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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叶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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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23 15:2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草渐枯时候,青草满筐就比较难了。

  有些镜像的摄入与保存必是暗合了某种心灵密码,如“芝麻,开门”,轰然洞开。

  记忆的瓷罐子深不见底,一片一枚,悄然放入,待自己闲来慢慢翻拣。秋天里,我翻拣出与青草有关的号码牌。这与我放入时的颜色有关。

  秋来一季,有如此多的颜色,如此多的颜色里必有一些主色,我选择黄。其实不是我选择了黄,而是季节选择了黄;其实不是季节选择了黄,而是黄选择了季节,归于季节,归于温度湿度,归于太阳的近或是远。

  我说这与我放入时的颜色有关,其实有关的并不只颜色,还有味道,黄色的味道。黄色有味道么,一种颜色,不是一种实物,会有味道么。可是人的感性如此,从来没有单独存在的一种颜色,每种颜色的背后总有一种实物镜像,比如黄色鸭梨,味甜,黄色落叶,味苦。于是,黄色在我记忆里便标上各种味道,与成熟有关,与衰败有关。

  成熟与衰败是一个相互联系的过程,如一枚果,一棵树,一个人。

  一枚果的成熟与衰败与季节有关,与温度有关,与它自然而来的基因有关。阳光空气水分足够了,它便日渐成熟,成熟后的衰败与季节无关,与温度湿度有关,一场雨沐,或许就败了,不是败给雨,而是败给自己,败给自己生命的自然轮回,来处即是归处。

  一棵树,一个人,与一枚果同样道理。

  我这样想是分神了,看着手里的号码牌分神了。黄色号码牌让我产生了这样那样的想法,这样那样的想法是黄色的外延,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信息网线,需要密码,需要“芝麻,开门”。

  黄色号码牌后面隐藏着许多信息,这些信息后面是不可尽数的实物镜像,有颜色,有味道,有声音,有温度,有硬度,这些界定实物特征的词语规定了我的思想,规定了这些网线的联系,它需要我筛选,像是七色球。

  它们的出现有它们的规律,就像是我将它们放入时的规律一样,虽则悄然。

  悄然并非没有声音,而是一种声音掩盖了另一种声音,一种相对强大造成了另一种的相对渺小,强大与渺小只是一种程度,而不是一种吸纳合并或是消亡。像是秋雨里的落叶沙沙,落叶下的虫声轻吟,虫吟里的草木呼吸,草木呼吸里的水汇成泉,水汇成泉里的默默蒸腾。

  蒸腾加速了衰败,衰败的果,衰败的树,衰败的人。

  一片衰败伴着一片新的成熟,一片成熟紧接着是一片新的衰败,如发的落长,如日的升落。

  太阳升起时候我叫上长军去拔草。我在大门缝里看到,在他娘的小声嘀咕与眼色暗示里,他匆匆把嘴边东西三口并作两口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应我。小里小器,这一幕让我想到二嘎子课间蹲在茅坑里一个人偷啃梨。

  长军娘的小里小器并不影响我和长军的交往,就像她的瘸腿并不影响她的精明一样。我和长军是邻居,上学下学同行,饭前饭后伙伴。得承认,长军是笨的,读书笨,说话笨,做事笨,拔草也笨,我一直以为他的笨是他娘骂的结果,他娘就像一场雨,满心满眼里盼着他长,只是这雨下在秋天,加速了他的衰败,而不是成长;奇怪的是,他的笨并没影响我和他的交往。我和他就像春雨后的两棵秧苗,一样的阳光,一样的日夜,唯一不同的是,我是我,他是他,我们生活在两个院子里,这两个院子中间隔了一个猪圈。

  长军娘急了就恶狠狠地骂,骂长军是猪,骂他妹妹是猪,长军他爹斜着眼顺手拾起一个簸箕砸长军或他妹妹,配合他娘的骂,院子里鸡飞狗跳。这些声音是强大的,它们掩盖了一些弱小的声音,比如长军和他妹妹的轻声啜泣,比如秋叶落地的凌空辗转。

  没几个人愿意和长军玩儿,这缘于他的笨,他的不跟趟儿,就像她娘的瘸腿拐来拐去。我从小一直和他玩儿,或许是同龄吧。或者是因为他的善良,他的不会对我造成伤害?

  我和他一块儿打宝,踢房,抽陀螺,学骑车子,偷二柱子他娘的铃枣,去河南漫洼里拔蛤蟆秧,去河北小桥洞子底下筑渠抓鲇鱼,夜半去村东麦场上练武学霍元甲。得承认,在这些所有的玩儿里,他是笨的,懦弱的,他虚虚地壮着胆子应声,远没有他娘瘸腿拐来拐去的自然而有力。

  我和他去拔草,他推着车子,车子一边放着我的筐,一边放着他的筐,两把镰刀跨在车架空隙里,随车子颠簸轻微哐当。我和他有一搭无一搭说些闲话,这些声音随了尘土起起落落,填满车辙,挂满空瘪的衣衫布袋里。

