车子底盘高，很适合走山野的路。宋家大屋的人不明白什么叫“底盘”，但车子他们还是见过的，电视里看到的不算，就在这村子里，他们就见过。宋老书记嫁女儿那次，两辆黑色的小轿车，顶一簇鲜花，就把老书记的女儿娶进城了。

    吉普车驶过人群的时候，人们忙往后撤，有的往后一紧，身子就让出来了。有的兔子似的一窜，也不窜远，就让了车过去。人群往两边一拉，道路马上就出来了，仿佛这路是一张硬纸壳子，人们簇着的时候给它对折了藏起来，老三车子一到，群众手里抓紧，两边一拉，嘿，这道路就给拉宽了！

    有人说老三的车子好，这世上怕只有像他这样的百万富翁才开得起这样的车。不像老书记女婿那车——棺材一样，油黑油黑的，连车窗玻璃都黑不溜秋的。“老三这车也黑呀！”，老三车子不一样，玻璃就不是黑的，车屁股上还拖个波，还画了画儿，显眼得狠！恐怕也只有他这样的大老板才开得起。他怎么就当了老板呢？

    是呀，老三怎么就当了老板呢？十几年前，老三离家去浙江打工的时候，还背了一屁股的债，追债的人恨不得抢了他老婆去抵债。不曾想，三四年功夫，就将老婆、孩子都接了去，再过了一两年，债还了不说，宋仁造屋的时候他也并排盖起了洋房。打这以后也再没回来过。莫非是在外面碰上了财神，抢到了财路？碰没碰上财神倒说不准，但财路他可确确实实寻着了。从摆摊卖菜，到开店买烟。之后几经辗转，又遇上城市开发扩建，生意越做越大。从赤手空拳混到百万身家，大发横财。可他好好的回来干嘛？落叶归根？这老三正当不惑，前程万里。衣锦荣归？这么好得事业怎能让他付诸东流？

    这些最远也就去过锦程县城的农妇们，哪猜得透一个闯过风口浪尖的生意人的想法。她们哪知道老三将生意悉数转给儿子，自己带了老婆回这穷乡僻壤来做什么。



    转眼的功夫，老三回来已经个把星期了。这期间除了和老少爷们聚在一起聊了两次，前来探望的老婆子和哥嫂弟媳们都是媳妇严秀英在接待。这严秀英本十分内秀一人儿，十几年不见，竟然越发地显得年轻了。一件高领羊毛衫外套针丝小吊褂，牛仔裙下，插在长跟靴里的一双腿还裹着“黑纱”，颇有几分妖娆。这时一位老婆子在她大腿上摸一摸，抻一抻，然后诧异地问：“秀英啊，这是什么料子做的，这穿着很暖和吧？”。严秀英笑而不答，顺着话茬扯起城市里冷暖天气来。正说着，来了一群牵着孩子来看新鲜的年轻媳妇，严秀英忙不过来，就喊大嫂、二嫂一起来招呼，帮着倒倒茶水，给孩子们散些糖果。自己就给老婆子们讲讲城市里的新鲜事儿。

    “三崽呢，回来几天了，就在车窗里瞅了他一眼，我这老眼昏花的，也没见他脸上过得怎么样？”老婆子这么一问，倒提醒了大伙，好几天了，天天没见老三在家呆着。严秀英忙做了解释，也都得到了乡亲们谅解。原来头两天去了严秀英娘家，一回来老三再去添些米盐，跑进跑出的，也没个消停。晚上倒和爷们喝喝酒，喝醉了也没魂似的，没去看望几位老人家，还请原谅。大嫂、二嫂听了，都迅速想起前天晚上宋家三兄弟喝酒时说过的话来。老三跟哥哥们提出要在村里建厂的想法，并且说了一番慷慨激扬的话：“我现在随便在县城做个什么生意，都不是问题。远的不说，单说这烟酒生意，那保本不赔！但我不拣这些小钱，我这一趟回来，也不是为了自己赚钱。我宋贵，现在在这宋家大屋是没人比得上了。但人不能忘本呀，当年我四处躲债的时候，没一个宋家大屋的人卖过我，揭发我藏身在猪圈里头。现在我赚钱回来了，大家伙都看着我呢！我也要为宋家大屋撑把伞遮遮风雨。办个厂，就办个轧钢厂，村里老少爷们也就不用出去打工了······”。虽然回忆起这些，可大嫂、二嫂也都绝口不提。至于老三今天去了董书记家，自然更说不得。




