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友王致和
前些年有个“王致和臭豆腐”很有名气,不好闻,但好吃。我们厂有个王致和,大伙因为广告词的缘故,每每喊他臭豆腐,这名儿不好听,却好记,流传迅速,甚至那些进厂不久的小年轻们也一改王叔的称谓,直接一声“臭豆腐”!
臭豆腐大号不雅,喊起来琅琅上口,时间久了,有些头头们有时竟想不起致和大名,也和其他员工一道统一了口径。见怪不怪,习惯成自然。
臭豆腐为人谦和,见人九分笑,有人说他带些弥勒相,细细看过,两道眉就是两条温顺的蚕,给一双小小的眼睛遮风挡雨,就算逼死他,那双小眼睛要放出一道寒光,绝非可能!一米六的个头,站在女人堆里还显高,集体合影经常和女同志蹲前排约定俗成,也不见得某些女人或男人需推推搡掇的扭捏,还是很满足啊,必竟是在“花朵中间啦”、“万绿丛中一点红啦”、“胳膊腿儿都照得全啦”,如是等等。幸福其实很简单,看看站后排的人,努力把头从夹缝里伸出来,当然是没有人家臭豆腐占的面积大啦,长得高不见有十全十美的好处,有时顶多就等于随身带了条凳子而已。
话又说回来,个头高也有让人幸福的时候。比如说,上下班路上遇见臭豆腐,居高临下拍拍他的臂膀,你这个大个子马上会有一种得天独厚的优越感产生,微笑自然而然溢出面庞,有些领袖拍拍农民兄弟味道,这话从假设开始,还原到生活,就是我也经常拍拍,既友好、又亲切、少了距离感。有次,也看到一个女同事也拍拍,臭豆腐不气不恼,讪笑相送。
臭豆腐性格温和脾气好在厂里是出了名的。头头们有时教训剌头青工、现代小青年也扯臭豆腐:你能不能学点臭豆腐的性格啊?小青年往往梗起碌碡打偏的脖子:要学你去学!气得头头咬牙切齿。事后,小青年们聚一起找乐子,谁能惹臭豆腐生气,哥们我贡献一扎啤酒!不是豪言,但也洒脱,小奖之下也有勇夫,心里小算盘一拨拉:抄,惹臭腐是小菜,他打得了老子!十拿九稳的事,兔子急了咬人,顶多动个口舌,挣奶奶的一扎啤酒喝。
有个小青年某天实施了惹人计划,具体过程不详。事后,见那个小青年和兼职裁判倒提了一扎啤酒,几个在锅炉房喝了个七零八落。第二天,问小青年:喝到免费酒了?小青年一脸苦衷。
臭豆腐有几两的爱好,同病相怜,近朱者赤,和我们几个老一代“革命家”自然也有较多交流。这个“交流”是拿酒瓶子说话,为图一个爽快,总有人走不言不语、豪情壮语、胡言乱语的路子。酒这个东西好啊,你爱它,它就爱你,不象女人,你爱她,她爱上了票子!
这年头,大家口头都爱挂个“文化”,且不说“文化”的文化有多深厚,单就这一说,文盲马上沾教授的边,人的格式也文绉绉起来,你说,这个“文化”有几好哦!大势所趋,不流行意味着落后,我们几个酒瓶子也把“酒文化”时髦到口头禅上。自己没进入状态时,也在想,这个酒文化,是不是就是你来我往,请来请去地喝,或者搞集资,吃AA制餐、喝AA制酒,抑或听到、看到别人聚一起喝,装做遇然与酒场的相遇,喝几多的“蹭”酒?哈哈,不想不想,越想越纠缠不清,好多脑细胞都浪费了,还不如保护几个算几个,留着划拳时再用!
躲开“酒文化”这麻烦的概念不去论它。臭豆腐邀请去他家喝酒有过几次,因事关酒友情感交流,事关该同志形象展示,必须历史般慎重记录。
第一次,是下班后晚餐式的相邀。几个酒友心知肚明,吃饭在其次,要搞倒谁谁的想法,却一头调皮小鹿般撞来撞去。入得其家,早有保姆凉菜伺候,兄弟几个推怀换盏,海吃山喝,不久便有说话舌头发硬者、脏言秽语泉涌者、激情满怀者,所有的开心都来了,整日忧郁不堪者也换了灿烂的笑脸,朵朵葵花向酒开!
豆腐是主人,俨然最高指挥官,正宪法规定襟危坐,递烟划拳,纹丝不动,不曾倒一杯水,打一瓶酒来。倒了那保姆好生勤快,把酒场服务得滴水不漏雨。酣战间隙,醉眼有些朦胧,看那保姆倒也精致,高挑个、杨柳腰、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象要流出波光闪闪的泉水来,温婉自然,倒完水、端过菜、斟过酒,端端儿站在豆腐身后,叫坐下,也不坐,只微笑、只摇头。看着画中人般的保姆,心里好生佩服,“这臭豆腐请得这保姆人长得标致不说,服务好生规范哦,真象经过严格培训的”,羡慕之情油然,旁边立个美女,八两的酒,不知不觉间就越过了一斤。第二天,计算喝酒量,足足比往常多哈出了二斤,我的天!
