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线

曾经沧海

　　　　
　　　　 麻塘村人多田少，家门口的田就成了黄金地塅。村民在分责任田的时候靠抓阄碰运气，那丘“牛角丘”分成相等的两份田，正中筑一道界线，月根和村长各抓到了一份。
　　
　　 开初几年各种各的责任田，彼此相安无事。后来月根发现，村长的责任田越来越宽，而自己的“疆土”越来越仄，他意识到自己的责任田被村长蚕食了——村长悄悄地挪动了界线。
　　
　　 月根一只脚废了，是个跛子。家里寡穷，吃点政府救济还得靠村长提个名。村长侵占自家的责任田，他心知肚明，却不敢与村长交涉，更不敢与村长对阵，只得哑着嘴吃闷亏。
　　
　　 老婆说，这样长期忍下去也不不是办法呀，他村长巴不得我们不作声。月根叹气，有什么办法嘛，人家有职有权，家大势大，以后好多事还得靠人家点头，都怪自己无能呗。
　　
　　 土地是命根子，这事不能一忍再忍，你不说我说！你怕得罪人我可不怕，天掉下来不过簸箕大。老婆气愤不过，就去了村部。村部正好有几位村干部在研究低保的事情，村长说，低保这件事很棘手，正好在研究你们家低保的问题，如果有耐心等，就等我们确定了再说，如果没耐心等一定要说，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月根老婆打个激灵，语塞了，满肚子的话就压了回去。末了说，你们研究吧，我没什么大事，以后再……一句话没说完，就悄悄退了出来。
　　
　　 村前的溪水汩汩流，日子悠悠过，月根仍是哑着嘴种他的责任田。
　　
　　 不久月根的大哥大根看出了端倪，大根说，“牛角丘”你和村长明明是对半分开的，但我觉得你家那份责任田越来越窄了，是怎么回事？
　　
　　 月根开初不吭声，经大哥再三追问，月根才说出了原委。
　　
　　 大根本来也是个角色，在村里坐过几届村长交椅。那年女儿到深圳打工与一位内蒙的小伙子谈恋爱，老婆月桂嫌两地相隔太远，死不同意女儿外嫁。哪想女儿是头犟牛，偏偏要和母亲拗到底，干脆与恋人私奔了。月桂心里一急，就急得疯疯癫癫。清醒时没事，像正常人一样能吃能做；疯癫起来又哭又骂，什么都不清楚。大根就辞了村长，一边种阳春，一边伺候老婆，月桂这几年倒是好好的，疯癫病没有犯过。月根虽然是个残疾人，但大哥有困难，能帮的还是尽量帮。上山帮着收包谷、挖红薯，下田帮着插田、打谷。月桂清醒时，一脸的愧疚和感激，对月根千恩万谢。说哪天月根有困难要哥嫂帮忙，哥嫂不会坐视不管，一帮到底。
　　
　　 月根责任田遭人侵占，大哥当然心痛。大根默一会儿神，说，你家这份责任田与我家的那份责任田斢换算了，我来耕种你这份责任田。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你老实巴交的，斗不过人家。月根很惊讶，与大哥斢换了责任田，不是把自家的矛盾推给大哥了？嫂子又曾经犯过疯癫病，万一以后遇到麻烦事把嫂子的疯癫病激发了如何是好！月根坚决不同意斢换。
　　
　　 大根生气了，你太小看大哥了，大哥再无能，还比你多一只好腿呢。就这么定了，责任田斢换。
　　
　　 开春了，大根在整理稻田，清明节快到了，秧谷也该下水了。月桂也掮着锄头来了，她站在田埂上傻呆了一会儿，就快步走下田来。她没有帮着丈夫整理稻田，而是恶着脸霍霍地挖界线，边挖嘴里边嘀咕什么。
　　
　　 大根停止干活，怔怔地看着月桂在挖界线，嘴张了几回，终于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老婆的疯癫急不得，一急就会犯。
　　
　　 界线被月桂挖了，跟着筑了一道新的界线。
　　
　　 其时，有人来报信，说村长让大根去一趟村部。村长耳目真灵，被月桂挖了界线的事瞬间就反馈到村长耳朵里。
　　
　　 大根想动身，月桂摆摆手，说我去。月桂也不回家换衣服，绾着裤脚，赤着脚扛着锄头进了村部。
　　
　　 村长躲着不露脸，只有副村长、治保主任、妇女主任在场。
　　
　　 你为什么挖了界线，界线定下来是不能随意挪动的。副村长起着官腔，率先发言。
　　
　　 这话你应该早几年说，村长几乎年年挪动界线，当时你怎么哑着嘴不放屁？月桂不畏官，把肩上的锄头拿下来，垫到屁股底下。
　　
　　 你空口无凭，可不能乱说呀，证据在哪里？妇女主任忍不住帮腔。
　　
　　 证据就在责任田里，你们现在就可以去丈量，看看我现在筑的界线是否侵占了村长大人的责任田。我侵占了村长的一分一厘地就当是坟地，用来埋我！村长太欺负人了！把我们当猪当狗！月桂显得激动、愤懑。
　　
　　 几位村干部面面相觑，为了抓住把柄，拿下月桂的威风，决定马上就去丈量责任田。
　　
　　 大家刚要动身，村长却突然出现了。村长说，月桂是个疯子，跟疯子讲道理的人本身也是疯子。我们可是正常人，不是疯子。这里是村部，不是神经病医院，把她赶出去！界线的事，等她疯癫病好了再作处理！
　　
　　 几位村干部一愣，作恍然大悟状，起身准备撵月桂出村部。
　　
　　 你说我是疯子？你……你……月桂激动起来，一张脸刹白，两边嘴角开始涌白沫。突然，她霍地将锄头攥在手中，眼露凶光，向村长扑过去。臭婊子，你骂我是疯子？你终于回家了。老娘一锄头挖死你！臭婊子……
　　
　　 在场的人大惊，月桂好像不是在骂村长，也不是骂其他村干部，她是在骂她那位不听话的女儿。刚才还好好的，为什么一下子就疯了呢？怪！
　　
　　 月桂这一疯，就一直没能清醒过来。她天天在村里披头散发大喊大叫：哈哈——我是疯子——终于有一天她疯到水塘里去了，从此再没有听到她的怒骂声。村民背地里窃语，月桂是被村长逼疯的。
　　
　　 月桂死了，村长吁了口气。可是有人告诉他，大根准备把月桂埋在责任田的界线上，村长撂下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2011、10、12第一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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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曾经沧海 于 2011-10-13 18:48 编辑 ]