    老三要在宋家大屋办厂？董书记一听，高兴得不得了。不必多说，既然决定了，当下先做了两件事：一是选厂址，一是办执照。下午书记就亲自带了人陪老三来选地皮，明天再带老三一起去工商所办执照。选地皮的时候，宋家大屋的人们都看到老三和董书记等一群人在田垄上指指点点的。有些好事的忙到跟前来探听，也有些远远地瞧一会，又继续埋下头锄草。当晚，老三要办厂的事情就传得沸沸扬扬的了。有的说他这是要发展宋家大屋了，有的则认为他是将外面的钱赚尽了，又要回乡里来赚了，有的说他将来还要在这里建学校，也有的认为他是在现世摆普。总之有的说好，有的说坏，有的赞叹，有的嫉妒。第二天，流言还没醒来的时候，老三就接董书记到了镇上的工商所。工作人员背对大门闲散坐着，说是还没到上班时间，要他们等会再来。倒真不能怪他们，以前老三来一趟镇上准要赶早的，没想到自己开车来竟到得这么早。老三就先带董书记去吃了早饭，再回来办事。可工作人员不受理，要他们去镇政府办理审批手续。于是老三要载董书记去政府办公楼，却被书记急急拉住。董书记让工作人员去叫王所长，说他们是朋友。可得到的答复是所长十点才来上班，叫他们在外边长椅上坐着等。还没准十点呢，王所长就来了。老三等得有些燥热，早把棉袄扔车里了。董书记献了烟，引见了老三，却只说想约了王所长坐坐，并不提办证的事。王所长打量老三一眼：见他长窕身材却坦突着肚子，耳、口、面、鼻并无特点，一对眉毛仿佛燃烧着的火焰，很是醒目。不与书记客套，便爽快应了，同上了老三的车，指引到一处酒家。待到下午一点多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七、八人一行了。原来听了老三要投资办厂的想法，王所长大加赞赏，说老三是富足知恩，说董书记是招商引资的先锋官，还说他们是新农村的建设者。但办厂不像开店，办个执照就成，首先得得到政府审批，于是又约来镇政府几位领导，共同为老三和董书记举杯。



    下午回村的路上，老三开车直犯迷糊，撞死了一条狗才猛地惊醒。董书记滚在车后座上含糊不清的嘟哝着：这事儿有底了······这——事儿有底了······这事儿有底了······

2

    沈老婆子骂得燥热不安，毕竟老三都回来四个多月了，过了一个年，交了两个季节。天暖了不说，单说说这沈老婆子吧。年底老三圈地基的时候，老婆子就来盯过，也没见着多圈了她的土地，就大意了。没想到老三厂房建好了，再一看，不仅占了她家地坝，丢弃的砖头，还打了、埋了她地里的棉花钵（种）。这不明摆着仗势欺人吗？

    “有钱了，你就嫌天不够高啦？也不想想，自己以前的脓包样子，屋前屋后的厕所、猪圈，都给你躲尽了······毁了我一地的棉花钵哎——”老婆子左手抓下头巾，右手伸得僵直的，半弓着背，嘶声竭力地朝老三厂子大门指着骂。仿佛一腔的愤怒，在那弯曲的手指上能积蓄力量，冲破轧钢厂的铁门。

    “仗着你家兄弟多，就不把人当人！就欺负我们娘俩，没个可实的男人，就把‘棺材屋’，驾在我地头上了？”老婆子两脚依旧并拢站着，歇一口气，突然失声痛哭，抹着鼻涕骂道：“周疯（丰）子唉，你这短命鬼，一撒手，就任我们娘俩受人欺负，你这短命鬼，没福命，你连累我受苦诶——你。”。忽然膝盖回个弯，身子要往下蹬，却又迅速地直了起来。怕是骂累了，以为在家，想就着凳子坐一下，却又猛地意识到，迅即站直了。



郭家媳妇担着粪桶上前劝了一回。没用，老婆子却骂得愈激烈。还说明天再来骂，后天、大后天，天天都要来骂，要骂到他宋老三开不了张，骂到他将她五分亩地的棉花钵都赔回来了为止。

    可第二天沈老婆子没再来骂。倒不是宋家人多厉害，不给她来撒泼了。一切呀，全仰仗了董书记。昨天在厂门口，就全赖书记的面子。书记出面调解，老婆子才歇了声。送老婆子回屋，书记又令老三做了赔偿。老三也自知理亏，当即掏了五百块钱，还承诺次日就将地里的碎砖头捡去。一大早，老三就使唤小工清理干净老婆子地里的碎砖头。上午他还要和二哥、董书记他们商量厂子人事任命等问题。老三本要请大哥宋仁做副厂长的，但因为宋仁是做石匠的，别的也不精通，又不怎么搭理人，在建厂房方面也为兄弟尽了力，就推辞了老三的邀请。老三知道大哥脾气，也不勉强。于是请二哥宋慈来负责。宋慈不但担了副厂长的职，主管生产，同时还兼理财务。董书记呢，要说关系，最大的关系也就是做了工厂党支部的名誉书记。实际上老三厂里用不着党支部，甚至连党支部办公室都没有。但董书记的热忱帮助，让老三很是感激。于是老三就将那天向董书记借的八百块钱（由于镇上银行电脑出故障，老三没取到钱，便向董书记借了八百块，给镇领导包了红包），折成一千块钱的股份，给他算了股。书记推辞，说政策上有这方面规定。后来执拗不过，就挂了个名誉书记，也不算股，到时年底分红，老三再要表示感谢，也绝不推辞。

