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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红袖
一
唐妍出现在人们视线中的时候，总像一朵云，像一朵染满红霞的云在飘；同时，又像是一个音符，像一个从钢琴里缓缓流出的音符，带着柔美的乐感在空气中游动。唐妍总喜欢穿一件短款无袖、小立领、祥云暗花的红色锦缎旗袍，恰好匀称地束住腰身，高挺的胸背，轻盈、舒缓的步调，矜持淡雅的目光，恬淡平静的笑，润泽而富有弹性的脸庞，无时无刻不向周围折射着幸福、高贵和自豪的气息。
唐妍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都会在既定的时间里，沿着既定的路线准时飘过公园。陪唐妍一同飘过的还有终年挎在她左肩上的一个LV包和一只温顺得像猫一样、身披银白色丝绸般光泽的长被毛马尔济斯幼犬。唐妍右手牵引着身材略显修长而高贵的马尔济斯犬，左手臂则总是轻轻地、优雅地弯在胸前，仿佛左肩上挎着的不是一只包，而是她男人的手臂，或者是她的男人正在挎着她的手臂。
唐妍的男人是一个将事业做得风声水起的成功男士，公司做到了北京。男人将事业做得这样成功，还不做个专职太太。家人和朋友时常这样劝她，但唐妍每次都是不置可否地用微笑做着答复。
公园是个消息传播的集散地，但唐妍从不与大家聚在一起攀谈，她甚至还怕听到各种形形色色的消息。大家在谈论和传播那些小道的、大众的或官方的消息时，那种或激动、或神秘、或怪诞、或滑稽、或夸张的神情，总让唐妍感觉到一种不安分的因素。虽然那些不安分的因素与自己无关，但是有时仍然会像一股无意间吹来的寒风，穿透耳膜，吹至心底，令自己莫名地就起了一层的寒意。
和很多人一样学着遛狗，是半年前丈夫接女儿去北京就学后的事。丈夫整年在外面打拼，女儿又走了，每天下班一回到一百八十多平米的大房子里，唐妍就会生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丈夫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每次归来都会给带一些让女人惊喜的东西，比如她肩上的LV挎包，胸前佩戴的钻石项链，还有女儿走后带给她的这只英国纯种马尔济斯幼犬。戴上这些奢侈品，本来就风姿绰约的唐妍显得更加高贵而华丽，但在她的心中也同时多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寂寞和不安。为了消除这种不安与心中时常泛起的焦躁，每天上班，唐妍都会拼命地工作和帮别人做事，用繁忙来填满心中的每一点空隙。用一些姐妹调侃的话说，好像是赶着与谁争夺某个先进名额。唐妍并不是特别喜爱自己的工作，但她又不想轻易放弃工作，她惧怕一个人呆在空洞的大房子里，那空旷的空间，时常将她的寂寞放大，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也会寂寞得生出寒意。
现在时常让唐妍感到暖意的是那只叫贝贝的马尔济斯幼犬。每天早上上班前，她都会像对待孩子一样，提前为它准备好狗粮和鲜奶。唐妍特别喜欢为贝贝煮奶的感觉，她不是用电和燃气灶，而是点一支精美的干冰炉。她喜欢干冰燃烧和火苗轻轻舔舐锅底的感觉，仿佛干冰融化燃烧时的温暖不是传向锅里，而是传到了她的心里。随着略带膳腥奶香的飘溢，唐妍的心里就会有一种硬硬的东西开始融化，她知道那个撑在心头的硬硬的东西叫寂寞。顺着奶香，小狗贝贝也会从放置在阳台上的小巧精致的狗房子里爬出来，先是温顺地朝着唐妍叫两声，然后走过来像猫一样在她的双腿间蹭来蹭去，等待唐妍用细长手指的爱抚。
每次带贝贝出门时，唐妍都会将它打扮的像个小公主，藕荷色的短摆小裙束住前后腿之间的腰身，一朵娇艳的红色小花开在眉心上方的额头上，洁白润泽的长被毛光滑油亮，精豆般灵动的眼睛，水汪汪地写满可爱。有钱人的狗生活比生活在底层的人还要幸福。有时，看着华丽的贝贝和高贵的唐妍走过，人们禁不住发出遗失了什么东西一样的感慨。但唐妍在享受那种富有的幸福感时，又时常感到一种身心的疲惫，她有时甚至羡慕那种低层次的生活，如同许多人羡慕富有的生活，想走进她生活中的围城一样。唐妍羡慕她们无所顾忌的想说就说，想笑就笑，羡慕别人有充足的、自由调配的时间，全家其乐融融的一起去逛街，羡慕年轻人勾肩搭背，不需要时刻保持高傲姿态的招摇过市，羡慕一对对老人相互搀扶着踽踽前行。
