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 型（外二篇）

妖魔的狂笑

                                                                                                            妖魔的狂笑

    玲是机关招待所最漂亮的女孩。在众多女孩身穿迷你裙或露脐装上班的时候，在她们变着花样扮酷的时候，玲仍坚守自己的清纯、古典和雅致。白色的短袖衫，湖蓝色长裙，棕色半跟凉鞋。当那些女服务员坐在空调房间里对七月的高温怨声载道时，玲却从黑色仿皮休闲包里拿出一把小梳和一个小圆镜，仔细梳理她那秀美的短发。女孩们注意到，玲光洁如瓷的额头没有任何汗迹。就是说，玲的心，平静如水。

    玲的齐耳短发，对玲来说，意义无边无际。

    读高中三年级那个春寒料峭的早春，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对玲不经意地说，你留短发好俏丽。

    如果这个男孩是一般的男孩也就算了，他恰恰是玲从高中一年级以来就默默爱恋的班长银川。

    银川是这个城市惟一值得怀念和痛恨的男孩。他当兵去了，到日咯昆仑山一个高寒哨所，扔下这座城市和这座城市所有漂亮女孩。玲最后一次听到银川的名字是在高考前夕一个闷热的中午，洗手间里两个高挑的身穿红色连衣裙的双胞胎姐妹，一个说，银川走有一个多月了，这个城市再也没有真正的男孩了。另一个女孩痴痴地笑一阵，突然说，银川有点像大卫。也许她觉得这样的赞美不着边际，又说，告诉你吧，银川送过我一支钢笔，就是那支红杆子的。玲听了她们的话，觉得恶心，这算什么，这算什么！玲用手轻轻抚一下柔顺的短发，玲听到一个声音在说，你留短发好俏丽。这是银川的话。玲记住了。

    玲的短发能留到今天，真是经受了无数次的考验，比如某一年夏天某一个晚霞很红的傍晚，一个成熟的男人认真地对她说，假如你留长发，也许更美。

    这个时候，玲已经完全长大成人，也学会了揣摩男人的心理，他们的话并非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说不定他们有自己非分的想法。

    玲珍爱短发，也珍爱她心中珍藏已久的情愫。她为一个男孩留了五年短发，她不会因为另一个男人的片言只语而留长发的。但是，在一个偶然的场合，玲的一个女同事指着电视上一个著名的广告说，我想象你要是一头长长的秀发，那一定很棒！女同事又接着说，男人都喜欢女人长发的感觉。这一回，玲相信了，因为女同事不是爱她的异性。女同事没必要附和她。因而她相信女同事的话是客观的，真实的。

    于是，玲开始她漫长的、马拉松式的留长发过程。玲心中的那个男孩，也就随着头发的长长而渐行渐远。


    然而，在一次偶然的聚会中，玲和银川不期而遇。

    这时候的银川已经是一家电器公司营销部的经理了。他也非常吃惊能与玲在这样的场合见面。他们自然回忆起中学时代，回忆起毕业后的风雨人生。谈话中，玲知道银川和双胞胎姐妹中的一个结婚了。不知为什么，玲心中有一种怅怅的悲凉的感觉。

    如果银川不提她的短发，如果银川不说她现在的长发如何的美丽，玲也许觉得这最多是一次一般的邂逅。可银川用一种伤感的语气回忆道，记得高二下学期的运动会吗？你在操场上练标枪，你助跑、跨步、挥臂，你那时不是现在的长发，你那时是短发，对，我妈说，那叫柯香头。知道柯香是谁吗？我妈当知青时，有一出著名的样板戏，柯香就是戏里的主人翁，那时候的女知青都迷恋柯香的发型，我妈最好看的照片，就是短发的那张。还记得吗，你上高中时也是短发，你的短发随着你的助跑，抖动得多么欢快啊，你那时候，那时候……顶漂亮了……不过你现在的长发也挺好，真的，挺好……

    玲听不下去了，她鼻子一酸，转过了身。

    故事不好再讲了，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玲在这年的十月结婚了，丈夫是团市委城市部的部长，他对玲的飘飘长发欣赏倍至。只是新娘在出嫁那天梳理的是齐耳的短发，许多人啧啧称赞说，新娘的短发是这座城市最漂亮的发型，新娘也是这座城市最美丽的新娘。

