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擦床

青衫子

　　

    你的，什么名字的干活！

　　报告太君，我叫陈擦床。

　　擦床？

　　是太君，我姓陈，叫擦床。

　　八格！

　　日他祖的，一脸横肉的日本军曹给了我一脚，踹得我腚疼。旁边的翻译官赶紧低头哈腰给他翻译，朝我摆手，意思是让我滚蛋，我灰溜溜地跟上队伍走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翻的，那个日本军曹直翻白眼，估计他不会明白。也难怪，那个日本猪肯定没见过擦床，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艺儿。这名是俺爹起的，有我那天，俺娘正拿擦床子擦萝卜丝子，俺爹瞅见了，把它当成我的名。

　　瞧瞧这名，透着这么没文化。擦床子，一块长方形的铝片子或是铁片子，用铁冲子均匀地冲出一些窟窿眼，一面平，一面利，用着的时候把萝卜地瓜用力磨擦利的那面，均匀的丝子就从那些窟窿眼里掉下去。俺娘用萝卜丝子作馅子，搁上葱花和盐，用地瓜面包包子。我爱吃娘包的包子，一次能吃三四个。

　　那年秋天我十八，早晨就着老腌咸菜喝了碗玉米面粥，吃了俩胡萝卜丝馅儿的包子。俺爹让我去六里地外的五里庄二舅家送药引子。二舅母病了，天一凉就喘，老中医开了药，需要用苇根作药引子，我和爹在本村三胖子家的荷塘里偷挖了些。俺爹嘱咐我避开日本鬼子的炮楼子，从旁边的杨树林子里穿过去。我照爹的吩咐做了。因为在俺家爹永远是对的。

　　我照爹的吩咐从杨树林子里穿过去，刚出去就被二鬼子逮住了，挨了两枪把子，搜了搜身，问我拿的是什么东西，我说是苇根，做药引子用的。二鬼子说这是药品，属于违禁物品，皇军有令，抓！日他老祖的，这苇根怎么就成了违禁物品。

　　我被带到鬼子炮楼，简单审讯了一下，然后被带到一间黑乎乎的屋子里，临进门又被踹了一脚，弄了个狗啃地，趴在一个人身上，那人给了我一拳，嘴里骂我不长眼。他娘的，长眼没亮什么也看不见。我摸索着起来，就着门缝里透过来的一丝亮看到屋子里有十来个人，我壮着胆子问身边的那傢伙，他是怎么进来的。他说一样，也是被抓进来的。我问他是哪村的，他说是七里屯的。我说俺三姨是七里屯的，俺三姨夫叫大栓子。他说他认识，他叫二蛋子，他和俺三姨家的小球子从小尿尿活泥巴长大的。俺俩嘁嚓着，门开了，又踹进来俩。亏我躲得及时，没被砸着。

　　半夜里迷迷糊糊被喊起来，用绳子拴蚂蚱一样把我们拴了一串，我和二蛋子紧挨着。上了蒙着蓬布的军用汽车，晃晃荡荡一路开到临城监狱，在监狱里关了一天一宿，吃了一顿饭，一人俩地瓜面窝头，窝头硬得能砸死狗。在监狱里一个一个过堂，无非挨顿揍。我们那个牢房里有个八路军排长，姓关，人很好，告诉我们不要怕，说鬼子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要我们团结起来，找机会跟鬼子斗。关排长说话很有水平，从我生下来长这么大，我没见过说话那么有水平的人。我以前只知道俺爹有水平，俺爹说一句顶一万句。现在明白了，俺爹说的一句也不顶，比关排长差远了。关排长让人心服口服。

　　一天以后，我们在夜里被押上闷罐火车，听关排长说可能要去东北给鬼子挖煤。火车到站停车，但是不开门，车厢里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过了三天三夜，终于停了，也不知道叫什么地方，先被关进一个大院子里体检消毒，每个人领了一身编了号的工作服，到那里就没有名字了，只叫号。我是127号，二蛋子是39号，关排长是86号。一天两顿饭，一个人俩橡子面窝头，吃了拔干。住的是半阴半阳的地窝棚，一个窝棚里八个人，选一个人当头。

　　干的第一个活是伐树。我是第一次来到东北山林子里，真大呀，合搂粗的松树真喜人，地主三胖子家的房梁也没这么粗这么直，真是可惜，都他妈成了日本人的了。伐了八天树，砸死五个人，脑浆子都出来了。鬼子怕我们跑了，几个人拴一块儿，被砸死的那几个人都是因为拴一块跑不及被绊倒了。我们就抗议，说不能拴一块儿，这样把人都死光了谁还给你砍树干活儿。后来鬼子同意了，两个人拴一块儿，还说了，如果有一个人逃跑了一个窝棚的人都得枪毙，死啦死啦的。日他先人。

