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

风的秋天

（一）

    印度孟买，这次遥远的旅行从开始即有点儿“半推半就”的意味，雁朵抱着试着打量不多期许的心态从香港转机去了这个国家这座城。对于雁朵来说，入境的第一大反应即是浓厚的印度香料气味扑面而来，随即意识到完全置身于浓眉大眼高鼻梁黑面孔长袍子的人群中了，她分不清雅利安人还是高加索人，工作人员与警察的制服倒干净精神，有明显英式的风格。

    接车的人再三强调，途中会经过贫民区，要经受得起一下视觉考验。车刚刚爬出机场出口，就被小堵了几分钟，一裹着纱丽的女子声嘶力竭的叫喊着被一男子拉住，而应该是她的丈夫被另一男子一顿猛揍，警察一边引导车辆控制制序一边拉架，是非无从辨识。这个诸多信仰的国度，生性的乐观、温和与宗教间的冲突、纷扰共存，雁朵意识到所有影片里展现的种种混乱与神秘有可能离自己很近很近。

    因为有2.5个小时的时差，夜变得漫长起来。BUMINRICH被居住的中国人戏称“不明垃圾”，于是方便了雁朵的记忆。当晚住下时还只是觉查到“潮湿”而已，没有料到这一住就住在了雨中。窗外鸽子咕咕地叫乌鸦哇哇地叫，瓢泼的雨缠绵的雨交织成一片，雁朵分明想到的是那久远了的三毛的文字《雨季不再来》。

    “真正的快乐不是狂喜亦不是苦痛，它是细水常流，碧海无波，在芸芸众生里做一个普通人……”雁朵想，三毛跨越了万水千山历练出生命的体悟属于她自己，是粉身碎骨还是百孔千疮，所有真实的痛感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懂。这条路永远没有归途，在马不停蹄的时间上在时代轰隆隆的运转里卑微如草芥的我们更容易纵容了自己。

（二）

    住下来需要些生活上的必须品，雁云虽然做了周详的准备，雁朵第二日一早还是执意去了附近最大的购物中心INORBIT，任钟表上的指针指向十点，INORBIT仍没有开门的动静，这“等”里无可避免的染上了雨一样悱恻的情绪，三三两两的黑狗或蹲或躺散落在周围，鸽子咕咕乌鸦哇哇，一群工作人员杂乱的聚在门厅下，看着其中一位“修”门帘上的拉锁，拉上去拉下来，似乎像永动机一般无休止的“检测着”，并不管是否能有个成效。

    接车的人，下了班打了电话来问雁朵想吃什么，雁朵很不以为然，让雁云决定。接车的人是雁云的第二任丈夫，两个人各自背弃了原来的家庭，凑在一起。雁朵始终有层层涌上来的反感。既使是在REGENZA这样一个4星级高级酒店里，雁朵依然瞧不起眼前这个浑身上下冒出土星味的男人。当然，这完全不在雁朵的管辖范围，只要雁云喜欢。

    雁云的喜欢，轻盈中有些轻佻的额度，比如，对她的前任，也曾经歇斯底里地追求着，强取豪夺般把其前任的女友赶了出局，闪电式同居、领证、怀了孩子。那两年，她的前任正职场当红，她也恰如其分的不离左右，将两个人的爱情喧嚷的沸沸扬扬。直到楚楚降临，怀远不由分说地将他全部注意力转移到小家伙身上，自然退至二线，不再受领导重用，也顺理成章的荷包大大缩了水。雁云颇为不悦，想方设法逮准机会就狠狠挖苦怀远，挑了衅的争吵。怀远躲她避她，索性将全部关注投寄在楚楚的成长里，成全了雁云充足的闲适。

    接车的人，适时的，打捞起雁云的闲适。他们是青春期的情侣，如今一端打发空虚一端拼死炫耀，暧昧便如阴冷水岸青石上的苔因着丰富的养料蓬勃滋长。仿佛，若干年前竟是一场误会，仿佛，若干年前竟没能懂得你的好，两个人也不知谁先把大胆的情话抢先表白了，在隔着万水千山虚拟网络上，另一个人心惊肉跳的接住，并将更加大胆的情话递还过去，一来一往，彼此了然于胸，就苦等着时机发生点什么。

