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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谷夜雨(散文)
■ 文/于文华
夜的大幕刚一拉开,清凉、湿润、晶莹的雨丝,便随一股股风飘洒而来。
起初,不闻雨声,但见路面一点一滴湿了——先是一小片一小片,接着面积渐渐扩大,再接着不断蚕食扩大。地面被雨浇得湿漉漉的,树木湿漉漉的,山坡湿漉漉的,峡谷湿漉漉的……雨的脚步细碎而轻盈,步态灵动而轻巧,丝丝入扣的音符既紧凑相连,又那么舒展恣肆,弥散在这氤氲的夜色里,划破时空界限,将天地万物紧密连接成一体。远山峡谷,欲隐还现,像极了名家笔下的淡墨山水画;近处山峰,隐隐约约,白色水汽弥漫着蒸腾着,成为了一个云蒸雾罩的世界。一切的一切,成了缠缠绵绵雨水的被倾诉者、被造访者。
这夏天轻柔、急促的夜雨,无边无际挥洒而来,落在树叶上、路面上、草尖上、山谷间……发出清脆而匀称的声音。此时雨成了天地间的主角,庄稼、植物和万物成了陪衬和点缀——而缕缕花香、串串硕果中,一定有雨水抚摸的痕迹;万物的勃勃生机、欣欣向荣里,一定能窥探到雨水的款款深情。
昏黄的路灯下,雨水积攒成一汪汪小小的水面,跌落而至的雨,荡开一圈圈连续的涟漪,迅疾又波平如镜。一汪汪的水再汇集、再纠结,成为一股股的溪流,顺着排水口自自然然流淌着。峡谷里的雨水,奔跑着、集合着队伍,股股溪流流成小河,流向峡谷间的三个水库:曹家湖、柳条河、十八里堡。雨后,自会开闸放水,浇灌下游绿洲的大片农田。水,具有多么强大的包容性、亲和力,遇见同伴,看见同类,便亲密无间,无拘无束,握手相邀,团结起来,汇聚成溪流、小河,再流淌再汇聚成湖泊、江河、大海,尽管光让它们分离,蒸腾为汽,地使它们渗透,成为泉为井,但仍矢志不渝向往着家族的汇聚——锲而不舍的追求,终究会梦想成真;矢志不渝的努力啊,才能够心想事成!
风雨中,绿绿的白杨树头晃动着、摇摆着,像是兴高采烈的样子,拍手欢迎雨水的莅临;鲜嫩的柳树婀娜着柔柔的腰肢,跳跃着、舒展着优美的身躯,就像是舞台上那些闪转挪动的芭蕾舞女子灵动舒展的样子。而那些即将出穗的麦子,就要抽枝绽叶的玉米,已经起垄长势喜人的土豆,连同那些绽开金黄花朵的油菜,淡紫色花朵的胡麻,长出串串鼓鼓囔囔饱满果实的豆角,都鼓胀着嘴,可着劲吸吮着,一脸兴奋,一身喜悦。就像绿叶对根怀抱深切怀恋,飘逸、潇洒、天真的夜雨,烂漫着花朵的芳香,靓丽着家园的繁茂,鲜活着生命的璀璨,滋润着大地的梦境……
这雨酝酿了好几天,却稀稀拉拉一直未能酣畅淋漓下场透雨。昨早起床拉开窗帘,便见天阴阴的,忧心忡忡的样子,仿佛满腹心事,担忧或许真的要下雨。但太阳和云朵捉了一天的迷藏。忽而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明媚的光亮使人心情开朗;忽而厚厚的云层遮埋了光芒,阴霾的氛围又叫人压抑。雨却一个劲憋着,偶尔从云层里洒下星星点点的雨滴,一些胆小毫无生活经验的人,急急忙忙加快了步子,唯恐被雨浇成落汤鸡,却不料雨只是蜻蜓点水,甩下几粒细雨,根本不曾浸湿地面,又顽皮孩童般,跑得无影无踪,不见了踪影。
下午,天色更暗更阴沉了,大团大团的云朵像是接到了谁的集结命令,奔跑着、簇拥着去赶赴待命地点集合。遥遥山头上,草丛被风吹舞着,一闪一动;树木被风鼓胀着,一晃一摇。近处花池里,灿烂怒放的黄色粉色花枝,颤动着腰肢;一地一地的翠绿翠绿、蓬蓬勃勃的麦子、玉米、土豆,嗅见空气里“山雨欲来”的味道,欢快摆舞着。峡谷里牧羊的牧人,扔块小石子给低头啃草的头羊:天即将下雨,快收拢羊群,该回家了……头羊险些被石子击中,抬眼瞧瞧主人急急忙忙,嘴里喊着,手里棒子赶着的架势,就心知肚明该干什么了——兀自前头带路,后面的羊儿会乖乖紧跟步伐,走向熟稔的村庄。那里有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的住处。有提供清洁的水,可口吃食的地方。从那里来,就走向那里。就像所有的生命,都来自尘土,最后又回归尘土一样。一个头羊,知道并且明白主人赋予的职责!一个人,心有憧憬,肩负责任,才会活得有滋有味!
