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返的路径（外一章）

房子

　　　　　　　　　　　　　折返的路径（外一章）



　　如果你呆在一片树叶之上，一切都是有限的。不过，寻着折返的路径，我看到许多地方，和怀揣着的记忆，迷离着重逢，并在那里看到一些人和物的相聚与失散。那片悬挂着，镜框一样的树叶，有时会那么透明，诸多影象，象从水里浮现出来的凸起的光。我的一些记忆，从树叶狭小的天地之间，呈现了无穷的宽广。

　　我以为一开始是在梦中穿行的。遇到过少年去赶集的路上，挂在橱窗里的新衣服。一些从街上走过的衣服光鲜的男女，阳光从树的枝条间落下来，打在他们脸上。虚浮的光，像真的，也像假的。令人有些恍惚。那时，我还小，世界无限的大。在这个时候忽然就醒了，好像一个人睡了太久。一睁开眼睛世界全变了。路上积满了水，凶猛地朝着一个方向奔流。一个雨水盛大聚会的夏天，这个混沌的时刻，我回去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呢？

　　我试着穿一件衣服，我把一个一个的扣子扣上。衣服的颜色和上衣与下衣的搭配，带我离开现在，带到旧日的一些物品、一些录音、一些文字的描述上面，它们在一瞬间把我带到某个路径上。我想到自己即将出门，行李收拾利索，我要去见这个世界。我曾经无数次描述我要去见的世界景象。那个时刻，我有多么热切，它们确实在我一个又一个恍惚的幻觉中出现过。那好象是一个供我居住的房间。左右两边的酱色纯木凳子上，放满了两种花。中间一条书桌。我坐在那儿，为自己神秘的世界陶醉，发现它们在世界上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在我内心的存在。

　　我是一个嗜睡的人，喜欢冬天松软的床，以及一条纯白的被子。白天有许多我不能做到事情，被许多力量阻止的事情，我选择逃跑的路径就是一场睡眠。在睡眠里，我重新演绎了现实的另一个版本，并将白天没有完成，困惑我不能继续的事情，在梦里进行一次续接。美好的睡眠，带来美丽的梦境。在那里，返回往事，让昨日重来，一遍遍复述自己久久不愿离开的场景。

　　当我孑然一身，自我感觉良好。我能感觉到更多东西的存在。在一个深秋落满树叶的道路上，发现自己是一个属于自我的人。我获得某种拯救。我朝着某个方向推开一扇窗口。二十几年，十几年前，以及几年前的某些话语，带着温度光临我的内心。在没有返回的路上，我可能被某些现实的事情牵着往前走。曾经强烈地感到被绑架的无奈。呼喊着要折返到最初开始的地方。我一遍遍地听到内心的一个声音：好吧，你来吧，你来吧。看看回到过去的路上，你是怎么在一个绿草和花香遍布的路上，走上那个高架桥上的，怎么闻着加糖的暴米花的香气走到电影院的，又怎么拿着一块流着奶油的雪糕，像个孩子恍然回到少年时代。

　　事实上，不久之后，还有更多的东西从眼睛里消失。我穿过那么久的时间，来到年轻时见到的城市。现在，依然可以置身步行街的人群里。那些缓慢移动的人群中，有一顶顶的伞撑开来。像春天土地上的蘑菇，开得五颜六色。一转头，它们都消失了。我只好从开始寻找它们。我怎么到这里来的？入口处矗立两边，造型像两个够向对方的人的建筑物，它们分立在进入一片场地的两边。右侧是一个巨大的雕塑墙。下面是一片草和花的丛林。我站在那里拍照，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衫。有一点平静温和的笑。——他那时居然那么好的，常常让我想起。我出现在细雨的人群中间，忘记了雨打风吹。我努力地从人群中奔跑过去，进入一家商场避雨。

　　后来，我以为自己在一条宽阔的无人场地上兜风。夏日的晚午，日渐降落的暮色。我以为一场无目地散步，其实是在找一个人。那还是我遇到过的最宽的一条路。“沿着黄昏我们都会回来的。”在回忆的时候，我似乎在朝更多的人说这句话。

