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三题

暴雨迎风 · 发表于 2011-9-22 06:59

　　　　　　　　　　　　　　　　　　　　　内线外线
　　
　　　　　　　　　　　　　　　　　　　　文／暴雨迎风
　　
　　沪生坐在肯德基店里要了一大盒肯德基。
　　
　　已经约好了，他在网上刚认的干女儿要来。干女儿是一个大学生，在对面那家店里打暑假工。
　　
　　沪生左边兜里的手机响了，是大干女儿打的。
　　
　　沪生与大干女儿柔情了几句悄问儿子咋样？大干女儿哈哈笑了几声，该叫孙子吧？亏你还记得。
　　
　　沪生脸红了一下就把手机挂了，发了一句短信，钱已打倒你卡上，完了再打。
　　
　　沪生无聊就给他的八个干女儿们挨着打电话，电话不是关机就是正在通话中。他每人发了一条相同的短信：女儿，干爹想你了！
　　
　　沪生右边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放大嗓门喊开了：好啊！同学聚一聚，应该的，必须的。驴行，冲浪，喝酒跳舞，玩杀人游戏，太刺激了！到，肯定到，只要我的时间安排得过来。我请客，没问题。至于吗？谁跟谁呀！
　　
　　沪生接电话的时候，左边兜里的电话短信响个不停。
　　
　　沪生回复着短信，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沪生探头望了望对面小店，店里的人影还在不停地跳动。
　　
　　沪生右边兜里的手机又响了，是工地打来的，说工地有人打架，一个工人被砍倒了。沪生身子跳起来又坐下，问报警了吗？听说没报警，他大骂了一声猪，立即报了警，又给助理打电话让他立即去处理。
　　
　　沪生突然觉着了累，他颓然坐在椅子上心烦躁乱起来。
　　
　　夜里十二点多了，他出门看对面的小店，已经关门了，他立即抓起左边的手机打电话，电话已关机。
　　
　　沪生愣怔了一会儿，迅速拨了一串号码。女儿，带上儿子到解放碑来吃肯德基。
　　
　　沪生，你个神经病，谁是你女儿？又喝醉了哈？用的哪个的电话？都啥时候了？儿子早睡了，你不知道买了带回来呀。小心点开车！
　　
　　啊？老婆？咋打错了？
　　
　　沪生将车开到自家楼下，将准备好的二两老白干往脸上一泼，胡乱擦了几下，提了肯德基假装歪歪晃晃地上楼了。
　　
　　（字数：686）
　　
　　
　　　　　　　　　　　　　　　　　　　　　重　　逢
　　
　　　　　　　　　　　　　　　　　　　　文／暴雨迎风
　　
　　三十年未见的崔四突然从地底下冒了出来。带了司机秘书，开了小车，像款爷。
　　
　　崔四跟读师范时一样，青色西服，大领白衬衫，只是没打领带，印记里瘦柳条似地身子体积大了三分之一，像熊。
　　
　　胡三将崔四介绍给他的一群文学朋友，说崔四是他打小崇拜的伟大诗人。
　　
　　大家热烈鼓掌，崔四连连摆手致谢，连喊不敢，像个领导。
　　
　　读师范时，两人形影不离。崔四形容邋遢，常夜半起来秉烛写诗，下午就在后山草地上读给胡三听。胡三如听天上神曲般感动。
　　
　　学了教材中的郭老的诗，胡三与之对比，总觉崔三的诗如雾里看花。胡三是个执着的人，他为弄清诗为何物，天天专上书店翻看那些诗，也翻那些关于诗的理论专著，但仍不得要领。
　　
　　胡三终于禁不住向崔四提出了疑问。
　　
　　崔四嘴角一撇，不答只管自咏：枉自风流／一串华诗／如夜晚的风／早晨的露／白天的开水／梦里的街市。
　　
　　崔四出口成诗，胡三对崔四佩服之至，如高山仰止。
　　
　　胡三几十年对诗歌孜孜不倦，虽然心里头依然糊涂，头上却真正多了诗评家和诗人的头衔。
　　
　　临别时，胡三和他的几个文友都送了一本诗集给崔四请求雅正。
　　
　　崔四的脸似被马蜂蜇了一下，红红地直扭捏。他路过D城看望胡三本为着炫耀自己的官威，他已是U县的县长。
　　
　　崔四突觉空落乏味，喊回，上车走了一段，崔四急喊停车，他让司机将那五本诗集全扔垃圾桶里，并不屑地说，这年头，傻瓜才读诗。
　　
　　风自掀开胡三的诗集首页：
　　
　　打开泪泉的银匙／灵魂在泪泉旁痛饮／使头脑如醉如痴；恐惧之母／忧虑／像一个瞌睡的孩子／在花丛中熟睡了。-----忆学友诗长崔四。
　　
　　可惜崔四没看见，那是崔四三十年前毕业时赠给胡三的诗，如果他看了说不定要留下那本诗集的，因为那是崔四唯一变成铅字的诗。
　　
　　（字数：630）
　　
　　