登山

    在拓展部我没有找到宁冰冰。我在服务部看到她了。她正在和周小妮说话。周小妮捂着嘴偷偷地笑。女孩子们都喜欢这样的笑，这是她们的招牌动作。我不知道她们在笑谁，说不定她们就是在笑我。如果是笑我我也没办法。我爱上宁冰冰了。我想跟她约会。

    宁冰冰也看到我了。她跟我招招手。

    我进去了。

    宁冰冰对我说，乔义，我给你又找一个伴，小妮愿意和我一起舍命陪你。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大喜过望。只要宁冰冰答应跟我爬山，多一个周小妮算什么啊，就是有十个周小妮，我的目的也达到了。

    就这样，我和宁冰冰、周小妮一起在十一黄金周的第一天，开始了我蓄谋已久的登山运动。

    宁冰冰是我们拓展部软件工程师，号称女一号，有着魔鬼一样的身材，还生一双桃花眼。我初到拓展部时，是她请我吃一顿见面饭（老板授意）。我从那时就爱上她了（没多想她有没有男朋友）。我跟她表白了好几回。她虽然王顾左右而言他，但她肯定知道我的心思。我请她吃饭她吃了，我请她看电影（多笨啊）她看了。我邀请她上我家（租赁房）她不去。还说，不行，我对你不放心。前几天，我邀请她黄金周爬山，她说花果山爬有一百遍了，不想去。我说我们不爬花果山，我们去爬野山，爬大桅尖。她说不爬。我再三请。她还是说不爬。可她又天天唠叨着黄金周期间无所事事，会把骨头闲疼的。我就对她说，你还是考虑跟我去爬山吧。

    没想到她嘴上没答应我，却悄悄地拉上一个周小妮。她拉周小妮是什么意思呢？她是怕我在山上跟她撒野，拉上一个伴，我就不敢随心所欲了。她也太瞧不起我了，我爱她可是没有私心杂念的（至少暂时没有，以后会不会移情别恋，现在可说不准）。

    我们在市郊的公共汽车站集合，一起上了去宿城的小中巴。中巴车里挤满了人，车主为了多带客，还在两排座位中间的走道里放一排小方凳。我抢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本来我还占一个座，但是被一个戴眼镜的老头坐了。我不能跟老头计较，何况尊敬老人是我们国家的传统美德。我只好看着宁冰冰和周小妮挺别扭地坐在走道里。我想把座位让给宁冰冰坐，可我刚表达我的意思，宁冰冰就说，别别，你自己坐最合适，你要是让我坐，不是得罪了人家小妮？小妮可是我请来的。你要是让给小妮坐呢，就得罪了我，你自己坐，就得罪了我们俩。你还是得罪我们俩最好。你得罪我们俩，就是谁也没得罪。宁冰冰的话让我费解。一路上我都在想着这句话。我觉得这句话里太有别的意思了，她把自己放在和周小妮相同的位置上。就是说她跟我并没有一点特殊的关系。

    车到宿城，我们从枫树湾开始爬山。

    枫树湾是一个新开发不久的旅游景点，要花五块钱门票。我去跟他们交涉，我说我们不是游览枫树湾的，现在刚刚十月，枫叶还没红，有什么好看的呢？我们是想取道枫树湾，爬大桅尖。售票员是一个中年妇女，她手里拿着一叠票倚在铁栏上。她说，你们这些人我见过多了，什么爬大桅尖，爬大桅尖要多长时间？一上一下，就是不迷路，也要八个小时，你们这些公子小姐，能受得了这个苦？五块钱一个，一共十五块钱，少一分也不行。

    就在我和售票员交涉的时候，两个女孩在一边小声地说着什么，还响着吃吃的笑声。显然，她们对我的交涉毫不关心，好像这次登山跟她们没有关系。

    我交了十五块钱，买了门票，心里头有点不踏实。倒不是我心疼十五块钱，我是对两个女孩漠然的态度心里发虚。周小妮也就罢了，宁冰冰却是知道我的意思的。怎么说她也应该对我稍稍有一点关注，哪怕装，也要装出那么一点意思吧。这么想来，我就觉得这次蓄谋多日的登山活动，不会起到应有的效果。也罢，在我的爱情宝典里，不是有一句“感情是慢慢培养”的话吗？

