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

曾经沧海

　　 早春早年当过民办老师，如果站讲台站到现在，每月可以拿到两千多块的退休金，但这些都是梦里风景了。
　　
　　 他24岁那年碰上了村里招考民办老师，同考的还有村支书的千金杏花。名额只有三个，杏花考了第四名。事后杏花流了好多眼泪，但眼泪没办法改变现实。
　　
　　 支书背地里同早春商量，说杏花想教书，能不能把这个名额让给杏花，并说以后推荐上大学，抑或招工招干参军入伍，村里会优先考虑早春。早春默了好一阵神，最后还是顽硬摇了摇头。
　　
　　 杏花一直不出嫁，难道还是等着当民办老师。支书很困惑，村里人也找不出答案，这是姑娘自己的事，别人没办法知晓的。
　　
　　 双滩大队即公社的所在地，当时村里有一所小学，后来“社社办中学”，就把村子南面的石榴寨半山腰上那座庵堂改作了中学。那时村里有一位从城里下放的姓李的右派分子，姓李的被抽去当了初中的语文老师。
　　
　　 李老师腹经纶，语、数、外，语、史、地都能说出一些道道。可惜年轻时生性张扬，敢说敢做，反右时因嘴惹祸，被扣了一顶右派分子帽子打入另类，老婆铁着心与他划清界线，分了手，他沦为鳏夫。
　　
　　 早春和李老师没有什么接触，倒是杏花经常去李老师那儿。杏花当不了老师，不甘心在农村捏一辈子泥巴，她说如果今后有机会考大学，她一定要去拼一回，他在做着考大学的准备。那时的民办老师也只是一个劳动力的意义，只有考上大学才能端上铁饭碗，这点早春心知肚明，他也在做考大学的准备，但拿着一些复习资料，不知所云，复习起来无从下手，他想去李老师那儿讨教。
　　
　　 李老师好像不大欢迎早春，早春每次登门造访，李老师都是说没时间，早春碰了个软钉子，讨个没趣。
　　
　　 有天晚上早春被一道数题难住了，绞尽脑汁得不出答案，还是硬着头皮摸黑朝石榴寨走去。
　　
　　 李老师的房间还亮着灯光，早春心中一阵窃喜，他轻轻地敲房门，房里没有动静，须臾就听得嚓地拉熄了电灯，一切都囚在黑暗中。早春愣在那儿进退两难。过了好久，房里传出低低哭泣声……早春本能地抬起右脚，想一脚掀开房门，但他终于克制住自己，折身往回走了。
　　
　　 早春此后死了向李老师讨教的念头。
　　
　　 星期天，李老师回老家去了，早春心中冒出个窃书的念头，你不睬我，我把你的学习资料偷去，让你辅导杏花，辅导鬼吧。翻窗入室，案几上放着几沓高中旧课本，这些课本没有老师讲解，早春拿去也没用，只配撕了裱屋壁。早春继续翻寻，连床上，蚊帐顶上都翻看了。突然，他发现枕头底下有一个乳罩……
　　
　　 李老师返校后发现有窃贼进了他的房间，丢了一部辞海，那些旧高中课本被撕烂了。
　　
　　 晚上早春正在边自学边查阅资料，房门咣地被推开，支书还有村里两位民兵出现在面前。早春僵在那儿，腿就颤颤地在筛糠，一时语塞。支书也没说什么，只拿走了桌子上那一部辞海。
　　
　　 结果可想而知，早春被除了名，被赶出校门。杏花补了缺，当上了民办老师。
　　
　　 早春当了一回偷书贼，名声一直不好，自然参军招干没份，推荐读大学无望，连老婆也讨不上。
　　
　　 后来上面有关部门来了解李老师的改造情况，支书说李老师扎根农村任劳任怨，一腔热血都献给了农村，改造得相当好。不久李老师被收回了城。
　　
　　 后来杏花考上了师范民师班，终于吃了皇粮。
　　
　　 那位李老师收归了教师队伍，在县教师进修学校上语文。不过婚姻问题一直不解决，仍然唱寡人戏。杏花师范毕业回村后，李老师来看了她一回。
　　
　　 据悉李老师向杏花提出求婚时，支书很冒火，骂李老师是死右派分子，是禽兽不如的家伙。李老师翌天天不亮就溜走了，此后再没来过村里。
　　
　　 早春的日子一直过得很艰难，先是种地，后是学看风水学算八字混口，再后来收破烂。年逾六甲的人了，且无妻无室，还能挣扎什么，不就图个日食三餐。
　　
　　 某天，早春进城收破烂。他走进一所教师进修学校，敲开了一家房门。开门的是一位70多岁的老人。老人说，废书占地方，还藏老鼠，很恶心。书全部收去吧，只当搞一次大扫除。
　　
　　 早春收购了满满一担旧书，挑至校门口放下挑担，准备歇一口气。挑担放不稳，蛇皮袋子哗地倾倒了，锁袋的绳索断裂，旧书哗地泼了出来。
　　
　　 早春重新把旧书锁进袋子里。当他拿过一本厚厚的旧书时，他怔住了。这是一本破旧的辞海，页扉上签有书籍主人的名字。
　　
　　 早春发一回呆，脸上趴着愠怒和忧戚。
　　
　　 他重新挑起担子，那本辞海却拿在手上。他边走边撕书，一路上就飘着泛黄的纸片，像送葬路上的纸钱。
　　
　　 他无意中回过头去，却看到一位老者悄然地跟在身后，一页一页拾掇飘零在路上的纸片。老者颤抖着嗓子说，别……别撕了，书还……还有用……
　　
　　 早春掉过头来，继续赶路……
　　
　　 在回村的路上，拖拉机在路上出了车祸，车头一歪窜下了路坎。废书撤了半山坡，早春被拖拉机撞死了。
　　
　　 早春没有亲人，自然没有人来收殓安葬，村里人就把早春就地埋葬在出事的山坡上。
　　
　　 三天后，有人发现早春的坟上撤了好些纸钱，仔细辨认，做纸钱的纸竟是一些散开的旧辞海书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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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

沧海老师的小说很好读，主题深刻，读后回味无穷。

木门长子

这世间的事说不清谁对谁错，都安了吧！

木子李

早春,时代的悲哀,问好!

天下为公

任何作品，能够感动人，就是好东西。一口气下来，心酸酸的

碣石清风

可怜的早春，可悲的右派，不同的人物，同样的命运，让人深思的作品，支持

荦春

那个时代让人深思，作品深刻。学习了！

山野农夫

支持精华！

玫小寒

打动人心的好作品……问候作者，

曾经沧海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1-8-18 20:08 发表
沧海老师的小说很好读，主题深刻，读后回味无穷。

谢谢邱版阅读，向您问好。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1-8-19 08:38 发表
这世间的事说不清谁对谁错，都安了吧！

谢谢你的关注。向你问候。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木子李 于 2011-8-19 09:56 发表
早春,时代的悲哀,问好!

朋友你好。 :handshake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1-8-19 10:31 发表
任何作品，能够感动人，就是好东西。一口气下来，心酸酸的

谢谢熊老师精华鼓励，问好。:handshake

曾经沧海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8-19 12:56 发表
可怜的早春，可悲的右派，不同的人物，同样的命运，让人深思的作品，支持

谢谢朋友关注支持。问好

曾经沧海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1-8-19 15:07 发表
那个时代让人深思，作品深刻。学习了！

谢谢朋友关注，远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