　　　　　　　　　　　　　　　　　　　　　勒　　铭
　　
　　　　　　　　　　　　　　　　　　　　文／暴雨迎风
　　
　　老党员林子善出名了，省卫视滚动报道了一周。
　　
　　县里组织的现场会上，林子善带着大红花，木偶般地微笑、摆手、握手、鞠躬。
　　
　　画面上，一条从乡上到摩天岭村五公里长的崭新水泥路修通了；山脚村口立了一块高约5米的大理石石碑，正面是“道善德钦”，背面是近一千字的碑文，赞颂林子善如何在村委领导下几十年如一日义务服务群众为民修路的壮举，群众还送了一块“上善若水”的匾牌挂在林子善那四壁透风的堂屋；林子善天不亮就起床了，扛了锄头，这里挖挖那里铲铲；林子善挖坑植树，晃眼200多亩“子善林”郁郁葱葱；林子善捐助贫困邻里、贫困学生、贫困党员，几十年下来累计达到五万元。
　　
　　折腾了一天，林子善身子像垮了架，像他年轻时抗日打游击被日本兵追了三天三夜。
　　
　　第二天晚上，林子善在外打工的三个儿子都打电话回家了，都不约而同在电话里震耳欲聋地骂他，死老汉，你是不是老癫了？我们家连房子都没有，你捐了那么多钱给别人？你今后走不动了，你就去找那些孝子贤孙哈，我们可不管你了。
　　
　　不是……林子善的话还没说出口，电话挂了。林子善呆坐在床头，一整晚。
　　
　　林子善从此再没有早起，人们在山坡上再没看见林子善修路的身影。
　　
　　林子善病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已经三天了，可没有人知道。村里人背地里都在骂他欺世盗名，现在出名了居功了开始摆谱了。
　　
　　村长去乡上回来了，他气咻咻地冲进林子善的屋里，破口大骂，死老头，你做的好事，这次你出名却让村里来担债，你看，立碑15万，修路100万，接待费3万多，要我们村负担一半呢，人均摊了1000多，你说，就是把我们村的人全卖了也没那么多钱呀。咋办？
　　
　　村长边说边将一叠发票在手心里摔得啪啪直响。
　　
　　林子善身子挺了一下，嘴里发出了“嗷“地一声就没了动静。
　　
　　村长呆了一下，上前一探林子善的鼻息，发觉林子善已经气绝身亡。
　　
　　（字数：698）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邱天 · 发表于 2011-9-22 07:58