    我们没有在枫树湾多作停留。但是枫树湾的景色确实不错。湾里山泉叮咚，小溪涟涟，鸟声不绝，有人在奔跑戏闹，有人在溪边的丛林旁拍照。我们从一条大涧的石桥上走过，接着就是上山的路了。

    山路上铺着凌乱的石阶，我在前，宁冰冰在中，周小妮在后，还没爬几步，身后就赶上来两个年轻人了，一个胖子一个高个子，身上和我们一样，背着包，看来和我们同路，也是爬大桅尖的。他们就像飞一样，擦着我们的身体往上飞。宁冰冰说，喂，你们是不是爬大桅尖？高个子已经超过我们了，他头也不回地说，不是，我们去悟道庵。宁冰冰说，悟道庵在哪里啊？高个子说，悟道庵在大桅尖后面。宁冰冰说，那路不路过大桅尖啊？高个子说，当然路过。宁冰冰说，好不好玩啊？高个子说，当然好玩，是一座废弃的古庙。说话间，胖子也从我们身边超过去了。胖子不像高个子那样，摇着屁股直往上窜，而是在路边站下来，喘着气说，跟我们去玩吧？宁冰冰说，好啊。胖子和高个子还有我们都笑了。可胖子并没有要把宁冰冰领走的意思，腰一弓又往上蹦了。一眨眼，胖子和高个子就从我们头顶消失了。

    山路弯弯曲曲，时陡时缓，山路边矮树丛林越来越密。我转身看一眼，周小妮不见了。我说坏了，小妮丢了。宁冰冰说，那你还不快去找。我说，那你呢？宁冰冰说，你能顾得了多少啊，你快去找吧，我先走了，我到悟道奄等你们啊。

    就这样，宁冰冰和周小妮合谋，成功地把我给甩了。

    就在我闷闷不乐的时候，周小妮从后边出现了。周小妮说，冰冰呢？我悲观地说，叫那一胖一瘦拐跑了。周小妮往山路上张望着，当然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了。周小妮瞟我一眼，轻声而柔弱地说，就我们两人了……周小妮的神态和声音让我心里一紧，我突然意识到，这才是宁冰冰和周小妮的真实意图吧……周小妮抿嘴一笑，从包里拿出两只大苹果，说，我刚在山涧里洗的，来，吃一个。我接过苹果，看到周小妮的脸也像苹果一样红了。

惴惴不安

    和女同事逛街，是胡丽叶最近最快乐的事，没有之一，就是最快乐。快乐归快乐，不如意甚至是烦恼也和快乐一样如影相随——她什么都买不成，她看好的，女同事看不好，女同事看好的，她又嗤之以鼻。

    胡丽叶当然不想和丈夫成兴旺逛街了。从前也和成兴旺逛过，那可真是活受罪，她要买什么成兴旺都说好，都鼓励她买。可买到家，大部分东西连她自己都后悔，衣服是过时的，包是老款式的，鞋子虽然好看，鞋跟又太细了，就连花大价钱买的那款项链，也很难有合适的衣服来配，真让她伤透了脑筋。其实这些还在其次，关键是，成兴旺那不耐烦的表情和事不关己的神态，让她实在不能容忍。

    又到了周末，成兴旺照例地忙——无非是和那些狐朋狗友一起喝酒打牌。胡丽叶便约老同学解小鱼出去逛街。胡丽叶在电话里说，烦死了，没人陪我逛街了，小鱼啊，你反正是一个人过嘛，闲着也闲着，陪我逛街去啊，我想买顶帽子，你帮我参考参考。胡丽叶听电话那头的解小鱼打一个喷嚏，还受宠若惊地连说了几个好。其实买帽子也是胡丽叶灵机一动想起来的，总不能毫无目的地逛吧，那也对小鱼太不尊重了。

    既然说是买帽子，想想也算不错的一个主意，天气渐渐冷了，一顶好看、时尚又御寒的帽子也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她和解小鱼在步行街见面后，就直奔瑞雅阁帽子专卖店。男人的眼光和女人就是不同，胡丽叶挑选的帽子，解小鱼总是认真地看，对色彩、造型都有专业的评价，对胡丽叶试戴的帽子，更是以专注的目光来欣赏，然后提出自己的看法。这些观点和看法，往往都很切合胡丽叶的心，和胡丽叶的审美情趣完全吻合。

