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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色生活系列之十七：掀牛九（散文）
■ 文/于文华
西北地区有一种民间普遍流行的休闲娱乐活动，此活动平民化色彩十分浓郁，属于随意而为，率性而为的自娱自乐，和小资情调的网上挖坑有本质之别，和边喝茶、边抽烟的打麻将亦有天壤区分，人们习惯上称其为掀牛九。
扑克来源于西方，有54张牌，窄而长，以花点计数的牛九，属于国人土生土长的发明，利于快速插牌。牛九48张牌，按花的点数计数，故有些地方也叫花花子。有唯我独尊的天（13点），虎（12点），牛（8、9点），鱼子（1、2、3点组合成为一副鱼）与喜儿（3、5点），天十黄八各一张组合成一副摆，是鱼子的克星与天敌。树荫下，公园里，店铺前，地埂上，草堆旁，家门边，甚至人行道靠近店铺门旁边……总会看见三四个老人，优哉游哉掀牛九，打发难耐的寂寞时光，驱赶走心头那份闲愁，有时玩着玩着，不知不觉围拢来一圈人，有观看者，有插嘴者，有指手画脚者，有几乎抢过牛九牌，自己上阵试图搏杀一番者。一个牛九摊，就是一个微缩的社会生活写照。
许许多多的习俗，大多历经日积月累的摸索与沉淀，经过成百上千次的历练与打磨——有些被自然淘汰抛弃，不见一点踪影；有些被推陈出新，继续装点美化人们的生活；有些被扬弃升华，成为历久弥新的精神涵养；有些被发扬光大，被人津津乐道，礼遇有加。掀牛九的习俗，在西北山乡农村，在中老年人群中间，在闲暇休闲时节，许多人乐此不彼，并不在于输输赢赢，不在于玩耍的乐趣，而是那种有说有笑，有吵有闹的氛围，那种平等、自然、轻松、自由的场景。透过这样的现象，我就会不难理解岳父与邻居几个老人，在寒风凛冽的时节，圪蹴在商铺门外，遮挡着一把遮阳伞，从晚饭吃过，一直掀到夜里十点多钟，以至于冻得鼻青脸肿，伤风感冒；就不难理会收破烂的小李子，扔下电动三轮车，从老王爷手中接过纸牌，一口气玩到天昏地暗，耽误了生意不说，连车钥匙被人悄然摸走都浑然不觉，到最后玩的天昏地暗“曲终人散”，才发觉车子无法发动，跑着回家取来备用钥匙，才骑车走人——那份乐趣，那份滋味，恐无人领会与理解。
掀牛九一般四个人最好，三个人打，一人休息当坐家，头家轮流当。常常是二打一，即由两人想方设法打输一人。人数不够，三人亦能玩，但无休息时间，不大好耍。规则是48张牌每人揭16张，头家先出牌，够六张其他人无法赢的牌，看好就收，可率先提出洗牌。先出三张喜喜，占住阵脚，传达出人们希冀抬头见喜，出门有喜的美好心态，渴盼喜事盈门、幸福和谐的愿望。再出一副摆，一张天，叫七星剑，无人可敌。亦可喜对牛对天对三群对。二家、底家牌势不佳，即可重来，由二家当头。如果二家或底家手上有牌，算计着有胜算可能，就要叫喊着“出牌，走一掀”。掀牛九掀牛九，关键是一个掀字——含义丰富，魅力无穷，吸引人的最大乐趣，能够让许多人乐此不彼的原因，也在于一个掀字。若是三方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则毫无悬念，失去玩牌的精彩。倘若大意失荆州，只能喊扣牌，如此头家便为胜家。若头家手中有好牌，可一张一张全部出完16张，或11张以上叫呲牌，不过这样的情形不多。要是谁拿到两副鱼子、两路摆，专业术语叫“龙凤齐”，可二话不说抢头，一次性放牌在地，这是天赐机缘，轻易很难碰到，但有人手气好，也能拿到。
优先发言权的二家虎视眈眈，底家跃跃欲试，头家只能小心翼翼出牌，算计着出牌，既要考虑二家的牌势，尽可能考虑着让二家赢，又要估计底家的牌，不能让双方都赢。再出一副鱼子，让二家占牌——不能输俩家。二家也是处心积虑算计着出牌，即不能让头家呲牌，又防止底家占牌。而心领神会的二家吃掉头家牌，顺利占下6张牌即为赢，反之则做滚沟（失败）。此时二家的牌若不大，手中无牌可下，只能眼睁睁让给底家赢牌。世上的事，有时往往出乎人的意料之外，想到的和事实会有出入，有时还大相径庭。偏偏二家手中无牌可赢，只能让底家赢。