欣赏暴雨版三篇好小说！
读着第二篇，突然想起前些年发中财的一篇《酒徒宝》。

邱天 · 发表于 2011-9-22 07:59

酒徒宝
（邱天）
酒徒宝敲开了我家门，走，喝酒去。
我说，我不去。我正在写诗呢，别打断我的思路。
什么？你还写诗歌啊？海子死了，诗歌死了，还有诗么？
不写诗？我吃什么？我告诉他，我是作家，靠写作吃饭。我拿出我的新诗集，给他看，想堵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什么海子死了的话。
他闷闷不乐地在我身边坐下了，却将我的新诗集一页一页撕下。
我茫然了，眼前的酒徒宝，难道正如别人所说，真的疯了吗？
这个酒徒宝，原本也爱写诗，而且爱煮酒论诗。用锡制酒壶，打二斤吉山红，温在锅里。芋子烧一盘，地瓜片装一盘，还有炒黄豆、腌萝卜条、酸菜什么的，也弄了一桌。跟我边聊天边喝酒，也聊诗歌。喝得起劲时，脸红脖子粗地朗诵几句诗歌，有别人家的，也有自己写的，想起什么，就念什么。
我们早先最感兴趣的是《天安门诗抄》，那是个手抄本，也不知道酒徒宝从什么地方弄来的。他说那时在英雄纪念碑前念这个，还要被抓的。我们的诗歌启蒙，也就是那时候从那个手抄本开始的。
酒徒宝喜欢喝几杯，老酒一下肚，诗歌就上来，什么“是谁发明黄泥水，一仰脖子进肚里。红脸关公讲义气，胆量就在酒量里。”什么“农民种田交公粮，工人织布做衣裳。干部从来不劳动，吃喝玩乐盖新房。”念着念着，眼泪与鼻涕一起流下了，他却抓了几粒黄豆往嘴里塞。
我说，快擦擦，快擦擦，肮脏死了。我接着说，这叫什么诗歌啊，满街的小孩子都会念几句。
酒徒宝说，这种诗歌老百姓最喜欢，一听就记住了。
那个时候，酒徒宝就跟小孩子一样，流着鼻涕，念着交公粮、盖新房的诗歌。他自诩诗人，我却不买帐，说，你只会流鼻涕吧？能成诗人？
后来酒徒宝有进步了，跟我说他懂得什么叫压韵了。一天傍晚，拎了一瓶“小角楼”，切了一包猪头肉到我家，一进门就大喊大叫：我给你看个好东西。随后拿出一本《范曾吟草》给我看。
于是，我们又喝着酒，吃着猪头肉，谈诗歌。当然，这已经很进步了，不再是黄豆、萝卜条、交公粮什么的。
我说你真成了诗人啦？
他说，我早就是诗人了，你不知道？人家都叫我诗人。
那个时候我对诗人很崇拜，一听诗人便肃然起敬。但我却不敢恭维这个酒徒宝，我说你拿诗歌作品我看看，像诗人不？
酒徒宝就拿出一些摹仿《范曾吟草》写的有平仄有压韵的东西给我看。我不敢苟同，总觉得跟以前的“农民种田交公粮”差不了多少，怕伤他自尊，便打哈哈敷衍说不错，不错。只是至今也记不得他写的那些东西。
再后来，酒徒宝认识了汪国真，认识了席慕容，也认识了海子，说认识也就是读了他们的几本诗集。
这期间，酒徒宝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从原工作单位圆钉厂下岗了。好在他有些做豆腐的手艺，就在自家院子开家豆腐作坊，做些豆腐，弄副担子，沿街叫卖。走累时，搁下担子，屁股坐在扁担上，掏出一本诗集，认认真真读起来。
把他叫做诗人的那些主顾，就拿着一个盆走过来，说，诗人，作一首诗歌来听听，我就多买两毛钱豆腐。
他兴致就来了，满口应承，旱烟筒敲着扁担有板有眼念起来：“是谁/把黄色豆子/变成白色/是诗人/磨出来的诗歌/抑或/这山顶的积雪/没了土地的味道/只有歌声从豆浆的固体中/汩汩涌出。”
人家问，诗人啊，你这诗怎么没有压韵了？
他笑呵呵地回答，这叫现代诗，你不懂了吧？
我也听过他念的几首现代诗，总觉得酒徒宝写的现代诗要比有压韵有平仄的好。看来他学海子学得挺好，有大进步了。
有一天，他突然冲进我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海子死了，海子死了！海子怎么能死啊？苍天啊，你对诗人太不公平了！说着说着，他又蹦又跳又叫，满屋跑，满街跑，满世界囔囔：海子，你不能死啊！你不能死啊！
从那以后一连几天，酒徒宝不磨豆腐了，关在家里喝闷酒。
我有空时去陪他一下，见他酒也不温了，下酒菜也不用了，抱着个小酒坛对着嘴喝。
我说，别啊，海子死了，还有我们嘛！
他放下小酒坛，说，海子死了，还有诗歌吗？
我看那样子挺伤人心的。更让人伤心的是他从此不写诗了，说诗歌不能拯救人类，写它有什么屁用？
有人说，酒徒宝怕是疯了！
现在，他撕了我的新诗集，我也相信，他真的疯了！
然，奇怪的是，从那天在我家撕了我的新诗集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见酒徒宝了。几年，十几年，他像在人间蒸发了。我也渐渐把他忘记了……
一天，我应编辑部之约，去修改一篇小说。那天，天阴着，像要下雨。
大街上车水马龙。榕树下，有一人赤裸着上身，双手向天伸张开，口中念念有辞。我猛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我仿佛认识这个人，那消瘦的躯体，那张流着鼻涕的脸。
是他，酒徒宝，他怎么又冒出来了？
就听见酒徒宝口中念着什么：“天上的白云啊/你把太阳裹了起来/是怕他冻着吗？/你快把他放开呀/放他回家/太阳要生孩子了。”
我情不自禁，朝他走去。
他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我却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睛浑浊得像两个棉球，显然是患了白内障。
先生。他说，您要买诗吗？我的诗歌5元钱一首。您想要怎样的，我就帮您写好。
啊他，酒徒宝，沦落成一个靠卖诗为生的人吗？我的心绞痛起来。
他没有听见我说话，又说，你要什么样的诗我都有，你一出题我就来诗，还可以把你名字写进诗去。您需要吗？先生。
我说什么？说我花5元钱，你写一首诗歌给我？折煞我吗？我无语。
先生，我需要钱，您买一首吧！您是商人吗？您看这首怎样？酒徒宝急迫地说着，念起诗来：太阳不是金钱堆出来的/它的暖和/是商业诚信/是人与人真诚的组合//风抽打着欺诈/把一些污泥浊水/从钞票中赶走/让洁净/浇醒花朵的灵魂……
我听酒徒宝念着诗。我的心在滴血。
我泣泣地，我说，买一首吧，请以酒徒宝为题，写炒黄豆、腌萝卜条，写老酒、豆腐花，写范曾、海子……
酒徒宝猛然抬头，试图睁大浑浊的双眼看清我是谁。忽然，他站起身子，跌跌撞撞地跑起来，却没跑出几步，就滑了一跤。
雨下下来了，夹杂着风。酒徒宝伸手没有扶住雨丝，躺倒在了水洼里。
我冲了过去：酒徒宝，我们回家去呀！
我的声音却那样无助。