记不清第二次喝酒是啥时候。原班人员杀入豆腐家是一一个厂休的日子,中午,经过表决,要先吃后喝,此决议产生的动因是,上次有位外号“美食家”的兄弟,吃过豆腐家保姆做的几个菜后,大呼“档次!”,我知道该老弟的嘴是青歌赛裁判般严谨而负责的,当然了,电视现场直播、还有监督员、有全国上亿人的眼睛,好随便嘛!说真的,上次我是没品出味来,当时满嘴都是60度的味儿。
先凉后热,各种菜排着队上了桌。看那菜,色是色、形是形,吃起来,味道不浓不淡,调料火候洽是抓到了好处。人多吃饭,就是个500米竞赛,你追我赶,谁也不想慢了脚步,停了筷子,又加目标是美味佳肴,争抢的火药味更浓了几分。待碗碟中只剩了残云,才有空看到保姆仍端端儿站在那里。大家叫她入座,亦是摇头、微笑,说“吃过了”。
吃过饭菜,邀酒入席,摩拳擦掌,阵势拉开,一番激战如往发动,过程不必细说。待鸣金收兵,清点酒瓶、观察战果,却出众人意外:没有一个人进入理想状态,照上次消耗数量准备的“弹药”,足足节省了三瓶。战斗人员喊肚胀的多,臭豆腐意犹未尽,叫嚷重新再战,全歼“敌人”。此时,众将归心似箭者多,无心恋战,既欲归还本寨。老刘趁机讲了一个酒友狂饮喝死了人,同席者掏钱当孝子抬埋人的故事,臭豆腐接了话茬说:今天喝死你我一人给你当孝子、抬埋你,不连累其它弟兄!老刘哈哈一笑:我不要你这么老的儿,我要陪你嫂子去了!众人哄笑一番,各自回家不提。
两次光顾臭豆腐家,不见女主人,仅见靓保姆,一个问号从心理伸出头来,莫非,这豆腐因为夫人不怎么亮豁,临时发配,还是保姆历害专门让作威作福的这些狗友们开开眼界?必竟,家里的事,旁人不便于打听,这问号在我心理挽了个结放着。
事隔多年,臭豆腐的儿子考上高中后,一群酒友们相约去他家祝贺。豆腐做为主人,出出进进,忙前忙后,马不停蹄、也没有了以前雷打不动的那个稳当。靓保姆眼角悄悄挂了几丝鱼尾纹,做菜啊什么的也是个忙,不时喊致和取这做那打下手。菜上桌,豆腐儿子给各位当叔的敬了酒。保姆也入了位,给我一个小小的惊讶,记得以前她是从来不入席的。
酒过二寻,菜夹几味。保姆站起来,向大家敬酒,朗声说“欢迎各位来我家作客,我儿子考上高中也有各位的功劳,谢谢大家!”。我惊讶得有如触了电,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酒毕回家,向一位知情的酒友问起此事,他说:别看豆腐在单位一点脾气也没有,在家里家长作风可严着呢,自己个儿小却把大个老婆管得服帖,让站着老婆就不敢坐,自从儿子长大后,儿子不吃那一套,把豆腐的军阀作风给整下去了,老婆也走到男女平等的太阳下了…….
北方的天气向来是冷多暖少,四季一点也不分明。这地方,在南方人眼里,就是不毛之地,记得上次去沪,俚语浓浓的阿拉兄弟,紧追不舍地问我“侬那来,系不系骑骆驼上班啦?”,“系的啦,阿拉骆驼也领工资啦!”……
人和其它动物一样,对环境有着天生的适应能力。这天冷吧,得想法子抗寒,印度人穿长袍子,里面挂着暖炉,温暖时刻伴随,偏偏我们国人已从长袍子阶段进化了来,除少数民族,汉族同胞早已利索惯了,与那些累赘的装束敬而远之,火炉是没法随身带了,暖还要取,不知怎地就选择了饮酒取暖的法子,虽系土方,疗效却佳,三杯两盏下来,脸绽红花、暖气上行,与情绪结轨,马上就有浩荡荡英雄气慨,区区小寒何惧,就利刃寒闪闪到了脖颈,也是酷热里凉爽片刻的快意。我们兄弟几个还是既往的凝聚,隔三插五,也要围绕中心,聚上一聚,几个都是死心眼上班的人,爱厂如家无外快,敬业爱岗拿低保,收入基本相差无几,均平富,都在一个水平线上,左看右看、半斤八两,倒是相安理得,和谐自如。一次,酒干三瓶,呦来喝去,战斗进入中局,场上好汉豪情满怀,个个如沐得意春风之时,美食家突发奇想,问大家,这酒喝了多少年,怎么没个厌烦的时候,象个什么东西?大家摇头晃脑想半天,有说象火的、有说象胶的、有说象麻醉药的,嘈嘈不已,争执难下时,臭豆腐一摘往日温柔面具,一声大喊:是眼泪!三个字,后两个带了哭音,众人看时,两道决堤之水,哗哗漫过一片微红的土地……,后面紧接着泣不成声,中年男人的哽咽更象一场暴雨,倾刻间,将庄稼地里茂盛生长的快乐气氛冲个七零八落,难以收拾,几个好汉面面相觑,火炉般亢奋热烈的心里,满满一盆冰水浇下!李肉肉急忙擦泪拽手,与我一起臭豆腐拉出了酒场。