有时妙就秒在头家牌势颇佳，故意说扣牌，二家底家看看手中的牌，一个劲叫喊着让头家出牌。头家说洗，二家要掀，意为手里有喜有牛有天有虎等来钱的好牌，岂肯善罢甘休？头家再三说“还是算了”，二家则好像胸有成竹，满有把握“放心出”。世上的事人算不如天算。二家一掀，没有料到头家有怪牌，底家又太软弱，果真将自己掀到沟里去的。头家出一张天，说洗牌。二家想想才不过七张，说再出。一边说洗，一边喊掀，一边贴牌，头家又出了3张花十（11点），头家说添牌，即让二家底家手头留下6张牌，问题就很严重，二家底家感觉形势很严峻，不掀吧，心有不甘，已经掀了两把。掀吧，好像胜算可能性不大。明智者此时会弃权，有人像斗红了眼的公鸡，说再来一掀。人家又出了3张七，气得二家吹胡子瞪眼，底家则坐山观虎斗，说：不要叫你掀，死犟死犟，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掀呲了吧。此时二家底家即使有回天之力，也无半点赢的可能，赶紧说扣牌、扣牌。而头家若是还有好牌，则不依不饶。潜规则是超过11张牌，只要头家要出，则二家底家无权可挡。出现这样的情形，二家必须要出他和底家两人的钱。
农闲季节，父亲总喜欢跑到街上，和一些年龄相当、脾气投缘的老人掀牛九打发光阴。岳父也总是在天气许可的时节，和邻里邻居凑到一起玩一把。过年过节亲朋好友欢聚在一起，无事可做了，也可掀一把牛九——上了岁数的老人，大半辈子的光阴，仿佛风吹树叶般，一片片飘落在地。抓住的是脊背弯曲，双鬓斑白，抓不住的是那些流失的岁月与记忆。
女大了，要出嫁。儿大了，得娶妻。女子不管好赖，只要小伙儿机古（机灵），身体没有病疾，家里大人健康就行。反正饿不着，冻不坏，能活命，过平常日子就成。所有的猪娃都有把草吃。所有的生命都有老天保佑。自个儿的光阴，得靠自个儿把挣，就看她的造化、命运，与两口子的本事了。有心了，来看看，巴望巴望老爹老娘一眼，算是没有白养活一场；无心了，忙开了，就少来，也没甚。讨生活、过日子要紧。儿子给供了学，或托媒人或自谈对象，反正早早给娶了媳妇，算是成家立业，尽到了老子的责任，剩下的唯有陪伴自己的老伴儿，一天一天打发日头下山，一日日走向人生暮年，走向命定的地方，吹吹打打抬了去，几片木板，几锨黄土，一场人就算走到头了。
活了一把老骨头，风也轻，云也淡，啥都看穿了，唯有人情不能丢——无论啥时间，都不能像猪呀狗的，不知人情礼仪，不懂世俗风气。
掀牛九打牌吃牌有许多约定俗成的约定与规则，人人严格遵守，不能违背。有时，几个人事先须约定一些基本规矩与赢钱的数目再玩。手中有喜喜，要率先出，且不能被其他任何牌吃。“先喜后不喜”是说手中有喜对，若出迟了则不能赢人，“喜”和“牛”出牌必须成双成对出。牛对可吃虎对，天可吃除喜对、牛对以外的所有牌。单个吃单个，对子吃对子。鱼子被摆吃。掀牛九讲究和气，有许多前人提炼总结出的术语与规则。比如“底家掀，单叶咤”（咬）；“二家掀，打对子”。“对天打对子，后悔一辈子”。“三喜一副摆，少爷逛街”，“出长不出短”。“三牛金光子，两幅鱼子跑趟字”“喜（对）报亮（四张），无人抵”……这仅仅是一些最基本的打牌思路，出牌时则千变万化，每每让人左思右想，思谋半天，却往往出乎预料……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不仅喝酒如此，交朋友如此，就连好似随随便便的掀牛九也是如此。往往相聚一起的玩耍的，彼此知根知底，性格脾性投缘，见识、经历、阅历相差无二，话谈得来，牌下的顺，且玩一次感情递进一次，认知升华一次，人生境界提高一次，几天不见面，心中自然而然有某种牵挂、某种念想。虽说彼此也有争论，甚至“骂骂咧咧”的开玩笑，“攻击力强”的笑骂，但无伤大雅，彼此心中能接受，脸上挂得住，人熟稔了，嬉笑怒骂非但不会影响交往，还凝聚力、粘粘合性更强，感情更为融洽。而偶遇一个不大对头的人上场，看着就不大顺眼，说话听起来别扭，下牌不利索，配合不默契，出钱又不痛快，感觉就有些不大顺畅，争争吵吵中玩牌，越玩越上火，只能散伙走人。
