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鞋——给“三八”妇女节

孙香汗

　　二十八岁的时候，我像一棵树一样完全长成熟了，并渐渐有一些趋向衰老的细微迹象。我无法向别人细诉，衰老其实首先是一种只有自己才能体会的被剥蚀的感觉。但对于社会而言，我仅仅成熟了十年，他们给我一张卡片，证明我长“大”了；作为自然中的一粒生命，我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成熟了，无数的树浆葬送在我的手下，——但对于豪富的自然，这几亿颗种子不足挂齿。我觉得我需要挽回点什么，我似乎在讥笑社会，讥笑人生，但也似乎仅仅是在惩罚自己。在暗红灯光下横陈的女体，是温暖的安慰，也是一种辛辣的嘲讽。二十八岁的男人会寻找什么，是与女人做爱，还是相爱。
         
         　　我和小丁走在这个城市最古老的部位。一间间弯弯扭扭的房子，紧紧地依靠在一起，只要用手指一点，它们就将像水疱一样溃塌。门前守护着它们更衰老的主人，他们的脸跟它们的墙一样麻木而班驳，他们同它们一起在阳光中静静地坐着等死，他们和它们一样有一种奇特的安详。

       　　 “就去吗？”我问，我穿过他们，被疲倦感染。
      　　 “就去了吧……”小丁说。
       　　“要么我们先去江边逛逛吧。”

         　　我们买了两包糖炒栗子坐在江边的三块白石头上，几十米外的大街上，搭了一个大红舞台，有个女的在唱《走进新时代》。一个妇女提着一个木箱走过来问我们：“要擦鞋吗？”

        　　我摆摆手。

        　　“反正擦一下就一块两块么，小伙子你随便给。”妇女说。

         　　我摆摆手。小丁说：“她要生活的。”他把脚提起来。

        　　妇女很高兴地把木箱放下来，坐在上面，把小丁的脚捧过去。“这几天生意不好做，城管抓的紧。”她说。

         　　“这几天我们市在评省级文明城区，”小丁朝那个大红舞台努了努嘴，“看，正唱戏宣传着呢。”

           　　妇女说：“噢。”就低下头，好象在思索这件大事跟她之间的关系。

          　　她拿着一把牙刷刷去小丁鞋上的干土。她说：“我有三个孩子，一个十七了，一个十五，最小一个也读初一了，我大儿子有你们这么高了……家里困难，不然我四十几岁的人也不会跑出来……”　

         　　 “恩”我们说。

          　　妇女拿出一枝鞋油，在小丁的鞋面上挤了一点，然后用两把刷子飞快地擦起来，她说：“……我跑出来，遇到的还是好人多，坏人有是有，还是少……就像刚才，有个老板刚坐下来，一个电话来了，我鞋还没给他擦呢，他也给了我两块钱……”

          　　“你一天可以擦几双鞋？”我问。

            　　“好时二十几双，一般就十来双。”她说。

            　　“那你还要住宿吃饭了呀？”我问。

             　　“我跟几个老乡住一起，房租每人20块一个月，饭自己烧，上街买贵……”

            　　“你们房子有多大啊？”小丁问。

           　　 “刚够放下三张鸽子床……”她说。

             　　我和小丁对视了一眼，我们住一千多一月的房子嫌小。

            　　 有个穿制服的人从舞台那边晃过来，我觉得好奇，我说：“那不会是城管吧……”

           　　 “哪里！？”妇女的头颈像树獭一样伸得笔直，四处张望，看到那制服，连忙拎起鞋箱，躲到我们身后。

            　　制服没有往这边走过来，望江面上吐了口痰，又在一块太湖石上试了试力气，又若无其事地望舞台方向走回去。

          　　  “制服不可怕，可怕的是制服下的那个人，其实上班时我也穿那样的制服的。”小丁说。

         　　 妇女将信将疑地看了小丁一眼，惊魂未定地笑着说，“你不象……”

         　　 小丁问：“多少钱？”

        　　妇女谦卑地笑了笑：“你看着给吧，其实我四十几岁的人了，若不是有三个子女，一个十七岁，一个……”

        　　小丁给了她三块钱。

        　　妇女说了一叠声谢谢，究竟有几个我没点清楚。等她走了

       　　 小丁说：“农民纯朴的狡诈。”
　
        　　我不相信，我说小丁你看她的背影吧。女人的背影瘦削，仿佛被风刮弯似的，在江边的草坪上走着弯弯斜斜的路。她抬起一只袖管擦脸，我猜想可能是她想起了儿子，她大儿子跟我们长得差不多高了。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去揣摩一个过路女人的品格和情绪，我们站起来，穿着女人擦亮的鞋，穿过草地，穿过白石头，踏着劈啪作响的雨水，向红灯朦胧的发廊里的几只破鞋赶去，去开始我们另一种不为人知而体贴身体的生活。
２００３.３.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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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风

我很欣赏小丁的为人，真是踏实而飘逸啊！：）

孙香汗

因为小丁和我在一起，所以具有以上你说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