　　“我们都会回来的。”我这么念叨着。我知道折返的路径上，我是自己唯一的通道。要怎么在这个夏末回来，从过去遮天蔽日的巷道里走出自己。其实，你只要看到一棵发亮的草，从它被限制的空间里，进行越轨的脱逃。“我以为自己在兜风，其实我是在想一个人。”像这样的情景都会发生。其实，当我返回，我知道我们所看到的，留在身边的，不比一片树叶多多少。


                                                水的声音

　　客居一个城市，我站在6楼房间，城市的半腰上。大片的城市空间，正在松绑坚硬而拥挤的建筑挤兑。我从曾经被踩踏的窒息感里脱离出来。水的声音，从卫生间悬浮管子里，跑出来。一切都带着响声地，变得柔软了。墙上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正在低头，她像一滴干净的水，装饰了房间里氛围。我忽然就遇到了一个诗人描述的，一霎那的温柔，甚至是不胜杨柳的娇羞。我发现了潜藏在心底，早已沉睡的少年梦幻。

　　这个曾经的幻想之地，被城市彻夜的灯火等待。那些灯火，在黑夜降临的时候，也是一种冒险。灯火的冒险，首先打开了黑暗已久的目光。在过去很久的日子里，我的整个陆地都是黑暗的，我感觉到了颠簸，像一条船行驶在看不见的水中。耳边响着呜呜的风，像隐约的哭泣。于是，我的头脑里，出现了流浪的人，他们在危险中，担心着厄运。命运没有想象的悲惨。我站在房间平实的地上，外围的声音都落在了脚下。

　　天渐渐暗了下来。一条河。我奢望到水上泛舟。但是，整个城市在星空之下，变得异常孤单。我朝着左边或者右边转身。我听到从话语中流淌出来的，水的声音。有时是一滴滴的坠落，打在一面面瓷砖上，并传出轻微的回声，像我听到过的某首音乐的音符。有时是水珠串成一条线的流淌，有微弱并清晰的起伏。仿佛有一个人在喃喃地说话。讲着一个人的来与去，以及这中间那些像花开尘世的过程。

　　后来，每次出门，我都要准备好水。用一个密封的瓶子，装满一杯干净的可以饮用的水，放进一个包里。我不能想象没有一杯水，该如何到达我要去的地方，即使在车子奔跑的路上，我有幸坐到靠窗子的地方，看街道和旷野的风景心情，也会多半被摧折。水，是搁置在我内心的一片光泽。没有了它，我如同一截枯木，没有任何生机。

　　在轻微的颠簸摇晃中，车子开向某个我预知的站台。有时会有人来接我，有时只有我一个人穿过拥挤的人群。然后，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没有一双目光来关注，那真是一件绝好的事情。我知道人本身就是一个春天的秘密，一个不属于别人的通道，那里正好要承接一场清凉的雨水，然后所有的树木都会像某个熟悉的笑脸，让人觉得大地欣欣向荣。

　　“我们都是幸运的人。”我这样说的时候，在一间巨大的屋子里。一群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大家都在谈论人与世界的关系，而且争论不休。其中说到不久前发生的地震。有一个女孩子尖叫起来：我不想死，我还没有结婚呢。所有的人都笑出了声。但是，大家随即都收回笑容。——我们一起祈祷，不会发生地震，没有人死亡。

　　我听到水在窗外滴答，它们告诉我一切都在永恒般的持续着。抚慰着生命突然会断裂的惶惑。从一间屋子里走出去，一个人要学会散步，学会生活得更好一些。在散步中发现，某种潜藏在我们内心的真理。就像我以为从家乡逃出来，再回不去。像站在水边，等着气势汹涌的水从上游或者下游，涨满河水。我会惊奇上帝派送了一条真实的河。

　　水和岸是对话的，没人知道它们说了什么。傍晚的人走到水边，我也走到过那里，那时岸不说话，水也不说话。它们似乎刚刚从一个夜晚诞生，只是那么无辜的沉默着。它们或者发现了我，黑暗让它们模糊不清。但我觉得一定有什么不对。我和它们之间，阻塞了一些无法透气、无法呼吸的障碍物。有点让人不知所措，有点孤单。后来，我听多了水的声音，并在那里找到了涉水的路径。夕阳落下，我思考过去私密处境下，发生的叛逆与遗忘。只是，我与许多事物是不同的。有人问，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我说，所有发生的我都没有忘记。


