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请求

暴雨迎风

　　　　
　　　　　　　　　　　　　　　　　　　　文／暴雨迎风
　　
　　安儿，你今天就住下？再不，明天……
　　
　　我看着父亲佝偻着背，整个身子坐在小火櫈上蜷成一团，吃力地宰着猪草。
　　
　　咚咚的声音很沉闷，似一记记闷棒一下一下地打在我的心上，撕扯似地疼了一下又一下。
　　
　　爸，您咋了？我停下迈开的脚步，蹲下身子，看着。父亲的头低得快挨着地，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一顶稀疏的花白头发。
　　
　　我不觉鼻子有点酸。
　　
　　父亲快八十了，我来是同他商量关于在城里给他办八十大寿的事。
　　
　　平常我就在镇政府上班，距家不过五里地。
　　
　　这五里地我从小到大不知走过了几万回，原来在家里住的时候哪天不走几个来回。父亲年轻时高大强健，这五里地也是抬腿就到的，但现在十天半月里却难得上街一趟。自从我们搬进城里后，我也越来越感觉这五里地变得好遥远好遥远。
　　
　　老家里至今有一小段山路没通公路，每逢春节回家上坟烧纸，儿子媳妇都望而怯步。我每天下班也直接坐镇里的职工接送车回城了，想想竟有大半年没回了。
　　
　　爸，你有啥话您就说，我赶时间呢，五点半准时发车的。
　　
　　没啥事，你走吧。父亲停了宰猪草，慢慢抬起头，在包里笨拙地掏烟，那烟是我刚给他的一盒黄天子，是别人进贡的业务烟。我不抽烟，平常都被人抓了去，这盒是我想起要回家刻意给父亲留的。
　　
　　我看着父亲动着艰难而迟缓，左袖似在抹眼泪，心不由得紧了一下，脖子似突然被一双大手紧紧掐住，有点喘不过气来。
　　
　　爸，今天我得回去，晚上有个朋友庆生，请了我的，我得参加。明天更不行，明晚是我们办公室搞聚会，我这个主任不参加不行的。后天周末更没时间，孩儿他妈搞了个辅导班，我得看孩子的作业辅导读书还得洗衣打扫卫生，都有一堆子事呢。没办法，房子按揭款还差十多万呢。
　　
　　父亲开始吧嗒吧嗒地抽烟，像抽土烟烟袋一样，几下就燃到底了。
　　
　　父亲将过滤嘴拿下，像做村支书时深思熟虑后毅然的决定。他说，你们看能不能取消这个寿宴？
　　
　　我吃了一惊，着急地喊，那怎么行？桌席都订好了。再说，好不容易逮个机会办酒席，不办我们送的那些礼何年何月才能接回来？
　　
　　爸，不要你做什么，等那天我把您接去，我们给你拜个寿举行个仪式就是。
　　
　　那？父亲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爸，你有话就说嘛，吞吞吐吐的急死个人。
　　
　　父亲听我一吼，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更加无措。
　　
　　我蓦然心里一震，我刚才那一喊多像父亲年轻时教育我时的声音，而父亲那无措的样子多像我小时被父亲批评时的样儿。
　　
　　爸，对不起，我声音大了点，您有啥话就说吧，我听着。我喉头有点哽。
　　
　　我是想，真要办，提前点办，就在下个星期。
　　
　　我一听脑子又嗡地一声，似有一种不祥的气息向我铺天盖地地砸来。
　　
　　好，我跟孩儿他妈商量一下。我边说边匆匆地走了。
　　
　　我没顾上车上许多人的不耐烦表情，脑子里全是父亲那艰难的身影了。
　　
　　母亲三十年前就死了。那天早上雾浓霜重，黄角树都被打死了，父亲去城里开会去了，我早上还在梦里得瑟，听到姐姐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哭，醒来才知道病在床上咳了一年血的妈没了。
　　
　　父亲又当爹又当妈几十年为我们姐弟三人操碎了心，现在油尽灯枯了。
　　
　　我高中毕业以五分之差没考上大学，我与父亲吵了一架坚决放弃复习外出打工了，当时他是怎样的牵挂与纠结；后来急急打电话要我回去考招聘干部，又是怎样的紧迫和不容置疑；我考上了镇府的招聘干部他又是怎样的欢欣和骄傲。
　　
　　唉，父亲，我接你进城你咋就硬是不去呢，你是割舍不下什么？
　　
　　第二日赶集，我在办公室忙得团团转，父亲突然进来了。
　　
　　我喊，爸，这么大热的天，你跑来干啥？你看。
　　
　　父亲又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他说你先忙，我上街看看再来。说着将一个包递给我转身走了。
　　
　　忙完了，我打开包一看，原来是一包钱。我打父亲的手机，铃声却在走道里响着。我出门一看，父亲在椅子上睡着了。
　　
　　父亲说，安儿，那两万元钱，你拿去挡房子款吧。那个寿宴还是取了好，小心别人告你腐败。
　　
　　我心里直笑，我的天神，我这也算腐败？但我没说，我见父亲那猥琐的样子，心里发酸。
　　
　　因为忙碌，再次接到父亲的电话才想起有差不多一月没与父亲联系了。父亲声音很微弱，安儿，回来吧！当我匆匆赶回去时，父亲已是弥留之际。
　　
　　父亲眼睁了一下带着满脸愧色走了，走得毫无征兆和措不及防。也许他是有意提前走的吧！
　　
　　我只得取消寿宴，我给亲朋们一个一个打电话，将寿宴在老家里变成了丧宴。
　　
　　（字数：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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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11-25 16:56 编辑 ]