  有时我会带颗糖分给他,我甜,我也喜欢他甜。他很少往外带东西给我,这缘于他娘的精明。可是,这丝毫不影响我去找他,并且带东西分给他吃。娘说我傻。奶奶也说我傻。爸对此不屑一顾。他帮我把镰刀磨的雪亮,能照出人来。

  我每次分东西给长军吃,他都有些谦卑地笑笑接受了,然后高兴地和我说话,像被我收买了。

  玉米棒子扒了皮扔到房顶晒着,有黄色的,有白色的,还有些许带点红色的,这些成熟的颜色装点了村庄,像长军得了东西吃的笑容,里里外外是满满当当的欣喜。我随手带了张旧锨头放在筐里,拣了块坷垃朝二柱子他娘房后晒的棒子投了一下,边沿上的棒子咕噜下来,我捡起来扔进筐里继续没事人儿一样走。二柱子他娘耳背小脚,听见了也追不上我们。前几天晚上放电影,我和长军顺着那棵铃枣树爬到房顶上摘枣子,二柱子他娘家的狗一通叫,她拐着小脚出来骂,她在房前骂我们就去房后沿,她拐到房后我们就到前沿,摘了一通,把背心扎进裤子里,里面堆满枣子,趁她不注意顺着树溜下来。等她赶过来,我们早窜了。

  秋意满眼,我能看到,感觉到,但是说不出来,写不出来。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将这些涂有秋意的石子块茎叶片放入瓷罐子里,悄然无声。有些放入,有些寄存,不经意间,这一格,那一格,各有颜色,各有声音和味道。或许,这些格子里的储存放入会进入梦中,会放电影一般,一场接一场,一个片断接一个片断,而我是放者,又是观者。只是,放者无意,观者无心罢了。无意无心的放者观者同时存在,集中于我的内外大小,绽放于我的来路归途。像那些车辙,去时弯曲,回时曲弯,有时重叠,有时交错,但是大方向总是尘归尘,土归土,而不是别处,别个,而只能是这里,这个。

  长军推车笨拙,如他的笑容,宽厚里还是宽厚,难以找寻一丝细腻委婉,如加工粗糙的斧柄,实质成了全部,修饰成了奢念。他就那么推着,鸭子归岸一般,摇摆出一路逶迤。

  有时候他妹妹也要跟去,他总是不肯,表现出一种很男子汉的威严,嘴里喈喈有声。在他娘冷峻眼神里,他的威严总是一无例外地矮了去,像墙外歪脖子杜李树,瞅着那么衰。

  离开他娘的眼,他在妹妹面前立刻恢复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对她的声音像是对那棵杜李树,歪里歪气的,斥于她不该和男的在一起。她妹妹总是唯喏禁声,像被踢了一脚的夹尾巴狗。

  庄稼收得差不多了,零零星星的玉米高梁秸子在风里发出一片成熟收获后的尾音,数一二三就一曲终了。一曲终了的不只庄稼,还有那些草们树们。河岸的槐林一片金黄,说是一片,其实不准确。一片是一个整体,而眼前呈现出的完全不是一个整体,任何一个不纯粹的事物都难以被定义为一个整体,比如这一片金黄,该加上大约两字。大约金黄里金黄是一大部分,是主色调,是那些树枝上挑着或是树下堆着铺开的落叶。树下树上,平面和立体交织,树干似乎成了突兀,扎开这一片整体,凌空出一种浑沌的存在,部分金黄,部分灰褐,还夹杂着部分绿色,红色,白色,粉色,紫色,蓝色,还有其他好多种颜色,好多种味道,好多种声音。我不会画画,不知道这些杂陈的颜色如何界定体现成型,甚至按照它原本的实质和外延原汁原味地鲜活起来,生动起来,像长军咀嚼着糖块的脸,他妹禁声的唯喏,或是他娘拐动的腿,冷竣的眼神。如果画画难以体现,那么最妙的是电影了,镜头一扫,所有的颜色声音味道便全部归于一齐,归于一个时间,一个空间,归于瓷罐里的一个格子,叮当有声。只是,又有哪个导演会拍这些呢,笨拙的长军,跟屁虫似的妹妹,那么我呢?我以什么样的状态融入其中呢?

  一路尘土,伴着一路笑谈,过了河,转了弯,二柱子驾着牛车迎面过来,问我们有没有偷摘他家铃枣,长军张口结舌,我义正辞严,没有就是没有,没抓住就是没有。二柱子恨恨地甩个响鞭啪地一声抽在牛耳朵上,牛摆了摆头,紧跑几步,颠得他差点歪倒车厢里,我指着他大笑,他说让我等着,我说等你个屁。长军大笑,车子歪倒,筐和镰刀撒了一地,哐当有声,像是为我壮声威。

  夏季葱郁变了金黄,像产了崽的猪,没了发情时的迅猛激进,变得趋向于温和,中性,衰败。最明显的是青草少了,原来的青草服服帖帖,一缕缕伏于田垄地头,大豆地里的更甚,厚厚的叶子埋了黄草,一镰下去,沙沙作响,多半的叶子,少量的草茎。我们各自寻了草慢慢地割,任白云慢慢地流,高远地织些团团簇簇的锦缎。

