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疼痛,无论时光如何流转,也是挥之不去的思念。有些思念,无论岁月经年老去,也是心底滋长着的伤痕。这样的情愫总是在某个瞬间横生而出,直至放大成不可抑止的悲伤。原来,心灵深处不可触及的伤口是那么脆弱而醒目,最后成了长在身体上的结晶体,不忍去触摸它的真实。
在刚过去的属于父亲的节日里,引发了我一场决堤泛滥的伤心。两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我曾幻想着一种奇迹的发生,似乎除了梦境就只是痴然的想念了。在每年的七月或是清明,父亲更加频繁入了我的梦里。梦境里的父亲复活了,一如他在世时的爽朗。有时他也阴沉着脸,就是不肯和我说话,醒来我纠结万分,疑是他在另一个世界受了委屈。
我很想像过去那样在电话里撒娇耍赖诉说心事,我很想倒在父亲宽厚的胸膛里任委屈的眼泪流尽,我很想牵挽着父亲的手臂在夕阳里漫步。如今一切都变成了深切的思念,在每一个白天与黑夜漫延。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如今生死两茫茫,让我何处去话凄凉!小儿对他父亲说“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还有长命百岁”。哦,长命百岁!这一个在父亲节里并不妥当的祝福,让千万种滋味涌上我的心头。于我的父亲,已是永久的遗憾。
如今他长眠在大山的深处,一把黄土,几棵短松,在匆忙的岁月里他一天天淡出我们的视线。从惊天霹雷的痛不欲生,到今天平静如水的淡然,时间的绵长抚慰平复了一颗尖砺凄惨的内心。
风不停地吹,树不停地摇,而我的父亲已等不得我的祝福了。这样一种缺憾坚硬得像一根直立的刺,戳在我的心门,无法找到一种弥补的方式。街头每遇戴着鸭舌帽,叼着旱烟袋的身影,总疑是父亲归来,忍不住目光追出很远很远。克制着一种至深的想念,让时光的成长放大心灵的缺省。这样的位置,无人可以取代,如一棵千年的树,枝繁叶茂地生长着,最后成了一种象征。
我喜欢乡间赶集时的纯朴笑颜,却害怕遇上父亲的影子,而这样的相遇,总是那么自然,父亲只是他们中的一个。在经意与不经意之间,记忆就被复原了。前些日子去了一个偏远的乡间采风,那里曾是全国农业学大寨的典范,村支书的样子酷似父亲,我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父亲也曾如他一样,战斗在基层,身系着百姓,从计划生育的实施到致富道路的落成,哪一点都凝结着父亲的心血。父亲不曾成为乡亲们口里的“狗腿子”,倒是成了家家户户的亲戚,来来往往的乡情在邻间弥漫着。
那个时代的烙印与美德被经济的浪潮覆盖了,人们更加怀念父亲那样的人。乡间奔跑的汽车上乡邻们在叹息着“好人不在世”,村口的老人们在谈论父亲的公正与善良。在那些岁月走村窜户的匠人货郎,沿途经过的乞丐,他们都还记得父亲宽厚待人的秉性。他记得东家的屋漏西家的贫寒,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人都愿意与父亲作朋友,喜欢他爽朗的笑声,宽慰的言语。
自小我享受在父恩母爱,上睦下和的家里,其乐融融,无忧无虑。我的成长伴随着幸福与欢笑。我以为生活的样子就是这样复制传播的。直到父亲的突然离世,破灭了我一切幸福的源泉。举家的不幸与悲痛,让日子过得飘零不堪,这边是祖母疼痛的泪水,那边是母亲悲伤的神情,无法抑止的痛苦掉进万丈深渊。谁也不能触及到关于父亲的一点一滴,可谁也无法隐去他的一切。
我的眼睛在黑暗的夜里一直睁着,多少只绵羊遗失在我的夜晚,多少滴泪珠浸湿过我的枕畔。在父亲睡过的卧室里,我躺上去,用力嗅着父亲的味道,一种安然轻抚于心。从小我就闻着祖父的旱烟袋的味道长大,到了父亲这里全然传承下来,唯一的不同是长烟袋变成了短烟袋,还有水烟筒。父亲爱吧嗒着香烟,边说边看着我,一双真挚的眼睛如今长在了我的脸上,还有我们那个家族的标志性建筑---大鼻子,很多人说这是福气的象征。而我的父亲已然等不到这样的福气了。
父亲尚不满周岁就失去了母亲,都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一个年幼的孩子在祖母宽大的衣兜里和姐姐们弱小的肩膀上顽强地生长着,长成了一棵大树的样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亲早早就担起了家的重任,他带领着全村人勤劳致富,开辟新天地,从大集体村口的瓦窑的管理到丈量分地时的辛苦,风风雨雨的岁月,父亲一一担当着。从大家到小家,他丝毫不肯怠慢,对子女的教育也从不松懈,他与母亲一道严慈松驰的模式,让我姐弟四人受益匪浅。父亲的无私与大度还有宽厚慢慢地种植在我们的身上,成了别人口里赞扬的典范。
父亲还来不及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就要不辞而别。我以为所有幸福的家庭都相似如我成长的时光,随着父亲的离去,所有的不幸降临在我的身上,世界变得混沌昏暗,灾难也接踵而至。仿佛这世上的喜与悲都是成双成对的降临,一场大火烧毁了父母亲的家园,那是他们辛劳一辈子的心血啊。没了顶梁柱的家多么的不堪一击,忍住悲痛的母亲又张罗着盖起了新屋。
祸不单行的日子慢慢过去了,我经受着风雨雷电的磨炼洗礼,内心逐渐淡泊宁静。而我想念父亲的心情却是更加深切。我愿意万分相信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父亲从不曾走远,他只是累了停下来歇歇。
[ 本帖最后由 叶浅韵 于 2011-6-27 21:28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