    上午董书记停好自行车，随手从车篮里拿了提包夹在腋下。包里装着茶杯，书记一边进厂一边取出茶杯喝了一口。找到老三，忙将他搂了进屋。老三见了他满面春风，来了兴趣，瞅着他与他对坐下来。

    “县里领导，知道吗？县里领导要来，十八日，县里领导也要来的。镇长交代了，要求厂里环境一定要搞好，别给领导留下不好印象。”说完董书记继续抿了一口茶。老三却不将欢喜搬上脸，只淡淡地问：“什么领导？”

    “镇长没具体说，不过县里来领导，说明他重视咱们了。宋贵呀，这个车间、院子和办公室都弄弄好，还有厂门口，该平整的地方平平。别十八日又来个老婆子堵在大门口骂······”

    “不会了！”老三嗓门特亮。

    “不会最好，那地里砖头拣了吧？”

    “一早就收拾了！”

    “这事倒让我想到一个问题，厂子里得弄个念过书的。念书人文气，遇事脑子也转得快······”

    “这注意不错，有个念书人管事我放心，也气派！书记还得你帮我看看。”

    “我有个侄儿，今年就要毕业了，在省城念大专，学销售的，叫他回来给你主管销售。怎么样？”

    老三满口答应，他也正需要这么个人。

    试产、招工一切都顺利。这一带不缺技工，村里村外的爷们去外地打工，也大多进这一类的厂子。除了购置机器让老三没少费神，其他事情都顺顺利利的，只等十八日正式挂牌生产了。可十八日县里领导开会，没法来，便让老三等两天再开张。拖到二十二，老三的轧钢厂才在当地政府和群众的支持下，正式挂牌生产。

3

    “把钢筋给老子放下！”宋成武伸出右手食指，有力地做了一个“放下”的动作，语气十分坚硬。

    对面五步远的地方，王家财将一节三尺长的钢筋扛上肩，然后收紧眼眶，冷冷地说：“凭什么？”


    “就凭老子姓宋！”宋成武气势凛然，又补充道：“怎么的？在我三爷厂子里拿钢筋，也不尿泡尿洗洗脸再去照镜子。‘老三’厂里的东西，什么人都能拿得？”

    “你是个什么卵东西！老子今天拿定了！”王家财将钢筋甩一边去，脱了手套，气势汹汹向宋成武走来。

    宋成武也不是孬种，随手抓了一寸钢筋头就迎上去，猛地一抽，将那姓王的左臂打得动弹不得。王家财挨了这一记，可谓吃一堑，长一智。拉住一根钢筋向前冲去，却不料拉中一根12米长的，一时间甩不出劲来。宋成武见状，冲上前又抽一记。这一记打出血痕来，倒比上一记伤在骨里的轻。可宋成武毕竟年轻，心里紧张，自乱了阵脚，被王家财一把抱了脚，仰面摔在地上。王家财再将手里的钢筋往他身上一摔，驾到他身上就是一拳，打得宋成武抹脸直叫。工友们趁机拉开王家财，后面赶上来的忙去扶宋成武，车间里顿时乱做一团。宋成武趁大伙驾住了王家财，突然猛地冲上来一脚，却被扶他的人拖住了。

    早有人报告了宋慈，宋慈赶紧随老三一起前来处理。来到车间，宋慈破口就骂，先是将宋成武批评一通，然后再一一询问了细节。老三听了一会，带了两人回办公室。众人也都尾随，直到爬满了厂长办公室的门窗，宋慈才喝斥散了。但工人们不理不睬，依旧看得热闹。直到宋慈将门窗关严实了，将窗帘拉上了，才勉强算是在老三面前消失。

    “三爷，他偷你的钢筋，给我逮着了！”

    “哪个偷的？哪个先把钢筋藏在门后边的？”王家财将屁股底下的凳子抽开，站起身来质问宋成武。

    “家财你先坐下，看看胳膊还能动不？”宋慈关切地问。

    “我放门后边关你屁事，你拿它做什么？想偷偷地拿回家去？被老子逮着了吧！”