  猛不丁的,一只野兔窜出来,把我们吓一跳,我把镰刀扔过去,总是打它不着,扯着嗓子吓它,想让它撞到树桩上,我来待它。

  半草半叶划拉了多半筐,我和长军找出旧锨头,在附近地瓜地里偷挖几块地瓜,扯上几棵豆子,推着车子到河沿背风处小憩。挖个小洞,搁上锨头,下面燃火,将玉米大豆放在锨头里炒,毕剥有声,清烟缭绕,待到几锅炒过,下面积了半洞通红碳火,将地瓜埋进去,用土掩上,踩实,继续去寻草。待到筐满,折回来,地瓜差不多熟了,一人一块啃,烫的咝咝的。

  在我的咝咝声里,这个黄色号码牌戈然而止,没有预告,没有提示,就这么悄然地没了,就像它悄然地来。

  初中过后长军去兽医站学徒,后来成了兽医,管着配牛配驴那些性事。这得归功于她娘的精明。找了个媳妇,有了个儿子,后来媳妇得了病,腿歪拉歪拉的,活是长军他娘的影。

  叶落了,成熟与衰败同在,颜色,声音,味道,画,或者放电影,或可重现,又无可一一重现。

  风过,罐子呜呜作响,像是埙音,虽然,我不会吹奏。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青衫子 于 2011-9-23 18:19 编辑 ]
2#
发表于 2011-9-23 16:07 | 只看该作者
少年事,乡间境,发小情,人生理。
学习了。问好青衫子!
3#
发表于 2011-9-23 16:35 | 只看该作者
诗意的气息和感性的元素共同烘托文字,文字便有了生理的和心灵的视觉感,背景也有了伸手可触的瓷实性,我就喜欢这类因为延伸而显示出来的张力,欣赏!
4#
发表于 2011-9-23 17:02 | 只看该作者
秋天中的人物、事物、景物历历在目,别有韵味。
5#
 楼主| 发表于 2011-9-23 17:11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庄生小乔 于 2011-9-23 16:07 发表
少年事,乡间境,发小情,人生理。
学习了。问好青衫子!
问好庄生,谢评。
6#
 楼主| 发表于 2011-9-23 17:12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11-9-23 16:35 发表
诗意的气息和感性的元素共同烘托文字,文字便有了生理的和心灵的视觉感,背景也有了伸手可触的瓷实性,我就喜欢这类因为延伸而显示出来的张力,欣赏!
问好敬版,谢精心点评。先生的评总让我耳目一新,受益匪浅。
7#
 楼主| 发表于 2011-9-23 17:12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洛风 于 2011-9-23 17:02 发表
秋天中的人物、事物、景物历历在目,别有韵味。
问好洛风,谢阅评,请多提意见。
8#
发表于 2011-9-23 17:23 | 只看该作者
“他娘就像一场雨,满心满眼里盼着他长,只是这雨下在了秋天,这雨加速了他的衰败。”
  ——这样的父母并不少见。
  作者的文章,景物描画绘声绘色,人物描写生动细腻,思绪的抒发深刻独到。很值得学习欣赏。
  问好朋友!
9#
发表于 2011-9-23 17:35 | 只看该作者
灵动的文字,充满着张力和质感,问好!
10#
发表于 2011-9-23 17:41 | 只看该作者
有小说的元素,背景,人物,思维,三维穿插。给人一种沉实和梦幻般的味道。
衫子可以试着读读洛风的文章,她对于语言的把握,凝练阔达。

[ 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1-9-23 17:53 编辑 ]
11#
 楼主| 发表于 2011-9-23 17:57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袁光熙 于 2011-9-23 17:23 发表
“他娘就像一场雨,满心满眼里盼着他长,只是这雨下在了秋天,这雨加速了他的衰败。”
  ——这样的父母并不少见。
  作者的文章,景物描画绘声绘色,人物描写生动细腻,思绪的抒发深刻独到。很值得学习欣赏。 ...
问好袁老师,谢谢阅评。
12#
 楼主| 发表于 2011-9-23 17:59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张谋 于 2011-9-23 17:35 发表
灵动的文字,充满着张力和质感,问好!
问好张谋,谢阅评,请多提意见。
13#
发表于 2011-9-23 17:59 | 只看该作者
文采飞扬的文字,羡慕,欣赏学习问好青衫!
14#
 楼主| 发表于 2011-9-23 18:00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冷晰子 于 2011-9-23 17:41 发表
有小说的元素,背景,人物,思维,三维穿插。给人一种沉实和梦幻般的味道。
衫子可以试着读读洛风的文章,她对于语言的把握,凝练阔达。
谢谢晰子用心点评,并悉心指导,我会好好读读洛风老师的文字,好好学学,锤炼一下语言。
15#
 楼主| 发表于 2011-9-23 18:02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南山菊 于 2011-9-23 17:59 发表
文采飞扬的文字,羡慕,欣赏学习问好青衫!
问好南山菊,谢阅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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