zfx875206

我只得取消寿宴，我给亲朋们一个一个打电话，将寿宴在老家里变成了丧宴。


此篇反映了当今社会人情往来之间的贪婪人性。在大背景中注重细节刻画，在刻画与叙述中拷问人心，特别是儿女之心。收尾之笔耐人寻味，寿宴，丧宴，皆乃取财之道。父亲的声音何其微弱？问好。

西夏楼兰

父爱亲情与人情世故融合交织在一起，读了让人心酸。正像匣子版主说的，小说也反映了社会人情往来的贪婪。欣赏学习。

七笔氏

“我看着父亲动着艰难而迟缓”和“想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好像有别字。大家都在向往那个时代的人，那个时代的人所做出的事情。向往就是一种呼唤吧？父亲的担心，正是对当下时代的抵触。迎风版主行文情真意切，用家庭小事道出了社会的大画卷。

木门长子

父母是天，只是这天总要儿子抬头才能见。感伤的故事，这篇落尾极好！

荦春

书写人性，耐人寻味！学习了！

暴雨迎风

原帖由 zfx875206 于 2011-11-24 22:25 发表
我只得取消寿宴，我给亲朋们一个一个打电话，将寿宴在老家里变成了丧宴。


此篇反映了当今社会人情往来之间的贪婪人性。在大背景中注重细节刻画，在刻画与叙述中拷问人心，特别是儿女之心。收尾之笔耐人寻味，寿 ...

难得见匣子妹子来指点小说版，谢谢啊，问好，辛苦了！

暴雨迎风

原帖由 七笔氏 于 2011-11-25 09:41 发表
“我看着父亲动着艰难而迟缓”和“想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好像有别字。大家都在向往那个时代的人，那个时代的人所做出的事情。向往就是一种呼唤吧？父亲的担心，正是对当下时代的抵触。迎风版主行文情真意切，用家庭 ...

谢谢，你很细心，改了！问好。

万里

文章揭示了一个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寻机办宴，借机收礼！对待老人，我们是否能耐心地听他说几句话？是否真正关心过老人孤寂的晚年生活？面对寿宴变成丧宴这样一个悲惨结局，我们应该想到的更多！
很好的文章呢，欣赏了，问好暴雨版主！

卑以自牧

父亲的朴实和胆小怕事，用心良苦！我的老父亲也去世好多年了，那种痛苦也是无法言表，我们的老父亲是如此的可亲可爱，如此的纯美如此的善良，很让我们怀念！结尾感觉很好，耐人寻味！问候

木门长子

再读，别有韵味！

刘满园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1-11-25 08:33 发表
父爱亲情与人情世故融合交织在一起，读了让人心酸。正像匣子版主说的，小说也反映了社会人情往来的贪婪。欣赏学习。

点评到位，精华支持！

暴雨迎风

原帖由 万里 于 2011-11-25 18:10 发表
文章揭示了一个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寻机办宴，借机收礼！对待老人，我们是否能耐心地听他说几句话？是否真正关心过老人孤寂的晚年生活？面对寿宴变成丧宴这样一个悲惨结局，我们应该想到的更多！
很好的文章呢，欣 ...

谢谢你的支持！常来。

sunfuxin

耐人寻味。父亲这一形象描写到位逼真，一篇佳作。

烛下夜话

第一层：父爱如山。孤独的父亲在人生的最后也没为自己设想，还一心牵挂着儿子。
第二层：世风日下。很小的事，却体现了不正之风的大兴时道，人们在麻木中不是反击而是顺应。
第三层：警醒与反思。人们在压力与焦躁中逐渐忽略了亲情，是该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