    帽子在长达近三个小时的选择过后，终于看中了。一问价格，吓了她一跳，三千八百八十块，还不打折。胡丽叶虽然不缺钱，也没想到一顶帽子要这么多，她以为百把二百块钱撑死了。但到了这时候，说不买显然不光是面子上不好意思，也对不住解小鱼煞费苦心地参谋啊，何况这顶帽子确实好看，洋气而不失朴素，华丽而不失大气，对她的脸型和肤色也非常的匹配，如果抛去昂贵的价格不谈，真是太完美不过了。

    胡丽叶心里虽然一惊，还是很从容地刷了卡。

    回到家后，胡丽叶有些忐忑了，一顶帽子花了就算四千块钱，成兴旺要是问起来如何解释？虽然他对她买的东西从来不关心，可也不排除例外啊。何况，这帽子又是解小鱼帮着参谋的，成兴旺会不会吃醋呢？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解小鱼是她高中同学，前一阵他们同学聚会时，解小鱼一玩二笑地说他当年暗恋她，这让她嘭嘭心跳了一会儿，因为当年她也对解小鱼有好感。相隔十多年的这次同学聚会，勾起了她对青春美好回忆的同时，心里也产生了一些蠢蠢欲动莫名其妙的情愫，对新近离婚又事业失败的解小鱼心生了怜悯和同情。成兴旺老奸巨滑，会不会通过一顶帽子联想些别的？

    胡丽叶有些惴惴不安了。

    晚上，成兴旺回来了。他手脖子上新戴了一块手表，这是一块价值二十八万的瑞士梅花表，是女地产商黄慧祺送给他这个副市长的。成兴旺一直犹豫不决，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给老婆。如果送他手表的，不是美女大款黄慧祺，而是别的什么人，他会很摆显地跟胡丽叶说。但是黄慧祺就不一样了，黄慧祺跟他不光是金钱上有交易，在肉体上也有交易。是说还是不说呢？最近热炒的文强案，文强的老婆就是知道文强和许多女人有染，才把文强许多鲜为人知的受贿交待出来的。这事给成副市长带来了许多启发，仅就这块梅花表来说，还是不对老婆说为更好。可老婆要是问起来怎么办？她是个心细如针的女人，又是个大醋坛子，这回不说，万一以后让她知道了，那可是比害眼还厉害啊。

    想到这里，成兴旺也惴惴不安了。


    2011-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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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1-9-20 08:57 编辑 ]

曾棠

妖魔出手好快呀！都看不过来呢！
问好

西夏楼兰

很喜欢发型那篇，一个发型具有多么深的含蕴。秀发长长短短，寄寓着一个人的感情变化历程。构思好，叙述也委婉动人。

曾经沧海

三篇都很精致，也耐人寻味。支持。

暴雨迎风

三篇文字都很精致。发型里的意蕴，登山里的预谋，惴惴不安里的深意，都是作者精心设置的。第一篇和第三篇更像小说，耐人寻味。

西岭慕雪

长发为君留，短发也为君留。只是：头发有意，时光无情。有缘无份的一段感情，让玲固守了多少个充满期望的日月！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9-18 20:31 发表
三篇文字都很精致。发型里的意蕴，登山里的预谋，惴惴不安里的深意，都是作者精心设置的。第一篇和第三篇更像小说，耐人寻味。

是啊，这一组现实感很强，拿捏得当，剪裁机智，情节结构都不是很明显，但同样把人写活了。精华支持！

依红袖

爱情像爬山，再难要及时抓住；物欲下的惴惴不安太多，关键要懂得如何取舍。文章耐读，寓意醒人！

荦春

构思巧妙，语言委婉！学习了！

若水

很喜欢前两篇，总体都写得很好，学习！

碣石清风

小说是塑造人物形象的，人物活了就是好小说。这三篇小说都好，学习了 问好

赵原野

问好老师，向您学习！

妖魔的狂笑

原帖由 依红袖 于 2011-9-19 21:32 发表
爱情像爬山，再难要及时抓住；物欲下的惴惴不安太多，关键要懂得如何取舍。文章耐读，寓意醒人！

说得好极了,各种诱惑真是太多了.如何取舍,可是每个人的大问题啊

李修玲

那个发型，看得我好心酸，却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