（三）

    雁朵对望不见头的雨季终于厌烦起来，寝室四周潜伏着霉菌味，似有似无，捉迷藏一般的诡异，凑近遍寻不着，像侵蚀了身体往外冒。雁朵几乎每日奔往INORBIT，坐着区间独有的“TUTU”三轮车穿越嘈杂街市，街市里的建筑立面被雨水洗刷的灰暗且吐着陈旧的污浊感，乌鸦“啊，啊，啊”的叫声此消彼涨，成了环绕立体音响，雁朵恨不得24小时停留在INORBIT的咖啡店里，打量来自各国的形形色色的人种发个呆。

    或许婚姻的乏味也正如置身于这冗长雨季，多少琐碎也望不见头，让人总擎着一股突围的冲动。接车的人，在儿子出生那年就被外派到孟买工作，三个月回国一次，他的休假就是乘着国际航班飞来飞去，放空了身体由着妻支配着打理一系列不能他缺席的诸多家务事，比如亲友间的会唔。而他精神是被动的懈怠的置身事外的，不知不觉做了虚设的角色里螺丝钉什么的，方便了他一只脚跨出门恣意煽动起了事端。

    他们的苟合远比自制要顺理成章的多，直到雁云不加掩饰的举止终究让怀远不能忍受，怀远怕再不拯救这个家会祸害了楚楚的身心健康发展，这个IT销售业绩曾经显著的男人用QQ解密软件将雁云不堪入目的聊天记录公布在雁云父母的面前，雁云瓜分房产的计划自然泡汤，她甚至没有意识到需要对楚楚表示一下态度，就切迫扔下了一切障碍，“净身”奔向了她设想的美好未来。

    雁朵半旅游半受父母之托来看雁云，有什么可担心？雁朵以打小对雁云的了解，雁云决不会让自己吃亏，怕可能有的苦头只好那接车的人自己扛着吧。接车的人，为配合雁云的步伐，伤筋动骨的将自己家也终于捣腾着散了。他找茬、哄骗、恐吓、哀求，穷尽所能的将脸皮踩在脚底下，走出了两个人辛苦打拼建立的家。那一瞬间，他有种被抛出轨道之外的不安，他说不清那不安从何而来，他狠狠地摇头试图甩掉，却徒劳的暂时麻痹了自己，走钢丝一般大无畏的向前追赶了去。

（四）

    雁朵不喜欢这个将近半年都锁在雨水中的国度，瓢泼的雨随时随地的倾覆下来，却不能倾覆彻底，像蘸了墨的海绵被雍懒的妇人拧了又没用力气拧干，零星星的细织的密集的牵连着，日与夜，不清不楚的纠缠，没有了界线。她粗略观摩了孟买最为精彩的古堡建筑群，这是18世纪初英国殖民留下遗产，维多利亚火车站、孟买大学、高等法院……华丽而繁复的石雕，起伏的园拱顶和多棱尖顶，残旧外形下仍可感觉到百年前的辉煌。而嘈杂人潮混乱雨意固执着成为了一种背景，让她一经落脚即刻想逃离的念头，不忍心将自己长久安置。

    她不能理解一群群一批批奔涌而来的异乡人，在没有归宿感的土地上被任用或被尊重，生活完全脱轨于原来的模式，是怎样的节奏。厨师长是位来自北京的小伙，因为年轻的热情或是久违的语境，他落座说起自己的故事，他说他在此需要停留两年，以积攒可圈可点的阅历换成新的跳板，所以不惜与女友与父母远隔重洋。大厨描绘的明天是迪拜，那奢华之所仿佛在他眼底是流金淌银的，而对雁朵来说，海市蜃楼一般生出重重叠叠的困惑。

    雁朵是个刻板守旧的人，她觉得“万水千山的想念比不上一个拥抱温暖”，形式上坚守的东西往往比内容重要，比如爱情。而雁云的爱情与“占有欲”似是而非的相关，对怀远一样，对接车的人也一样。或许她习惯了在两性角色里扮演高高在上的女皇，需要另一半的俯首称臣，在绝对权利里显现存在的价值，而遗憾的是雁云的尖锐与强势缺了婉约的柔韧度，怀远准确解构着直接的冲突，以谦和涤荡出些许空间，尽可能的避免了正面交锋。而接车的人远远没有练成这太极的功力，一触即发，战火此起彼伏，并随时有漫延出境的局面。

