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血 布
（小说）
宽大的坐椅上一靠，浸了热水的湿布一捂，大块头的剃刀便宛如一条细蛇，凉丝丝地游走于面颊、颈部。胡碴被收割的声音，像极了镰刀划过麦子的声音，不痛不痒。客人早已把整个脸放心地交结操刀的人，极其惬意地眯过去了。
这便是剃刀三的手艺。
“剃刀三的刀子是不沾血的，这是他刀法的神奇所在，就连我这最难对付的老胡根，刀子在脸上走过多少遍，别说血珠，脸红都不红。”
说这话的是陈痦子。
陈痦子因其颌下一颗黄豆大的黑痦子而得名。陈痦子是络腮胡子，虬须大汉，胡子长势凶猛，如针如刺，如铁似钢。陈痦子的胡子难剃，小镇上的剃手们往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把陈痦子弄得眦牙咧嘴，颈上留下些红红的血点，如蚊虫叮咬过一般。陈痦子脸上的活，只有剃刀三能做。
陈痦子在小镇上经营着一家水果店，但他的真正身份却是我党派遣在小镇上的一名地下党员，来小镇上建立地下组织。陈痦子伪装得很好，平时卖水果，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剃刀三却隐隐约约地感到陈痦子决不是个一般人，因为有一次陈痦子刮完脸，在付钱的时候竟然不经意地说了句“同志”，剃刀三从镇上秘密流传的几本“反动”读物上知道：有一支专门领着穷人闹翻身的队伍，他们之间就用“同志”来称呼，难道……，剃刀三虽然不知道陈痦子的真实身份，但从此便对陈痦子多了一份敬重。
那时统治小镇的是国民党的一个特务头子三角眼，这是个穷凶极恶的家伙。他常常在小镇上进行反动宣传，说什么“欲制其人，先制其心”。三角眼往往把镇上的人赶到一块空地上，然后扎上台子，三角眼站在上面，叉着腰，神奇活现的像只大公鸡。他说：有一支穷叫化子组成的队伍企图造反，领头的叫什么“共产党”。你们知道共产党长得什么样吗？他们绿眼睛,红胡子,共产共妻,喝人血，胡子就是让血染红的……
站在台下的人一阵哄笑,都骂三角眼胡说八道.剃刀三小声嘀咕说你们才吃人肉,喝人血呢.你们不但搜刮钱财,而且搞得小镇上的人家破人亡……,他觉得陈痦子才是穷人的贴心人,每次刮脸都分文不少,而三角眼刮脸从来分文不付,还骂手艺人是“下三滥”。
这一段时间,小镇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三角眼又在拉网式地搜索”共党”.
这天,陈痦子像往常一样来到剃刀三的小店里,刚坐下剃了一半脸,大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角眼大声叫喊着：“那个共党熬不住了,终于招了,小镇上还有一个下颌上长痦子的共党,赶快给我搜!”
剃刀三在陈痦子脸上忙碌的手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陈痦子,陈痦子也看了一眼剃刀三,这瞬间的对视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剃刀三一下子全明白过来,他对陈痦子身份隐隐约约的测猜完全被证实了。
跑已经来不及了.剃刀三对陈痦子说:坐好,我来掩护你.说着锋利的刀子在陈痦子的下颌上一抹,黑痦子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血慢慢地滴在脖子上的湿布上.紧跟着,剃刀三在自己的食指上用刀子一划,血立刻滴了下来,淌在了陈痦子的脖子上,两股鲜血混在一起把围在陈痦子脖子上的湿布打湿了。
“哗啦、哗啦”的枪拴声，急促的脚步声把剃刀三的小店填满了。
“啊呀，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了，你看我这手艺，血把你给弄脏了，不要钱了,不要钱了”，说着，剃刀三一边用嘴吹着手指头，一边故意做出很痛苦的样子。
三角眼拿着匣子枪，贼一样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陈痦子，在他的下颌上打量了足足有三分钟。剃刀三捂着指头说：“啊呀，疼死我了，疼死我了。”三角眼把目光收了回来，讥笑道：“你不是剃刀三吗，你不是神刀吗，怎么会把自己给割伤了呢？”说完，三角眼发出一声哈哈的狂笑。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三角眼灰溜溜地走了。
陈痦子从座椅上站起来，看了一眼那块沾满鲜血的红布，紧紧地握了一下剃刀三的手说：“我们和你们的血是流在一起的，后会有期！”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剃刀三一眼，一闪身消失在店外。
一转眼战争胜利了，陈痦子因为立了战功，在省里当了个不小的官。而此时的剃刀三手艺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潮流，理发店光景惨淡。今年又雪上加霜，遇上了天灾。省里的救灾款却迟迟发不到手里。生活的艰辛，剃刀三已是个脸上刻满风霜，身子佝偻的老头了。
有几个老哥劝剃刀三，你不是救了陈痦子吗？找他去啊，他当了官，你是他的恩人，不会亏待你的。而剃刀三却总是摇摇头，不言语。
突然省里传来消息，说是陈痦子因为贪污救灾款，要被枪毙。这个消息风一样地刮遍了全镇，刮进了剃刀三的耳朵里。
在监狱里，剃刀三见到了陈痦子。陈痦子肥胖的身体已经像发面一样发了起来。陈痦子见来了个老人，不认识便问道：“你是……”
剃刀三说：“你不认识我了？”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布，慢慢地展开来，只见上面布满了斑驳的血迹，由于岁月的流逝，已经发黑了。
“啊，你是，你是剃刀三。”
往事一下子浮现在脑海里，陈痦子呆呆地看着那块红血布，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对剃刀三说过的一句话：我们的血是和你们流在一起的。他似乎感到剃刀三身后有一张张愤怒的脸。
陈痦子再也不敢看一眼剃刀三，他肥硕的头颅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去，面前是佝偻着身子的剃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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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4-3 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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