　　　　　　　　　　　　　　　　　　　　　　　　　　　　　　　　　　　2011-8-21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1-8-22 14:17 编辑 ]

袁光熙

坐沙发，赏房子朋友新作。

青衫子

行云流水的文字，我想到了太极。对于意识流，从来没有一种固定的路径与格式可以钉是钉卯是卯地准确寻觅解读，它倏忽而来，如树叶之上的有限，又倏忽而去，像迷离着的重逢，路径的折返，必然伴随着记忆经历思考沉淀，于是，“当我返回，我知道我们所看到的，留在身边的，不比一片树叶多多少。”水是质感的，可触可嗅可摸可闻的，有温度，有声响，有语言，水的语言需要悟彻后的听闻感念，这让我想到了一兵先生笔下的《隐秘的河流》，房子先生笔下的水的声音与一兵先生的河流同是描述水，一个微观，一滴水里映世界，一个宏观，一条河里透人生，这样的描述与体会需要时日，需要积累，需要一些基于心之柔软的缘起。

阳媚

房老师，读你的作品，感到身边的一花一草一木一物在你的笔下都是有灵气，文笔的细腻，让学生好欣赏，象一首行走云上的歌谣，缓缓舒畅，学习了

高迎春

倾听房子心灵的声音，大千世界，丰饶富庶。不由让我想起：一滴水/伸长了脖子/就成了河/扩了扩胸/就变成了海/再做几个俯卧撑/波涛就澎湃了/汹涌了/一滴水/站直了身子/就是喷泉/长了翅膀/就变成了雨/一滴水/在草尖/叫露/在额头/叫汗/在眼角/叫泪/一滴水/即便睡着了/也是守望大地的一颗眼睛/清澈/晶莹/透明。

孙本召

学习房子老师的散文！问好！

季大相

一些事，一些人，总会在记忆里行走。房子老师的这两章文字，释放了往事难忘和向往美好的情结。学习！

蓝草十七

喜欢老师优美的文笔，搬个板凳坐下来细品。

于文华

拜读房子先生充满哲思到意识流散文，增长见识与学识，问好！

不觉寒

学习并问好

房子

原帖由 袁光熙 于 2011-8-21 16:46 发表
坐沙发，赏房子朋友新作。

问好朋友。

房子

原帖由 青衫子 于 2011-8-21 16:51 发表
行云流水的文字，我想到了太极。对于意识流，从来没有一种固定的路径与格式可以钉是钉卯是卯地准确寻觅解读，它倏忽而来，如树叶之上的有限，又倏忽而去，像迷离着的重逢，路径的折返，必然伴随着记忆经历思考沉淀， ...

       从这流畅而扣住文字的评述中感受到青衫子朋友对文字的悉心理解与把握，尤其对意识流文字的理解，本篇文字我也是有意回归一些意识流手法，因为它本身具有的原创性会让写作获得极大的心理满足。再次感谢朋友的恰当精彩的评述文字。

房子

原帖由 太阳神 于 2011-8-21 22:26 发表
笔下总有万马奔。

太阳一言一蔽之，感谢鼓励。

房子

原帖由 阳媚 于 2011-8-22 06:21 发表
房老师，读你的作品，感到身边的一花一草一木一物在你的笔下都是有灵气，文笔的细腻，让学生好欣赏，象一首行走云上的歌谣，缓缓舒畅，学习了

谢谢阳媚朋友细心的感受和读评。:handshake

房子

原帖由 高迎春 于 2011-8-22 06:41 发表
倾听房子心灵的声音，大千世界，丰饶富庶。不由让我想起：一滴水/伸长了脖子/就成了河/扩了扩胸/就变成了海/再做几个俯卧撑/波涛就澎湃了/汹涌了/一滴水/站直了身子/就是喷泉/长了翅膀/就变成了雨/一滴水/在草尖/叫露 ...

谢谢高班的读评。也很喜欢高班引用的这首诗歌，诗歌延展的思绪呼应了文字内在的机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