夜雨丝丝缕缕落下来,落在绿油油不知名的小草上,落在阴屲里开满白色粉色花朵的豆秧上,也落在那个烙满沧桑历史烟尘的滴泪崖与状元福地。峡谷有处堆满小小滚圆石头的山坡,远望犹如凄凄惨惨戚戚妇人腮边的泪珠,经丝丝雨粒冲刷,这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儿,更显凄美,仿佛滴答滴答一个劲地往下滚落着,落到峡谷底部,发出幽深凄惨之声,似在追忆那些征战沙场、为为国精忠的杨家官兵。据民间传说,宋朝武将杨文广,奉宋神宗旨令,带领将士前往河西走廊征讨西夏割据势力,结果被困甘州白马关。杨文广急向朝廷求援,但朝中武将想到关山重重、路途遥远,竟无人敢带兵出征救援。杨家男儿,大都阵亡,只剩下寡妻孤女。杨文广之女杨满堂,得知父亲被困,情势危急,便主动请缨,带十一寡妇征西。将士翻过乌鞘岭,来到古浪峡,被险关阻挡。人地两生的杨满堂带兵直冲峡口,遭西夏伏兵阻击,英勇的杨家十一寡妇,虽挥剑舞刀,拼死奋战,终因寡不敌众,初战受挫。在婶娘们的掩护下,杨满堂带兵退到峡南大川,但可怜英勇顽强的十一寡妇全部战死在峡谷西山崖顶。在峡南杨满堂忽见一群惊惶失措的黄羊,从峡谷高山从北向南逃来。她受到启发,调头向北,率众沿黄羊小道,倒取古浪峡,从峡口南转战到峡口北。佘太君闻讯十一女将伤亡,星夜赶来,正好和夺下古浪峡的杨满堂在鹰嘴崖会面。他们攀到峡西悬崖,佘太君缅怀亡灵,面对杨文广被困的白马关,想起十一个英勇善战的媳妇,放声痛哭,声震山岳,感动了鹰嘴山崖,山神泣泪不止,泪珠化作山崖石子,沿崖滚下,滴泪崖由此得名。这雨落在迎风飘舞、颜色斑驳的几面彩色旗帜上,飘洒在几根银白色石柱搭建的牌坊上,也滴落在石头上几个隐隐约约、苍劲挺拔的大字上——“状元福地”。这地也颇有来头,据说明朝有一身怀六甲的王妃,因宫廷政变,只身逃出皇宫,隐姓埋名,躲避之河西古浪峡谷一无名石洞中,隐姓埋名,省吃俭用,挖野菜、饮山泉、住山洞,含辛茹苦养育孩子,后历经千辛万苦,其子发奋苦读,最终金榜题名,高中状元,这个山洞因故被当地百姓唤作“状元福地”。这样的历史传说,让峡谷声名远扬,溢满沧桑厚重文化底蕴。
这样的雨夜,这样的情状,不由想起记忆里、脑海里峡谷夜雨种种情景。
有时熟睡中,听见楼顶上发出“噼里啪啦”一阵阵的响声,知道是夜雨来访。寂静萧穆的夜里,圆润而晶莹的雨点,织成一道道细细密密的雨帘。想每一滴雨,都不沾一粒浮尘,不带半点浮躁,有的只是纯洁、清新与活力,有的只是洁净、美好与柔美——这滴滴雨水,前世是来自辽阔的海洋,还是深邃的湖泊,是来自一眼清澈的泉水,还是一泓不知疲倦的小溪,不得而知,也无从知晓。只知道这雨在吟唱:“我是云的精魂——是她怀念大地母亲时抛洒的热泪。我是海洋的叹息,是苍穹的眼泪,是沉思的天空滴下的泪水,是大地心田浮出的微笑”,我还听到雨水这样说:“大气的炎热生育了我,我却要驱散这炎热的大气。正像女人一样,她们总想从男人那里取得征服他们的力量”。这雨时大时小,时急时缓,时疏时密,时停时下。走亲访友的雨,随冷暖气流的交汇一路跋涉而来,打湿了遥遥的梦境,把似真似幻的梦,打落在记忆之外。听夜雨的溅落,聆听心灵的遥相呼应、年华的淙淙流淌,就像是倾听灵魂的对话、真情的奔泻。