在别人眼中，好像富人或是官太太，就应该保持不苟言笑的严肃姿态，就应该保持高傲的淡定神色，就应该保持着脊背挺直的光鲜与奢华，好像你俯下身子，露出生命本性的率真，就会失去了经理夫人或是叫做上层人的身份与面子，反倒引来人们不适应的唏嘘与嗟叹。唐妍对经理夫人这个称呼既喜爱，又厌倦，喜爱是因为这个称呼代表着富有与权力，厌倦是因为它使自己和很多人拉远了距离。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唐妍有时这样想。贫穷时拼命去追求富有，富有了又好像忽然迷失了自己和一些生活的方向。就像自己，曾经鼓励丈夫大胆地去外面闯，现在丈夫事业成功了，家庭富有了，却遗失了曾经同甘共苦的快乐与踏实。富有也让人与人和她与丈夫之间仿佛变得有些陌生起来。唐妍期望重新回到枕在丈夫臂弯里熟睡的感觉，但那种感觉已很久没有了，丈夫总是很忙，忙得很少回到这个城市，忙得唐妍的心里时常出现莫名的不安，不安丈夫的身体状况，不安丈夫的周围是否有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她理解丈夫，很忙才好，那样他们追求的幸福与富有才会更加牢固和不断做大，很多人不就是经常用财富的拥有量去作为评判生活幸福的指数吗。
二
在夏天公司安排休假的时间里，唐妍去了丈夫在北京的公司和他们准备在北京生活的家。家的房间依然很大，而且处在一处繁华路段，简约的欧式设计，让每个房间显得既高雅又温馨。丈夫打开房门引着她走进房间的时候，她并没有显出太多的惊喜，尤其在其中一间宽敞的卧室里，凭女人的直觉，她觉得有陌生女子的气息，还看到门后的角落里挂着一个漂亮的LV女士挎包。
唐妍多年来半独居式的生活，已习惯将心事和伤口包裹的很严。她不喜欢打听别人的心事和看别人的伤口，更不喜欢将自己的心事和伤口敞开给别人看。她觉得现在自己的伤口正在无形地又一次扩大。你一个人住。唐妍语气很谈定地说。丈夫先是一愣，眼中的光芒也随即有些阴晴不定地闪了一下，过去是，你搬过来，女儿再时常从寄宿学校回来，不就是全家又住在一起了吗。丈夫的语音是很坚定的，这让唐妍感觉到自己在丈夫心中的地位。唐妍没再多说什么，她走进厨房。厨房是一个家庭氛围最浓的地方，唐妍总觉得没有了厨房的烟火，家就成了旅馆，也就谈了夫妻、子女的感情。唐妍知道，丈夫多年在外奔波打拼和无规律的生活，其实很劳累，压力很大，最明显的就是胃的未老先衰。她想自己应该为丈夫做一些可口的饭菜，即使根本无法与北京那些大饭店里的饭菜相比，她也要做，因为吃饭就像生活，只有咀嚼着自己最真实的东西，才是最温暖、最值得回味的。丈夫说，刚来，别忙了，午饭我叫外卖，晚饭去王府井的一家酒店。唐妍回过头给丈夫一个微笑，然后关上厨房的门。其实厨房里清爽、干净，没有任何的米和菜，有的只是很少用过的炉灶和一些外卖的剩菜。一个电话。丈夫敲敲厨房的门，说是有个重要的客户，午饭和晚饭可能与她不能一起吃，他会通知外卖送饭来。唐妍说，别，我有手，有脚，忙你的，自己来就行。
看着丈夫关上房门的身影，唐妍疲惫地倚在客厅通往厨房的门框上。唐妍感觉心里酸酸的，说不清是为自己，是为丈夫，还是为这个家。唐妍呆呆地缓了一会儿神，然后走进各个房间，将所有的门窗打开，让新的空气流进来，虽然这些空气并不清新，混合着多种说不出来的杂味和川流不息的汽车噪音，但唐妍还是坚持这样做。唐妍总觉得房间里原有空气的气压很大，压迫得她有种吸不进又呼不出的感觉，仿佛一吸进去就会凝结在胸口不停地鼓胀、沉积。
唐妍对着洗手间的镜子问，你老了吗？镜子里的唐妍也用轻微的回音反问着她。镜子里的唐妍依然面容娇俏，身材窈窕，而且比做姑娘时多了几分成熟和丰润的气质与风韵。唐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开心点，你要相信自己，谁也不能打败你，你更不能被自己打败。唐妍将每个卧室里的床单、被罩全部换下扔进洗衣机。她要把所有自己不喜欢、不熟悉的气息清洗掉，然后让整个房间重新开始，充满她唐妍的气息。唐妍一直是个安静的女人，她很少与丈夫吵闹，也不想与丈夫吵闹。吵闹只会使一些事情变得沸沸扬扬，变得更加复杂，变得莫名其妙，变得偏离原本的意旨与方向，也变得更容易走向极端。其实，在很多时候一些亲人之间的矛盾、隔阂和疏远，并不是来自外界，更多的是来自内部的不理解、不支持和一些不合理又总被视为理所当然的家庭定律。唐妍这样开解着自己，就想到了自己哥哥和姐姐，重男轻女的财产分争，就曾让自己的两个姐姐和哥哥闹得不可开交。
有人按响了门铃。唐妍想是丈夫怕自己寂寞赶回来，心里涌上一股温暖。打开门，一个身穿印有某某食府服装的年轻人提个食盒立在门口。见有人开门，年轻人笑容可掬地自我介绍，我是某某食府的送菜工，请你家女主人或是男主人在订菜单上签个字。然后探头探脑地向房间里张望，无视唐妍的存在。唐妍的脸色瞬间暗下来，眼里充满了疑虑和阴沉。我就是这家的女主人。唐妍粗声粗气地说。送菜工似乎从唐妍阴沉的脸色和眼神中读懂了什么，诺诺地说，那——请你签字。
唐妍没有一点胃口，感觉刚刚有所舒缓的、积在胸内的那口气，又硬生生地顶上来。她感觉嗓子燥热，想喝口水，可水也变得凝固了一样哽在嗓子里，不肯下滑，憋闷得唐妍满脸涨红，并不停地咳嗽起来。唐妍有种想摔点什么的感觉，可是摔什么呢。她看见客厅电视柜上的全家福，那里面女儿在幸福地笑，自己在甜蜜地笑，丈夫在自豪而洒脱地笑。唐妍走过去，拿起相框，眼里也随即氤氲起一层雾气，相框深重地滑落到地上。碎玻璃顿时亮晶晶地散落了一地，仿佛一颗颗晶莹凝结的泪珠，但那泪珠是尖利的，唐妍知道它能划伤自己，也可能会随时刺向别人。
