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

薛暮冬

    这是人间七月。在池塘。雨后的池塘。每时每刻都在举行盛大的音乐会。蜻蜓栖居在雨荷上。神秘而青春的雨荷。和蜻蜓的心灵只有咫尺之遥。每个生灵都有一份无须说出的爱。在雨荷的呼吸里。在蜻蜓的呼吸里。雨荷仍在不断靠近蜻蜓精神的原乡。蜻蜓旁观着雨荷的世界。蜻蜓注定是一个旁观者。雨荷有很多的暗恋者。比如翠鸟。比如苍蝇。比如青蛙。蜻蜓的血管里流淌着道家的血液。他觉得自己比任何的生命都强大。他是隐者。然而，面对这些活在欲望中的生灵，面对大千世界的纷纷扰扰，他决定旁观。也许，他从来就不是救赎者。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是的，听天由命。生死在天。这不是宿命。这是命中注定。一只翠鸟飞临雨荷。干净的翠鸟。纯粹的翠鸟。俊朗的翠鸟。他被雨荷的暗香呼唤了过来。于是，他大声宣布，雨荷是他永生永世的新娘。雨荷的尘埃被濯洗以后，出落得愈发妖娆。而且暗香惊动了整个夏季。一只绿头苍蝇也尾随而至。这丑陋的家伙，颇有点霸王硬上弓的匪气。他尾随在翠鸟的身后，尖锐的芒刺直接刺入了雨荷的体内。然后，踌躇满志地盯视着翠鸟。甚至，向翠鸟步步紧逼，甚至伸出芒刺企图攻打翠鸟。池塘里堆满了沉默。少量灭亡，多数积满了火焰。

    翠鸟感觉到了尊严的被侵犯。他大义凛然的瞪视着苍蝇。他扇动翅膀，大叫了一声。他自认为是雨荷的原配。他要义无反顾的承担起保护雨荷的重任。他要对苍蝇大声说出不字。此刻，翠鸟的身影被巨大的月亮照亮。在晶莹的光线中，苍蝇的恐惧栩栩如生。夜色深重。苍蝇落荒而逃，向着西北方向。显得狼狈不堪。然而，他并没有飞远。他飞到了离翠鸟不远处的远方，滞留在另外一朵年迈的雨荷上。他携带着一生的重量，一会儿飞起，一会儿又落下。似乎在回味雨荷的暗香，似乎在思量下一步该如何赶走翠鸟，独霸这月光下的荷塘，和雨荷如同原罪般的暗香。

    欲望之火燃烧着苍蝇的生命，或灵魂。翠鸟甚至看到了种种幻像。对暗香的渴望，鞭打着苍蝇。苍蝇发起了反攻。他飞向翠鸟占领的那朵雨荷，那朵年青貌美的雨荷。那里暗香浮动。那里有着迷人的玉液琼浆。那里时间和空间织成一张张令苍蝇意乱情迷的网：一个个迷人的洞穴，或是迷宫。据说，青春的雨荷就是一个宇宙，而每一只苍蝇都会在自我中迷失。所以，苍蝇不顾一切，一再向翠鸟发起总攻。也许，翠鸟的生命格言就是有容乃大，也许，翠鸟注定会温良恭让，刚才还貌似强大的翠鸟，现在，却在遭受了致命的一击后，也击倒了自己。他被送进了虚无中。也许，是死亡。他终于没有逃过苍蝇的五指。

    这是一朵雨荷，一朵依旧豆蔻年华的雨荷。有着红的花绿的叶娇艳的身体，散发着令人想入非非的暗香。所以，这无尽的暗香成了所有生灵的挚爱。包括苍蝇。包括翠鸟。包括青蛙。而现在，翠鸟成了亡者，青蛙还在未来。只有苍蝇，硕大的绿头苍蝇，掉下来的口水，差点淹死了雨荷的一生。暗香，无色透明的暗香漫过干渴的道路。那时，苍蝇霸占着这人间绝色。雨荷在心肠之外，命运在游戏之里。昨日破碎，曾经拥有的，现在失去。雨荷的世界，轻如死亡。那么，究竟谁的爱才是世上唯一的重量？

    现在，更多的绿头苍蝇蓊蓊郁郁地荟萃在这里。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轮奸着雨荷。他们似乎以此来抵挡内心层出不穷的孤独，抑或是在雨荷身上挖坑，埋葬那些被活埋的岁月，然后哀悼它们，并向自己致敬。他们根本不顾雨荷有多么的痛苦，又是怎样穿着胞衣握着拳，轻声呢喃出对苍蝇刻骨铭心的仇恨。但是，雨荷无法搬起石头砸天。她没有长脚她不能溜之大吉呀！好在，在苦痛难熬的时候，她还有梦。她游在星星白色的溪流里，她游向更远的那条蓝色星河。她仍然记得他，那个曾经与自己擦肩而过，然后被流水带走的生灵。雨荷不知道他更多的身份。她只知道它的大名叫做青蛙。她还知道自己分明还在爱着。那爱是陌生的，也是胆怯的。那爱是热烈的，也是虚妄的。爱是生命中的艰难时刻。爱更是一盏不眠的灯，驱散她前行道路上的重重黑暗。