酒不醉人人自醉,带了情绪的人不胜酒力。将如泥的豆腐一人背一人扶送到其家门,着实让我俩出一身满汗,敲门,不应,从豆腐腰间解下钥匙,进屋却是空无一人,好歹将豆腐完整放平床上,见其口水倏忽流下,还喃喃自语不休:离、离婚算什么,不就是、是脱件、衣服的事,离就离,离了屠户连、连毛吃……
这次豆腐情绪失控闹散酒场的事,谁都不曾怨他。大家还是在上下班的铃声中迎来送走一个个平淡老旧的日子。几个酒友们嘴里虽不说什么,但心理都明白,臭豆腐是离了婚,40岁刚过就分崩离析了自己的家庭,儿子上学住校,他又重新回味和体验曾经的单身生活。
离婚,总有千万个理由,每个人都是受害者是万古不变的定律。哥几个避过豆腐,也议论纷纷,都觉得豆腐与大个子老婆离婚是美国侵略伊拉克,一点也划不来的事,你看人家那老婆,人标致、性格好、又勤快,至少高出豆腐两三个档次;也有人说,问题就出在手机上,要是他老婆不用手机,豆腐就看不到手机短信、就不会因短信点着离婚的导火索。胡说乱侃,终于听出豆腐离婚部分因果,豆腐老婆高中的男同学多少年不见,不知怎的,一年前有了联系,短信频繁,引起豆腐警觉,也是大意失荆州,豆腐老婆将男同学爱情诗般的短信没有删,待其买菜回来,已被豆腐抓了现行,儿子不在,死灰复燃,暴跳如雷,非要老婆说出个一二三。老婆说是同学开玩笑,豆腐驳有这么肉麻开玩笑的嘛,感情上有了怀疑,多少解释自是无用,还越抹越黑。导火索点燃,不管是地雷还是鞭炮,总会造出多多少少的响声来,豆腐平静的家庭被摔盆子砸碗狼烟烽火的日子所代替。这期间因素多多,不可胜数。
如是这般,坚持抗战一段时间。战斗双方虽无减员之忧,但精气神均耗去不少,彼此都有即刻崩溃之感受。最后,顺理成章,选择离婚,离婚必竟简单,也不必照相摄影、大办酒席,本本换过,走出民政所的大门,两个人都轻飘飘,又成了两家。
斗转星移,时间到了2008年。离婚的豆腐逃出了和原配老婆的感情波澜,却又陷入了独木难支生活困局,饭得自己做、衣要自己洗,孩子要照护,厂里的班还是那么一板一眼的要上,刚开始还见样样工整,慢慢地也就衣不怎么洗得勤、锅盆也一天天多了锈蚀,刚揭开新的篇章,不久便是灰头土脸的容颜。酒友们看他那副邋遢样,就劝他,找一个吧、找一个吧!
其实,酒友们劝不劝,豆腐过单身的苦头他是清楚的。不久,他写条征婚启事,拿着让我改改,准备发到市报上。启事写得极认真,工整通顺“本人王致和,小学文化,年龄41岁,中年离异,带一男孩,征年龄41岁以下女士为伴,婚否不限,有三年以上经验者优先”,哈哈哈,看到最后面,一下让我笑岔了气。最后,我改为“性格好,会持家者优先”,豆腐首肯。
征婚启事刊出后,豆腐接了不少咨询电话,但神龙见头不见尾,放下电话后即杳无音讯、石沉大海。久而久之,豆腐不再抱有希望,也慢慢淡忘了这事。
有一天,厂门卫喊豆腐:有人在门口找你!
豆腐不知何人,到厂门口却见一个妇女,领俩孩子,一比一个稍大些。你是王致和?是。我是咱们的隔壁邻居赵佳佳,记得吗?豆腐猛然想起,还真是有这么个邻家女孩,没成想到面容已经淡淡的沧桑。
谁也不知道自己前世注定的姻缘在哪里。反正那天找豆腐的赵佳佳后来和豆腐结婚,重组了家庭,带来两个小女孩,豆腐一下子成了三个孩子的父亲。几个酒友喝过喜酒,问笑容满面、容光焕发、修理一新的豆腐:你对这个老婆满意吗?豆腐毫不犹豫:满意!那我们以后不叫你臭豆腐,改叫王满意啦!哈哈,随便,你几个的烂嘴谁拦得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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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11-22 16:06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