刘满园

先提一下，支持。

阮镇

可邻的月桂，怎么就死了呢？
呼唤正义！！！
有分量的小说，赞一个

暴雨迎风

先提起来！！

西夏楼兰

本来是一个非常悲情的故事，可在沧海老师的笔下却写得如此冷静客观。农村人生活的真实场景，耐人咀嚼。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10-13 10:36 发表
先提一下，支持。

谢谢刘老师关注支持。 :handshake

暴雨迎风

一根小小的界线引出一个大故事，很真实，很深刻，很生活。特别是对村长这个人物的正面和侧面刻画都很到位，使人生厌，憎恶，使人叹息。一篇很好反映农村生活题材的小说。

fyp950930

学习曾经沧海老师的小说。 :handshake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10-13 14:24 发表
先提起来！！

谢谢版主关注支持。

木门长子

一环套一环，针锋相对时，谁胜？

荦春

故事扣人心弦，村长欺人太甚！

曾经沧海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1-10-13 15:48 发表
本来是一个非常悲情的故事，可在沧海老师的笔下却写得如此冷静客观。农村人生活的真实场景，耐人咀嚼。

谢谢楼兰老师来读。 :handshake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10-13 21:00 发表
一根小小的界线引出一个大故事，很真实，很深刻，很生活。特别是对村长这个人物的正面和侧面刻画都很到位，使人生厌，憎恶，使人叹息。一篇很好反映农村生活题材的小说。

谢谢版主点评，鼓励。谢谢。

夏冰

故事的弦绷得很紧。这就是好小说的魅力。

曾经沧海

原帖由 fyp950930 于 2011-10-13 21:29 发表
学习曾经沧海老师的小说。 :handshake

谢谢朋友来读。:handshake :handsha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