    “嘴巴放干净了！屁眼都没长黄的东西，你是谁老子？”

    “你老——”

    “好了！”宋成武还要说下去，却被老三开口打断了。老三让宋慈带了宋成武出去，自己向王家财寻根纠源地问清了事情的前前后后。

    从王家财那里，老三知道了王家财本拉不下脸来厂里做工，知道了这是因为宋成武说过三爷的厂子姓宋的话，知道了他媳妇如何说服他报名进厂的，知道了他早想教训宋成武了，知道了厂里有个技术工是在外面因为不守制度被开除过的，知道了工人们三天两头兜些钢筋头回家，知道了宋慈是如何不懂生产，知道了董主管是个小毛孩，工人门如何不服他管束，宋副厂长又是如何嘲讽他的主意的，知道了宋副厂长也知道工人们夹带钢筋的事，不仅不闻不问，自己连两米长的都拿走过。这些话虽不如口角时那么荤，但却像是附带着声像功能，将一件件触目惊心的事实演绎给老三看。虽然老三打通了关节，生产两个月来钢筋销量一路见长，但是厂子内部的问题却一直被老三忽视了。思索良久，老三明白问题出在宋慈身上，出在小董身上，出在宋成武身上，出在技术工身上，出在像王家财这样夹带钢筋的工人身上。老三决定要改革，副厂长要改，销售主管要改，制度要改······

    “今天该说的我都说了，话说完了，我也要走了。在宋家大屋我王家财没你宋家人强干，到了城市里，可没一个能比我能耐热耐寒的！重呀、饿呀，我牙一咬，也算不上个鸟事！”王家财扭胳膊看一眼伤痕，也不放在眼里，抓起手套，起身就要走。

    “家财！”老三喊住他，撑桌子站起来。

4

     “你怎么当的？你这个副厂长怎么当的？”老三叫住王家财以后，想劝他留下。可没想到王家财脾气执拗，坚决要走。于是老三带他一起去车间找宋慈结算工资。不曾想走进车间一看，工人们不干活，都围着看宋成武的笑话。老三正窝着气，散了人群，迎上宋慈就劈头盖脸地叱责起来。

    “你说说，你这个副厂长当的是个什么东西？”

    “我怎么当的，你看不见我怎么当的？”宋慈面红耳赤，破喉大吼。被弟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辱骂，羞愤难当，难怪他会雷霆大怒。老三也立即意识到这一点，但被宋慈如此一激，更跌不下这个脸，便将宋慈平日所为大肆批评一番。
兄弟俩都拉长了脸，表情极其严肃。工人们也都停下手，围拢过来。宋成武更是大气不敢啃一声，膝盖不时地颤一回。兄弟间的争执，往往会有些默契。比如每对完一句，两方总要停歇一秒、半秒的时间，像是唱戏的在对曲子，或是给弟弟认错的机会，或是等哥哥先住了口。王家财就钻了这个空子，插上一句：“二爷、三爷！你们还是先结了我的工钱，我在厂里拿过一些钢筋头，我一回去就倒齐了给你们送来！”。王家财说话硬生生的，和他的臭脾气一个样！

    “你也别找我结了，找你三爷去！我没钱，人家可有的是！”宋慈把话撂下，潮头一样破开人流出去了。

    自此，王家财屋里再也没有老三的钢筋头，别的工人这段时间也是不敢再拿了，老三被严秀英骂了好几回，却始终放不下脸去向二哥认错。正巧，董书记办事路过，绕进来看看老三，看看侄子，也看看厂子。见老三愁眉不展，详问了缘由，便主动送了个人情，拉上老三进了宋慈的屋。

    二嫂与董书记打了招呼，径直进里屋去泡了茶，端出来却是两碗，一碗捧与董书记，道：“来，书记，喝茶。”一碗捧与老三，道：“茶！”老三一接到手，二嫂立即转身走了。一会功夫，领了宋慈回来，便自己忙去了。宋慈进屋来，也只招呼一声董书记，脱了外套挂在椅背上，又顺着那椅子坐下来。接着，摸出一包软皮烟，给书记献了一根，顺势也给老三递去一根。又掏出一只打火机，为书记点火，点完将打火机伸给老三，自己再取一支烟在桌角敲了敲。接回打火机，刚巧两端都敲好了，便也点了烟，闷自吸了一口。

    “宋慈呀，你也知道我今天来的意思。你们······”