    雁云开始记起怀远的宽厚，想因着楚楚的问候向怀远表达这份心意，怀远并不领情，总借机将电话搁置起，像搁置起雁云追溯的一切转瞬即逝或酝酿酬谋的念想。在怀远眼里，雁云“是非不辩”、“无可救药”，他宁愿楚楚的成长里缺失了这个角色，也不愿受了负面的影响，怀疑了“母亲”字眼里本应该拥有的温暖。怀远甚至拒绝了楚楚与雁朵的往来，他无法拒绝血缘关系，只是期望所有可能被雁云当作桥梁的纽带都需要暂时斩断撇清，还楚楚一个明朗简单的成长氛围。

（五）

    雁朵站在雨中的Gateway of India留影，这座为纪念英皇乔治五世1911年登陆而建的“大门”，1947年印度独立时，最后一支英国殖民军也从此撤离。雁朵问雁云，“后悔么？”雁云不肯回答。雁朵看着这两个抛弃旧爱寻觅新欢的人，似乎各自背负着心事，并不能放逐了现实的罪恶感逍遥起来。雁云说，接车的人一天比一天疼爱儿子，找任何她不在场的机会递了关心回去。让她强烈的惶恐转化成咄咄逼人的愤慨，抱怨转化成争执，恶性循环。

    谁该为这样的结果埋单？谁能为这样的结果埋单？雁朵搭深夜里航班回国，转身离开的时候见识了这座城拥堵的交通。曾经有人归纳这座城为极端矛盾体，它将各种各样完全不协调的东西混在一起，汇聚成一个难以捉摸的巨大和弦。满大街失学儿童，却拥有非常好的高等教育水平和质量；上网速度极其缓慢，信息产业却一枝独秀；有引以为豪的海滨大道和世界一流的高档酒店，也有着破败不堪肮脏无比的世界上最大的贫民窟……

    是否每个人也是一座城。“爱情”是本国领土上的种种畅想，可以似是而非可以瞬息万变可以为所欲为，“婚姻”是国与国之间的协作，要遵守规章要责任分明要贯彻执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婚姻”是违背人性的，是“爱情”的坟墓，却也是一种伦理上的守护。一切本没有对错，但并不能打着“爱情”的幌子将“婚姻”当作儿戏，不是么？接车的人，想方设法地想对儿子做一些补偿，并渐渐理解了妻的贤淑，他越发意识到妻在的那个家仍然是无数次回国休假时第一时间里想到的家，只是，他回不去了。

    雁朵更想问雁云的是，若干年后，你怎样淡如微风的面对楚楚？怎样以母亲的身份关照楚楚选择幸福？当然，或许怀远连这个机会都不会安排给她，她已经在楚楚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雁朵终于在香港机场看到了碧蓝碧蓝的天空与明媚阳光，她长长的舒了口气，试着熨开蛰伏了太久的心情。她靠在休息区的长椅上眯着眼打盹，打量来来往往喧嚷的模糊面孔，太多执意奔往前程的文明男女，还有几人不曾背叛过那曾经闪亮的最初的纯真信仰？（END）

2011年1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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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风的秋天 于 2011-11-14 21:04 编辑 ]

刘满园

先读了一遍，文字中的异国情调浓郁，语言也有着西式长句意味，描述性强，欣赏了。

暴雨迎风

故事简单，情节有意淡化模糊，在一个离婚女人的的精神世界里穿插、跳跃、反思、悔悟，还是其他？？？文字的沉郁张力哲理和生活味像一具磁力强劲的磁极，让人一看上就欲罢不能。万水千山，是说一个人经历了两个国度的历程还是情感的遥遥距离？？？？

ouxiang2436702

应该是写散文里写小说最好的了，句句带着诗意，仰望了。

木门长子

过于缠绵悱恻，也过于陷于感情的纠葛，但走出去也很难。各自心安吧！

风的秋天

离的很近的也许相隔了万水千山，珍惜的诱惑的告别的寻找的，这一路或者只是在路上。。。

风的秋天

谢谢鼓励，呵呵，过奖了，过于散文化了，不好不好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