有一份感动,如纯净清纯的夜雨,装点了我的梦境。倾听着夜雨的阵阵喧闹,我听见更高的声音对我,也对这个世界说:“生活的目的在于追求比生活更高更远的东西。”峡谷相对县内平原地带与黄灌区多雨。往往峡内与县城阴雨绵绵,而城外则为阴天。有时雨要酝酿一两天,先是淡墨色的云块聚集再聚集,成了墨黑色,接着云层越来越厚,天空越来越暗,风卷着尘土,摇晃着树枝,挟裹着云块,雨点说落就落了下来——可是,许是风太大了,或许是云太厚了,分布不均匀,雨点稀稀拉拉,仅仅洒麻了地皮就风停雨住了,一切恢复了平静。只有云继续在天空匆匆忙忙奔走,又像是被无形的神奇大手撕扯着,就像农妇撕棉花般,一下一下,把厚厚的云层往匀里撕,往开里拆。撕呀撕,拆呀拆,比勤劳的乡村女人还勤劳,一直不肯停下忙碌的双手。直到午后才撕匀称了拆散开了。风婆婆温温和和地吹着,雨公公不慌不忙洒下来,且这雨从白昼下到深夜,不大也不小,不急也不缓,“滴嗒、滴嗒”的鼓点,始终如一,敲击着峡谷的每一寸地面,“大珠小珠落玉盘”,延绵到天亮。所谓厚积而薄发。所谓养精而蓄锐。从一场酣畅淋漓、缠缠绵绵的雨里,我知道了确切答案。
有时,一整天晴朗朗的,不像下雨的样子,也不闻雨丝的气息,唯天空游荡着几朵游走的云,闲云野鹤般散淡。早晨起来,却发觉天地间湿湿的,峡谷、树木、草丛、鲜花像是被谁偷偷洗过一般,山谷愈显峥嵘,地面的污垢被冲刷的干干净净,到处涌动着清新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神清气爽。清清凉凉的夜雨。洁净水灵的夜雨。清洗了树木上的灰尘,让原来碧绿的枝枝叶叶更为青翠鲜活,妩媚好看;冲刷的山坡上的草丛,越发翠绿惹眼,清新可人。古人云:“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其实,盛夏的西北,庄稼蓬勃旺盛,树木葱茏璀璨,所有的生命都尽显活力,所有的植物都渴盼雨水的滋润。峡谷多延绵纵横、气度不凡的大山。但山少草缺树,基本为荒山秃岭,有人总结说概因西北之山多为土山,不像天水以东,有山必有石。或大或小、或圆或方、或有形或无形的石头,让山更显陡峭险峻,也让雨有了立足之地。凡有山的地方,必有葱茏的树木,绚烂的花朵,清澈的水流。而有山有水,有树有花,才有了不同凡响的绝佳风景。且凡有山之处,必有旖旎风光。而我所处的峡谷,自古就有“金关银锁、河西门户、丝绸要冲”之称,有厚重的历史文化底蕴,山形不可谓不延绵,山势不可谓不险峻,山色不可谓不奇绝,但因缺少石头的呵护,雨水无法驻足、聚拢,加之降水量少而蒸发量大,导致干旱少雨、缺少植被。什么样的山山水水,就孕育出什么样的自然环境;有什么样的自然环境,就繁衍生息出什么样的生灵万物。
青山不老。生命永恒。只有被雨水滋养过的灵魂,才能拥有这方宁静祥和的山水,这片繁衍生息的峡谷。生命也才能生生不息,显示出自己应有的力量。
[ 本帖最后由 于文华 于 2011-6-30 16:28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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