    “书记！你要是来我宋慈屋里坐坐，是给了我面子。你要是来收农业税呢，我宋慈也交得起。但今朝······”没等书记说破，宋慈就筑起话坝来。

    “今朝也要来的。今朝来呢，这一，肯定看得起你的，我要来坐坐，还怕你不给一杯热茶呢！这二来嘛，现在国家农业税也不收了。不过今天我来还有个三，这三嘛，得要你宋老二无论如何卖个面子。轧钢厂缺得我董良友，可缺不得你宋慈。你和宋贵呢——熟话说‘打虎亲兄弟’——总不能给一个祖宗拜年，不在一个坟头上烧香吧？”董书记茶早放了，烟也不再吸一口。望着宋慈，满眼的期待。宋慈先是不言语，但经过董书记的循循诱导，终于松了口。这时候，董书记又给老三讲了些道理，渐渐地，引了两人在厂子的问题上聊了起来。

    “厂子的问题我管不了，这不能怪我！”

    “我没有怪你，只是······”

    “宋贵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只是什么？是什么你做弟弟的也不能骂哥哥呀！对吧？更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对吧？你这赶紧给你哥陪个不是。”董书记急忙接过话头，批评完老三，转脸又对宋慈说：“宋慈啊，你看这样行得通不？行得通就让弟弟给你陪个不是，你做哥哥的也就别再责怪了，明天继续去厂子里抓抓，你这不去厂里看着，一来呢，宋贵忙不过来，二来，没你工人们也不能安分下来。你看怎么样？”

    没等老三开口，宋慈便说道：“怪我是不会怪的，有什么好怪的。这兄弟比哥哥能耐，是当哥哥的不中用，怪不得兄弟的。但厂里我绝不会再去了，我田里正忙着。”说完猛地吸一口烟，摆出一张风吹不皱，雨打不躲的脸面来。董书记看他态度坚决，不肯耗动，也不再多劝，浅浅地说了几句，同老三一起告辞。回了厂里，董书记先看过侄子，再随老三进了办公室。回顾一下宋慈的态度，老三认为若请大哥出面，还是能破了这层冰的。当下两人商定，今晚在宋仁家摆个局，请宋仁和董书记共同出面调解。

    下午董书记随老三先去宋仁屋里窜个门。聊至午后，宋仁留书记在屋里吃晚饭，令老三陪书记先聊着，自己推了车子要去买菜。老三连忙拦下大哥，说自己开车方便些。于是宋仁将买菜的钱按在老三手里，让他看着买。老三也不推，买菜回来以后，才将钱和菜一并塞进嫂嫂手里。董书记则趁老三去买菜的时候，将计划说与宋仁听。

    晚上董书记与宋仁入座，客套几分，董书记坐了大席，宋仁与他对面入座。宋慈与董书记邻坐，宋贵则与宋仁邻座，两人也是面对面。董主管与宋家晚辈的几个弟兄不分大小，也相继坐了下来。桌上酒喝了不少，菜也吃得干净，话，说得数也数不清。席间时而发出捶桌声响，时而杯盘交欢，时而大声吆喝，时而笑声朗朗。急得二嫂不时往门里探望，急得严秀英拨得老三手机震响不止。直到小辈们撤了席，两人才得知老二、老三兄弟已经和好，方才进厨房盛了饭与大嫂同吃。

    宋慈有话在先，回到厂里不再当副厂长，只帮着老三管理财务。回厂的前半个月里，他倒真较真来着。后来发现老三常不在厂里，工人们无人管理，日渐散漫，才又操持起生产的活来。以后与老三相处得也相安无事，倒是跟董主管耍了一回性子。董主管却也有些好点子，无奈在宋慈眼里，始终是个孩子。这日宋慈依着脾气要工人们先将钢筋捆成捆，再装上车。董主管认为这样做影响效率，并且讲了一番道理。可最后这据理力争，无形中演变成为争执。董主管气不过，说了一句：“你爱咋咋的，反正我早迟是要走的！”果然一个半月之后，董主管要回学校办理毕业手续，就再也没回来了。九月份老三问起董书记，董书记说他应聘到了一家外贸公司，干得还不错。

5

     “怎么的就开不了口啦？你宋老三不是能耐吗？给沈老婆子一把就摸了五百，‘柳老头一个孤老，可怜——’，一千多块钱，数都不数就塞人家手里，到今朝都还不知道到底是一千几吧？你宋家大屋的人你就怜悯，就你宋家大屋人是人！我们姓严的什么都不是！

    “让你帮这点忙都不行！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到了你宋贵这里，跟你睡一百年都讨不到一分钱的好！”严秀英撕开嗓子，又哭又骂。她恨老三薄情寡义，恨自己命运残舛。早年老三一赌倾家，她险些被人绑了抵债。含辛茹苦近二十年，老三发达了，她却连在厂里为娘家老舅哥谋个职都不行！

    “你扯那么远干吗？人家做厨子做得好好的，菜烧得也不错，好好的赶人家走？怎么开口嘛？”这个月，钢筋质量问题不断反馈到厂里，老三心正烦着，被这娘们一吵，越发的烦闷，便点了支烟抽。