    有梦就有希望。于是，在一个月朗风清的夜晚，青蛙周游世界后，如同王者归来。他依旧那么清纯健朗，依旧那么目光炯炯。他打开自己的叫声，如黄钟大吕，如烈焰奔腾，如金蛇狂舞。苍蝇哪里见过如此阵势，抑或已经厌倦了与雨荷的情爱狂欢。于是，不等青蛙发起第二轮攻势，便纷纷落荒而逃。世界便只剩下了雨荷和青蛙，这一对暗恋许久的恋者。青蛙灵巧地搬动着青春的身体，露出鲜艳的前胸后背，并且东奔西突微微战栗着。饱经沧桑的雨荷依旧暗香浮动，只是更加沉默，更加失语。她一动不动地趴伏在自己的位置上，一任青蛙尽情展示自己的身体，和充满磁性的曼妙的歌声。蜻蜓有点心神不宁。夜色阑珊。天光一点一点放亮。所有的爱情都将在白昼烈日的暴晒下颤抖着死去。蜻蜓不知道此时的他们有没有泪流满面，此时的爱情是否露水一样的薄，落叶一样的轻。

    这个夏天诡秘，雨水很多。蜻蜓注定要沦陷于某些词语，无力自拔。现在，在这朵雨荷上，只有一只空旷的青蛙。青蛙甚至停止了歌唱。他的身体下面是曾经疼痛曾经空旷的生命，现在，依旧暗香浮动。现在，雨荷站着撒娇。现在，雨荷躺着撒娇。现在，他们调情。他们交配。今夜的爱情多么空旷，看不见也摸不着。假如这一季的伤痛可以让青蛙从雨荷的体内吮吸干净，那么，在雨荷零落成泥之前，还能让雨荷遗忘一次宽容一次吗？那样，这最初的爱情，或许，就可以成为永久的爱情。于是，青蛙一而再再而三地搭着降落伞，携带夜色里最突出的那一部分真相，进入了荷花。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从此以后，这个半梦半醒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会如同另外一部畅销书，途径荷塘的人，都会翻来翻去，手不释卷，看逃进夏天深处的夜荷，脱来脱去的试穿爱情。最终怀揣着余温犹存的暗香，在青蛙的歌声里慢慢醒来，慢慢老去。

    青蛙任劳任怨地享受着雨荷残存的暗香。他并非别无选择。他决定所有有生的日子都要替雨荷守夜。因为所有的花朵都在别人的院子里。雨荷沦陷于夜晚无力自拔，美丽如斯的花朵，至少应该有一个忠诚的仆人彻夜守候。因为，早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就至少有一颗星星提醒青蛙，回到夜荷的身边去吧，如同树上的黑夜回到根。与此同时，翠鸟正抱头鼠窜，苍蝇正轮奸雨荷。那颗星星越来越潮湿，最后变成一滴泪水，啪嗒一声滴落在青蛙忧伤的大眼睛里。只是，云雨之后，青蛙依然感觉到那致命的，柔弱无骨的，孤独！

    夜雨中受伤而隐居的蜻蜓，也许会坐深整个夏天。现在，蜻蜓转身离开这朵雨荷，在人类的夜晚渐行渐远。只是，蜻蜓不知道，在非人类的世界里，自己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翠鸟？苍蝇？抑或青蛙？夜色阑珊。蜻蜓看了看四周。天空看上去，像在准备一场严厉的雨，莫非，是要洗涮掉雨荷一生的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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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薛暮冬 于 2011-7-26 10:20 编辑 ]

季大相

一幅七月的画卷，舒缓展开，别有意味！

袁光熙

很高兴坐了朋友的沙发，先提后读。

吕永红

画卷铺展的是美和精致的思想。

房子

象征意味浓郁，蕴涵了丰富复杂的人性情怀。

郭玉琴

能把物写出人性是高手.十分欣赏薛老师的文章.

洛风

语言好光灿，是我所不及的。

于文华

拟人化意味十分明显……拜读最新力作，体会到描绘的细致，体察的细微……问好朋友！

袁光熙

拟人化的手法被朋友用绝了。如此真实细致逼真地用动物来表现形形色色的人物和人性堪称一绝。
         问好朋友！

紫衣

诗意细腻，耐品深刻！

薛暮冬

原帖由 季大相 于 2011-7-26 10:25 发表
一幅七月的画卷，舒缓展开，别有意味！

感谢您阅读拙作，问好。

青衫子

意识流淌的河里鱼贝尽显。

薛暮冬

原帖由 吕永红 于 2011-7-26 11:08 发表
画卷铺展的是美和精致的思想。

问好永红，谢谢您阅读。

薛暮冬

原帖由 房子 于 2011-7-26 11:33 发表
象征意味浓郁，蕴涵了丰富复杂的人性情怀。

感谢兄的理解。远握。

薛暮冬

原帖由 郭玉琴 于 2011-7-26 11:41 发表
能把物写出人性是高手.十分欣赏薛老师的文章.

感谢您的鼓励。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