谁和谁有缘聚拢在一起，经常坐在一块掀牛九的人，不用刻意打听，见过几次那样的场面，天气晴好的午后，凉风习习的树荫下，抑或路灯明亮的街角，基本会找到他们的身影。脑海里清晰地闪回，幼时母亲做好饭，见父亲不在屋里，只需吩咐我到经常爱玩的几个人家与地点，十有八九从掀牛九的人堆里，准确无误寻找到父亲。父亲不会因为我的喊叫而停止下牌，往往不大理会我的喊叫，总要再三催促，哀求，哭闹，最后，一起掀牛九的人无心思玩了，谁都感觉肚子饿了，才匆匆收场，结束玩牌，好像他们的玩耍比吃饭重要，比亲情重要，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就想，归根到底，人活着，不仅需要物质享受，不仅依靠吃饭穿衣，行走睡觉，还依赖精神滋养，只是感官的其他需求因为生活的压力，生计的考虑，家庭的重责被压抑、被克制、被束缚，一旦有了某种诱因，某种条件，某种机缘，某种场合，在第一需求基本满足的情况下，人自会需求情感的慰藉，心理的满足，身体的愉悦，精神的享受。人们的休闲娱乐方式因人而异，因地有别，因时有序，因条件限制而千差万别，或钓鱼，或划船，或散步，或读书，或打麻将，或玩牌……不一而同，形形色色，千差万别，掀牛九不过是自由、随意，形式自由松散，时间可宽可松，条件无啥限制——一副牛九牌，几个小凳子、小马扎（无凳子可坐，石头砖块垫在屁股底下即可玩），三四个玩伴，就可自由组合的消遣方式。
能够四平八稳坐在一起掀牛九的，说明身体康健，生活安然，日子过得吃喝不愁，心理成熟，情绪稳定，家庭和睦，手头略有盈余——朝不保夕的人，日子每况愈下的人，身心乏累乃至疾病缠身的人，绝然没有闲情逸致去玩耍游戏。掀牛九是带有一点赌博色彩的休闲方式，但平头百姓不是为赌而赌，一天的输输赢赢不过十几几十元差距，关键在于凑在一起说说话、斗斗嘴、耍耍牌。说说笑笑间，日子过得飞快。春柳脆嫩，婀娜飘扬的春天，在“你不掀了我掀一把”的说话间流逝，树荫下插科打诨逗趣的欢乐夏天也悄然走过，连同秋风起，树叶黄，万木飘落的秋天也匆匆忙飞逝而走，要想玩，只能等春暖花开的又一年——而说不定，有些玩伴熬不过寒冷的冬天，撒手向另一个世界报道，给活着的人留下无尽的念想、遗憾与追悔。
热爱并珍惜脚下生生不息的这方热土，喜欢根植于这片土地上的习俗、习惯与爱好，就不难理解为何那么多的人，热衷于在闲暇时间掀牛九——这是一种大众化情结，这种情结已深深渗透到骨头里，流淌在血液里，浓的斩不断、解不开。
徜徉于岁月河谷，穿行于日月的沟沟坎坎，透过日子的皱褶，之所以有那么多的中老年人喜欢玩耍、观望牛九，就在于能缓解生活的某种压力，舒散心头的寂寞与难耐的愁闷。其实，说到底选择了掀牛九，就是选择了一种自然、质朴的休闲方式，就是选择了精神与情感无障碍交流，心灵与自然最亲密接触，人和人之间的交往随和、真实的生活方式。
[ 本帖最后由 于文华 于 2011-12-16 09:46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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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16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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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16 10: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