    “抽抽抽！喝酒抽烟口就能开了？怎么不用去厂里拿根钢筋撬开你的狗嘴呀？”

    “老子抽烟你也要管！越老越丑，越老越木——不懂事了，你还！”

    “嫌我老了是吧？有钱了就死了良心了，你！当年让追债的绑走我好了，省得跟你受了这么多罪，到底还被你嫌弃！”严秀英说完这句，立刻哭出声来，任老三如何责骂，如何制止，都住不了口。老三喝令不住，便不再理她，灭了那半截烟，再取了一根，在口袋里胡乱地摸寻打火机。大哥、大嫂听见吵闹，赶紧过来看望。此时严秀英已经哽咽呻吟，泪渍满面。不久，二嫂和其他妯娌也相继来了。妯娌们都只顾劝严秀英，宋仁则询问弟妹是何原因。只听严秀英说道：“这死了良心的！我娘家大哥，五十好几了，儿子、小女儿都在上大学，钱缺得紧，出去打工年龄又大了，嫂嫂身体也不好，就对我说，想在这死了良心的厂里烧饭，他这死了良心的——”还没说完，又恸哭起来。终于闹了一个上午，直到小雨停了，她才在众人的安慰下渐渐歇了声音。宋仁也因了这雨，今天不去开工了，令老三答应了严秀英的事，才和大嫂回屋里。临走安慰弟妹几句，又提醒老三要谦让些，不再争吵了才是。

    虽然答应了舅老爷的事情，可临出家门要去厂里的时候，老三仍然将严秀英挖苦了两句。不多日，舅老爷带了行李住进厂来。原来是老三另作了安排。原先烧饭的师傅并未离开，舅老爷则担当了每日买菜，和住厂守夜的活儿。这样不仅有了工作，还能领到相当于两个人的工资。严秀英这才眉开眼笑，后几日夜里，还在老三怀里娇嗲一回，却让老三惊了一着。

    舅老爷住进厂后，极其负责。买的菜合口自不必说，当月结菜钱却比先前少了三成。每日工人们下过班，老爷子总要将车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夜里值班，隔点也一准起来转一圈。更有趣的是，上次回家一趟，竟将家里黄狗也抱了来。在院子拐上搭个窝，随他一起值班儿。

    按说老三这下该舒心了，也该放心了，可为何还整天挤着那对火焰眉毛呢？唉！由不得他不烦忧啊！以前因为打通了关节，销路不是问题。但如今销售出去的钢材屡屡出现问题，一个来月没接单子，院子里钢筋堆得都有院墙高了。县质监局这几天要来做检测，不赶紧打通关系，就得停产整改了。据说董书记联系上了县里领导，看来得抓紧时间去县里走动走动。

6

    “畜生！吃老子的，喝老子得还嫌不足，还叼走啊！叼哪去？老子看你叼哪去！”老三与质监局主任一行宴罢出门，正好撞见舅老爷教训这偷腥的大黄狗，立刻勃然大怒。

    “老子看你叼哪去！贪心不足！”接着老三猛地一脚，那畜生便侧身倒在地上，等老三一落脚，居然还扑过来取那条鱼。

    “畜生！改不了做畜生！”老三眼见着这条狗，心里却直直的指向站在他身后的质监局主任。老三这是怎么了？董书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抬了这菩萨前来厂里“指导检查”。若不是老三发菜籽疯了，怎会将这进门的财神撵了出去？不急，我们往前看看。


    如何应对钢筋质量问题带来的麻烦？老三确实没辙了。这十几年虽在都市打拼，却也杀出一条血路来。如今回了乡下，做点生意还居然拓不开路子。仿佛这些路都实实地抓在人们手里，他们不想给你走，真就能将它对折了藏起来。幸好董书记热忱，层层打点，对老三真是不离不弃。为了帮助老三解决当下问题，托了几层关系，才陪老三请到了质监局尚主任亲临厂里“指导检查”。上午厂里准备了欢迎仪式，之后领导进行生产指导。将入正午，老三和董书记请尚主任到老三家中吃了顿“便饭”。因严秀英在城里呆惯了，烧这样的大席怕是要煮糊的，于是大任落到舅老爷身上。这舅老爷烧的菜如何？尚主任吃了还挺合胃口。酒不是最好的，但老三与董书记竭诚陪饮，欢喜得尚主任滴滴难舍，频频夸美。按说这一切总该顺顺利利了吧？可偏偏在这席上旁生枝节。