　　伐树的时候夜里就睡在林子里，点上火堆，有荷枪实弹的鬼子兵守着。鬼子兵也烦，就叫我们陪他玩儿，摔跤、空手道。我们都不会，跟着他瞎比划，被他摔得跟孙子一样，他乐得哈哈大笑。有个鬼子兵脾气比较好，拿出照片让我看，比划着，照片上三个人，一个是他，没穿军装，挺白净的，一个女的，穿着合服，看来是他媳妇，一个小女孩儿，看来是他女儿。他拿着照片嘴里叽哩咕噜，我也听不懂，他还唱，也不知道他唱得什么玩艺儿，看着还挺伤心的。我心里就骂，日你先人，你唱你娘的个叉，大老远地跑我们家来瞎乱，又是杀，又是抢，又是烧，滚你娘的个腚去，滚你们日本去。可我不敢说，怕他杀我。

　　八天以后去挖煤，挖了二十三天，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得病了没人管，死了就拉出去喂狗，有逃跑的抓回来被狗活活咬死。一天晚上二蛋子悄悄给我说关排长传信儿了，要大家作好准备，先攒好干粮，准备逃跑。我一听高兴得不得了，终于盼着关排长的信儿了，可以回家了。听二蛋子说，我们这个劳工队有八百多人，关排长是其中的一个头儿，定好了时间大家一块儿逃，反正在这里也没活路，不走是死，走还有活的可能。于是在随后的几天里，我们都偷偷从干粮里匀出点儿来藏起来，最后攒了半口袋。

　　逃跑的日子终于来了。我认为是逃跑，其实是叫暴动。初一半夜里，没有月亮，一片漆黑，听到逃跑的信号以后，我和二蛋子还有其他窝棚里的人按照白天选定的路线爬行，跑出去有一里地的时候，被鬼子发现了，枪声大作，探照灯鬼眼一样通明，关排长招呼大家分散逃跑，有的人被吓坏了，站起来跑，被枪打中，我也吓得不得了，慌得把干粮袋也丢了，顺着一个深沟没命地跑呀跑呀，挺冷的天硬是跑出一身汗。也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跑了多远，只知道是顺着向南的方向跑。天亮了，我不敢走大路，专找庄稼棵子树林子坟岗子，渴了就近找个水洼，顾不得脏净，解渴就行，饿了就在漫地里找人家收剩的小玉米啃几口，想想爹娘，想想娘做的包子，哭得个唏里哗啦。哭是哭，不敢出声。走啊走啊，头发长了，脸脏得看不出模样，找了根棍子拄着，成了个叫花子。叫花子还能随便要饭，可我不敢，我怕被鬼子再抓回去。走了半个多月，终于进了关里了，夜里没那么冷了。走了两个多月，我终于走到家了。进门的时候把爹娘吓坏了，以为是个要饭的，我哇地一声哭了，我说，爹！娘！我是擦床子啊！

　　第二年，日本鬼子投降了。我去七里屯三姨家打听过，二蛋子没回来，再也没回来。我们曾经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再后来，我结了婚，有了孩子，我告诉儿子女儿关排长和二蛋子的故事，我说你爹和他们是生死之交。我给儿子取名陈武，给女儿取名陈文。我要他们好好学文化，长本事，不能再被鬼子欺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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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1-8-23 16:19 编辑 ]

艾熠文

拜读。
问好楼主

莫染

青衫子小说很特别，坐个沙发拜读了。

木门长子

日本人叫你包几笼萝卜馅包子，米西米西！

山野农夫

小说写法新颖。先让大家议议吧。问好朋友！

蓝草十七

小说的写作背景好象是抗战时期的临沂吧？青衫子是不是临沂人？我也是临沂的，幸会啊。

青衫子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1-8-22 21:20 发表
日本人叫你包几笼萝卜馅包子，米西米西！

你学得还挺快。

青衫子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1-8-22 21:58 发表
小说写法新颖。先让大家议议吧。问好朋友！

问好山版，请多指导。

玫小寒

感觉不错，非常有韵味，问好。

青衫子

原帖由 蓝草十七 于 2011-8-22 23:37 发表
小说的写作背景好象是抗战时期的临沂吧？青衫子是不是临沂人？我也是临沂的，幸会啊。

不是临沂。问好蓝草。

艾熠文

“我要他们好好学文化，长本事，不能再被鬼子欺侮。”
支持！

若水

很写实的风格，也比较口语化，读来韵味十足，支持！

刘满园

小说写得很有韵味，也比较厚重，欣赏了。

木子李

我要他们好好学文化，长本事，不能再被鬼子欺侮。
以前我们被鬼子欺负,现在再不能了.....
问好

青衫子

谢各位版主文友阅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