山野农夫 · 发表于 2011-9-22 09:06

三篇都不错。内容贴近现实，人物鲜活。语言洗练！精华支持！

妖魔的狂笑 · 发表于 2011-9-22 09:20

每篇都很简练,有卡佛的意思味.学习

木门长子 · 发表于 2011-9-22 12:30

原帖由邱天于 2011-9-22 07:59 发表
酒徒宝
（邱天）
酒徒宝敲开了我家门，走，喝酒去。
我说，我不去。我正在写诗呢，别打断我的思路。
什么？你还写诗歌啊？海子死了，诗歌死了，还有诗么？
不写诗？我吃什么？我告诉他，我 ...

邱老师的文令人感伤，文人的感伤！

木门长子 · 发表于 2011-9-22 12:34

感觉迎风的写作风格是快节奏的，像２/４拍的劲舞，每一步都走得很好，很到位。学习！:handshak

天下为公 · 发表于 2011-9-22 12:56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1-9-22 09:06 发表
三篇都不错。内容贴近现实，人物鲜活。语言洗练！精华支持！

是这样，学习！

西夏楼兰 · 发表于 2011-9-22 15:19

人物性格鲜明，语言有味，酒徒宝这个人物刻画的不错，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

曾棠 · 发表于 2011-9-22 17:37

三个小说让人深思！学习了！

荦春 · 发表于 2011-9-22 17:45

人物鲜活，语言调侃，很有讽刺性！学习了！

碣石清风 · 发表于 2011-9-22 19:07

三篇小说三个人物，三种特定环境，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形象，很有代表性，很有现实意义的小说，高

支持精华

问好

暴雨迎风 · 发表于 2011-9-22 19:34

原帖由邱天于 2011-9-22 07:58 发表
欣赏暴雨版三篇好小说！
读着第二篇，突然想起前些年发中财的一篇《酒徒宝》。

谢谢邱版第一时间支持！

暴雨迎风 · 发表于 2011-9-22 19:35

原帖由邱天于 2011-9-22 07:59 发表
酒徒宝
（邱天）
酒徒宝敲开了我家门，走，喝酒去。
我说，我不去。我正在写诗呢，别打断我的思路。
什么？你还写诗歌啊？海子死了，诗歌死了，还有诗么？
不写诗？我吃什么？我告诉他，我 ...

呵呵，还是先生的小说有味道。

暴雨迎风 · 发表于 2011-9-22 19:36

原帖由 妖魔的狂笑 于 2011-9-22 09:20 发表
每篇都很简练,有卡佛的意思味.学习

呵呵，你是专家，还请多提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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