    舅老爷每烧好一道菜，严秀英就立即捧上席去。才进餐厅，尚主任先了其他人看见她，迅即停了爽笑，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待她近了，又疾速打量一番，目光从脸蛋滑到乳房，又从腰间游至双腿。紧接着，贪婪地重复了一次，然后在某处，流连忘返。直到被严秀英火辣辣的脸烫到了魂，才侧头问董书记：“这是？”“宋贵老婆，哈哈——”董书记笑脸相迎，笑声分明渍浊不清，恐是酒气堵了。尚主任笑着对老三说：“果然是城里女人啊，我们这锦程县，恐怕是出不了这样的美人儿。是吧？哈哈哈哈——有福气！宋厂长，好福气！”说完，死皮赖脸地要与严秀英碰一杯。老三阻挡不了，董书记也招架不住，严秀英只好答应。老三抢了酒瓶，给严秀英筛了酒。他想，索性倒满满的，省得给那王八留了机会。哪晓得那龟孙子喝了这杯不认账，媚态朦胧地亲手给严秀英添了一杯。碰杯的时候，恨不得合成一个杯来喝。筛酒的时候更是原形毕露，一手娴熟地倒着酒，另一只呀，悬在严秀英捧杯的手背上方，是要抚摸却不须贴上。一对眼珠子虚浮若定，绝对看不见老三满腹憎怒。

    勉强散宴，董书记疑是老三忘了，不断给他使眼色。甚至还故意拿错提包，想提醒老三将备好的信封放进尚主任包里。老三不是不知，只是气愤难耐，不肯将那八千元的大礼包再给那孙子了。宴罢出门，正巧听见舅老爷教训那大黄狗：“畜生，老子前脚走了，你后脚就跟来。十二块钱才买（得到）一条，给你这畜生享受了！”于是老三指桑骂槐，痛快淋漓地发泄了一回。但不出七日，老三就接到了停产整顿的通知书。任凭老三与董书记火急火燎地奔走，也无济于事。

    奔到十一月月末，终于有位检察院的领导肯出面联系，老三才又充满希望，回屋期盼着。结果，却等到了封厂彻查的处理通知。熬到腊月，厂子再也支撑不住，终于破产倒闭。

7

    “你到底发不发工资啊！啊？”

    “不发工资，老子就将你这厂房与那洋房一并烧了！”

    “不发工资我们就把厂房拆了！”

    “到底发不发！”




    ······

    厂长办公室门口，乡亲们将老三重重围住，追讨工资。大伙儿蜂拥而上，一个个都拼命要往前挤。好像谁挤到老三最跟前，谁就能从他手里拿到现金一样。
是谁说了句，老三破产啦，厂子要倒闭啦？又是谁在老三办公室的窗外，听见董书记支支吾吾地提出撤股分利？是谁说老三破产了，发不起工资啦？又是谁说早两天他媳妇浣洗回屋，经过老三洋房的时候，看见严秀英在整理行李？还有谁补充说，老三这是要趁夜深人静了逃跑？各种各样的猜测，像蒸汽泄漏一样，在工人之间迅速滋生蔓延。也许是早年在外打工的时候就见惯了，他们都能在工厂陷入危机时迅速地捕捉到信息，敏感地抓住每一根可能会让他们失去工钱的机遇之弦。可是这一次呀，他们是过于忧虑了。厂子倒闭不假，老三破产也不假，但他们的这点工资，老三即使再赔一次罚金，也照样能足数发放的。更何况老三办这厂子，本来就不是为了独自赚钱。而且他今天到厂里来，就是为了发放工人工资，和宣布停产通知这两件事情。只是工人们将他围堵在这里，却让老三倍感冷漠。

    几名工人显得十分激动，想必他们是在外受过老板蒙骗的，这次绝不会再放过了眼前这老板。其他人则多是附和着，有的冷静几分，也讲道理。有的则恨不得比那牵头的吼得更响亮，自己却讲不出什么要紧话来。宋家大屋的人，大多随在外村工人后头，不愿多讲，但是紧紧地听着，不漏一句要紧的话儿。宋慈开口解释，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工人们埋在了唾沫堆里。老三听着听着，就想起电视上两口子吵架，任凭孩子眼泪沱沱，张口大哭，谁也不予理睬。此刻他不就像那啼哭的孩子么？工人们喧嚣不止，却都像是自说自顾，对谁都不予理睬。


    “你说了不作数！厂长亲口说了，我们才能安心。”这句话让宋慈十分恼火，却又极其为难。

    “今天下午一定发给大家——大家伙儿先回家吃完饭，相互通知一声，下午再来——”宋慈像是在哄儿子，可一次哄这么多龟儿子，还真耗本领！
“你说了算个卵！有钱干嘛现在不发，要下午发啊？”工人们嘴荤，但实话实说，不无道理。

