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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瓷器,是四个月前由几个河南的小贩们用三辆大大的卡车运到小城来的。自此,它们就在小城北面的那一个小小的广场上安了家。一同安家的还有守候它们的三个主人。
小城真的很小,人口也就二、三万人。瓷器这种东西是一种风雅的物品。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摆在家里,总有那么一股子文化的味道。所以,闲暇的时候,就有那么一些附庸风雅的人三三、二二的去看它们。但要买的人却很少,因为每一件瓷器的价格都是让人咋舌的。我也看中了一对红花瓷的瓶子,那是我和梅花一起去看的。那艳艳的红色,上面几枝白色的曲梅,很符合我等一点点附庸风雅的小性情。问了一下价格,说要八百。我俩无语的对看了一眼,悄悄的离开了。我想就我目前的生活状态,还没有到为了一对赝品的瓷器而轻易的把我工资的三分之一拿出来买它的地步。
到了家中,又总是在牵挂那一对红艳艳的瓶。家中已经有了我上次从武威的瓷器市场里买来的一对青花瓷了,也是很爱它们的,但又总觉得它们略显得冷清一些,所以又看中了那一对红花瓷的梅瓶了。于是,每隔三五天,就要过去看它们一下,觉得它们也渐渐的认识我了,远远地看到我,就喜喜的笑着。但等我默默的要离开的时候,它们也就极为落寞的垂下了双目。
瓷器卖掉的很少。那三个守瓷人,也由暮春熬到了夏天。高原,天永远都是阴冷的。即使到了夏天,也不见得有多么的热。那三个守瓷人和他们的那些瓶子们就这么冷冷清清的在小广场里渡过了四个月的时光。每有人去,那其中的一个男子就开始唱一支很伤感的歌曲。歌名不太熟悉,加上他用的是家乡话,只能听到他唱:“家呀、家呀、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呀……”这么几句,其它的就听不懂了。他们常常在高原瑟瑟的冷风里缩在那个小小的简易帐篷里,有人来了就探出头来看一下,然后失望的缩回去。他们的那些瓶子也和他们一样的经历着高原的风雨,从春天一直等到了夏天。
我的那一对红花瓷的瓶子已经有无数的人来问过价格了。但都因为要价太高而没有人值得领回家去。还有许许多多的好看的瓶子,它们都落寞的在风雨中瑟缩着。
小广场的北面是新建的天健公司的楼盘。新修的十三层的高楼,在小小的县城显得很是气宇昂扬。每天都有一拨一拨的人到那里的广场上跳舞、唱小曲,扭秧歌。过往的人很多,但停下来看那些瓶子的人很少。那些附庸风雅的人也渐渐的不来了,瓶子们向往的抬头看着那些需极度的仰起头才能看到的高高的楼盘。它们向往着那里面有一个主人把它们领回家里,那样它们就再也不用风餐露宿的缩在街头了。
四个月过去了,那三个守瓷人已经变得和高原的人一样的又黑又红了。他们开始把瓶子的价格往下调,采取的措施就是打出了一个广告说:“最后三天!告别甩买!”这样一部分瓷器被领回家了。我的那一对红花瓷也不知被谁买走了。我松了一口气,它们终于找到家了了,终于不用再风餐露宿的跟着守瓷人漂泊了。
又过了几天,那些守瓷人又打出:“最后一天,挥泪甩买!”的广告。这时,我又看中了一对白瓷的菊花瓶。守瓷人说是它是明朝的手绘作品。其实谁也知道他们说的是假的,只不是仿照着明朝的一个瓶子画的一个赝品而已。但我还是被瓶上那二句王安石的《咏菊》彻底的打动了:“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遍地金” 这两句诗的意思是:昨晚秋风飒飒地吹过园林,把菊花吹落满地好似铺上了黄金。据说,王安石的这两句诗,涉及一个很有趣的故事。有一天,苏东坡去看望宰相王安石,恰好王安石出去了。苏东坡在王安石的书桌上看到了一首咏菊诗的草稿,才写了开头两句,这就是上面所说的两句:“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苏东坡平素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当他看到这两句诗后,心想王安石真有点老糊涂了,菊花最能耐寒、耐久,敢与秋霜斗,从来所见到的菊花,只有干枯在枝头,哪见过被秋风吹落得满地皆是呢?“吹落黄花满地金”显然是大错特错了。于是他也不管王安石是他的前辈和上级,提起笔来,续诗两句: “ 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题完后就独自走了。王安石回来以后看到了苏轼的这两句诗,心里知道这个轻狂的年轻人有点太过自负,也不声张,只想用事实来教训他一下,于是借故把苏东坡贬为湖北黄州团练副使。苏东坡被贬后心里不服,只道是王安石因诗而报复他,但也只能服从调遣。到黄州后住了将近一年,转眼到了九九重阳,秋风刮了多日,这天风一停,苏东坡便邀请好友陈季常到后园赏菊。到了园里一看,只见菊花纷纷落瓣,满地铺金,枝上却连半朶花也没有。他顿时目瞪口呆,想起给王安石续诗的往事,才醒悟只因自己的肤浅才犯下那种无知的错误。经过王安石的这一难,使他也长了一智,从此不敢轻易说人笑人。当然,也不仅是王公和苏大先生的这一个有趣的斗智小故事了,更因为菊是我的最爱。“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后更无花” 是一种多么傲人的花呀!
当时,天空中还在下着细细的小雨,我和这只瓶子就这么默默的相望着,心中真是百感交集。我想凡世上万物都是有缘分的,正如和一只瓶子的相遇,冥冥之中它曾经在哪里?而我又在哪里?现在,在这细雨之中,是它的美,是它深藏的那种触动我内心的内涵打动了我的心。我不想问价格了,我想无论多少钱,只要我能承受我就要将它领回家去。
如今,那一只瓶子已经静静的坐在我客厅的一角了。它再也不用漂泊了,这里就是它永远的家,而我的内心也如完成了一个夙愿一样的安静。
[ 本帖最后由 文珺 于 2011-7-10 17:24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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