唐妍对着镜子重新将自己包装的高雅亮丽起来，走出小区。在小区门口，她问门卫附近有没有影楼和农贸市场。门卫指点给她，影楼附近就有，农贸市场相对较远一些。唐妍找到影楼，将全家福的照片递给影楼的工作人员，说，多少钱都行，请工作人员在一个小时内，用最好的镏金框架和水晶玻璃装裱好。然后她又坐出租车去农贸市场。
三
厨房里，绿的青椒，红的番茄，黄橙橙的胡萝卜，紫的茄子……争相扮艳。唐妍在饮食上是用过心的，不但能将菜做得色香味俱全，而且富含良好的营养搭配。丈夫胃不好，她就首先做了一道酸甜鲜香、健胃消食、益智增疫的番茄金针菇鱼片汤；余下的几道菜则是量小而精，形色悦目的荤素搭配。
临近晚饭时，丈夫归来。等丈夫坐到餐桌前，唐妍先端来两小碗蒸饭，然后又为丈夫和自己各盛一碗汤。唐妍注意到丈夫的眼神有些软软的、绵绵的，黏着她的身子游动。唐妍解下围裙和脱掉手臂上的袖套，穿一身淡粉色的贴身内衣坐到丈夫的对面。你把相片重新装裱了。丈夫喝一口汤，用糯糯的南方普通话对她说，并快速地扫一眼唐妍的脸。唐妍淡淡地一笑，相框陈旧了，上面还有点未擦净的灰尘，是临时抱佛脚放上去的吧。丈夫的脸上现出一丝不明所以的尴尬。唐妍装作没看见，她也不想听丈夫解释什么，有时解释会让人产生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唐妍夹两片胡萝卜送到丈夫的碗里。你胃不好，多吃点胡萝卜和多喝些汤，润肠胃、安五脏。然后，唐妍自己也将一小匙汤送进嘴里，再看着丈夫的脸接着说，我做的饭菜比不得饭店，你要觉得不合口味，我们再要两个外卖。丈夫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挺好的，还是你做得好吃，天天吃外卖都失去了吃饭的兴致与滋味。
唐妍相信丈夫的话是真的，哪怕是自己一厢情愿，她也愿意当作真的来听。所以唐妍脸上的笑意里又多了几许暖意和光泽。
吃过饭，唐妍的电话响了。接通后，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嫂子，到北京了，一会儿我过去看你。小曼啊，你工作忙，还是别过来了，明天是礼拜六，你顺便带我一块去各处逛逛。也好，本来想先过去问候你，顺便拿走我遗忘在房间里的包……嫂子你今晚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再过去。
切断电话后，丈夫走过来，一脸失落和无奈说，近段时间小曼与丈夫闹离婚，在这里住了些时日，知道你喜欢清静，怕你来了不适应，昨天又去一个丈夫出国、独自留守的女同学哪里了。
说到丈夫的妹妹小曼面临的波折与坎坷，唐妍就感到心里酸酸的，但堵在自己胸口的那块石头无声地消失了。她重新走进那间有过陌生女人气息的房间，将床铺整理好。让小曼搬回来住吧，我刚来这里，处处不熟悉，正好有个伴和向导。只有你高兴，我明天就给她打电话。 丈夫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将双手从背后环拢过来，揽在唐妍的胸前：辞掉工作，来北京做专职太太吧。
唐妍的眼里瞬间充满了泪。其实唐妍等这句话已经很久了，她一直等待从丈夫的嘴里亲口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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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依红袖 于 2011-10-30 21:5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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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1-10-31 15:17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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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30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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