    “钱肯定有，大家放心，为什么不发呢？首先，上午我们有的工人师傅还没来，人没到齐······”

    “谁说没到齐啊，都在那煤堆底下装煤呢！”

    宋慈要说的还有个“其次”，其次是怕大家伙情绪激动，担心落在后头了领不到，一哄而上，将钱抢散了。这也是他们兄弟两计算好的，早预约了银行，先稳定工人情绪，下午就取钱发下去。但听工人们这一说，也不顾话没讲完，忙探头向煤堆望去。果然，好家伙！一群孙子弓着背正在那煤堆下七手八脚地扒弄着。他们害怕老三发不了工钱，吃了亏，先装几袋煤回屋再说。宋慈刀子似的切开人群，忙上前制止。大伙儿也转脸看过去。这时候几个机敏伶俐的，趁机堵了老三逼问。只听老三正色道：“你们先排好队，在副厂长那！”说完径直穿过人群，走出厂去。

    “老三，你哪去？”宋慈连忙问他。

    “你给他们排好队，等着我。我取钱去！”说完，头也不回，单影走远。

    不到十点，老三开着车子回来了。工人们看见车轱辘倏的定住，车身瞬即向前一冲，又同时反弹恢复，幅度甚小，灰尘甚大。老三随即下车，手上抓着一只黑色方便袋，从棱角看来，里面像是装着一只收音机的盒子。但工人们都明白，老三拿来了他们的工钱。于是都站直队伍，齐刷刷给老三让出道来。


    将到午饭时候，工人们全部散尽。除了舅老爷还没来领，其他工人的工资都悉数发放了。宋慈先回屋吃午饭，留老三独坐在办公室里，默默地想一些事情。他想要想着近的，一会儿却想得远了，一会儿再往近的忆回来，发现每一件事都历历在目：接到关闭工厂的通知单，责任赔偿，刚刚被工人们围堵着讨要工钱，十几年前在老书记家的牛栏里，心惊胆战地看着追债人走近又走远；背井离乡，乡亲们夹道欢迎的情景；在大哥家喝酒时说过的话，和董主任一起选厂址，一起去见王所长，送给镇领导、县领导的八百和八千八，那个怀着肮脏思想，穿得体面大方的质监局主任；和二哥争吵，又在大哥屋里重归于好，小董、王家财、儿子，在江浙的生意，生意上的朋友，宋家的兄弟，上初中时候的朋友；那个好看的女孩，现在跟个什么样的男人？老婆，严秀英，结婚，女儿出生，儿子出生，爹娘出殡，分家，儿女上学，毕业，出嫁，找女朋友······若不是严秀英担心他会有事，来寻他回家吃饭，他会畅想到什么时候呢？黄昏？犬吠？打雷？电话？恐怕每一点声响都能打破他的沉寂，但任何声音都不能给他，他此刻从严秀英紧张的神色中得到的温馨。



    老三没有逃跑，但却真的离开了宋家大屋。在人们喜迎新年的时候，他和严秀英，要去儿子那里过新年。出村的道路没有被人对折了藏起来，仿佛一切都还原得更加真实，还原得像这石子路一样，平坦而弯曲。若干年后，会不会有另一个百万富翁，也怀着一个致富故乡的梦想，从林子后面驶出，驶入人们的欢迎、猜测、羡慕和无穷无尽的口角中呢？希望那时，老三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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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

来欣赏。

那个省略号怪吓人的，干嘛整得那样？

天下为公

先顶起，再慢慢拜读

郑百顺

四号字体的，到这里面还不会排

郑百顺

感谢美意，祝佳节愉快 :hug:

碣石清风

午睡后再接读下文，

碣石清风

读完了，不知如何回帖。感触很多，洋洋数万言，一个热情洋溢回家乡办厂的宋三爷，终于因管理不善最后以破产倒闭失败而离去，有好多教训可汲取，文中人际关系的描写及对人物刻画都不错，提点建议，精练一下理清主线，突出主题，将其修改成一篇好小说，这个基础不错，个见。

郑百顺

感谢清风，练笔之作，幸蒙教诲。
祝佳节愉快。

郑百顺

再读老师的回帖，感触良多，我再努力

刘满园

也来读了，支持新朋友。

郑百顺

客气哦，感谢。祝好

漠北雪莲

记住明天拜读。以后发帖学习规范的排版。用排版工具http://www.4808.com/imageszj/paiban3.htm

郑百顺

遵命老妈

天下为公

原帖由 郑百顺 于 2011-7-2 10:27 发表
遵命老妈

作品可以见楼主好功夫。
建议：1，关注其他人帖子，沟通互动；
           2，不要发帖走人。

谢谢配合

郑百顺

多谢教诲，一定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