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剃头挑子

轩轩

　　据说，旧时候有一种挑着扁担走街串户以谋生的理发师。他们往往人走到哪儿生意做到哪儿，扁担里一头挑着剪子、刀子等理发用具，另一头是炭炉。有的还在扁担上挂着一个布幡，上书“专做头上事，独练顶上功”之类的字样。这就是歇后语“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来历。后来，人们将其引申为做事一厢情愿，尤指感情。

　　真正接触这句歇后语的时候，我正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它让我琢磨了很久，却始终只解其本意而难明其外延。回首往事，真可谓“时光留不住风华少年，岁月沧桑才知人生路”，记忆的唯有文字。

　　未满二十岁的我，那时正在远离市区的单位过着集体生活。那年仲夏，我以工代干被派往本系统组织的通信训练队管理十几位女学员。短训队设在一个被大山环绕的小县城，由五十几位比我稍小的少男少女和一位队长、两位教员组成，是一个充满了青春活力的小集体。与我同去的，还有刚刚调来的干部钰。他在队里做教员。

　　比我大几岁的钰不算帅却挺有气质，笑起来很迷人，深邃的眼睛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他平时很沉稳，话不太多，但每说起来总会逗得周围的人开怀大笑。而在我的眼中，他更像一位博学多历的长者。善良。因为来自同一个单位，我与初识的他难免接触多一些，没几天也就熟络了。

　　钰有一把“红棉牌”吉它常斜搁在他的床头，这在当时是一个相当时兴的玩意，那年月到处都能听到火爆全国的崔健边唱边弹这种乐器。每天晚饭后，钰很少和大家一样坐在队部门前的小院里看露天电视，而是爱不释手地拨弄他那把吉它。因为学员是不允许随便进出队部兼教员宿舍的，他便陶醉于自己的小天地里，看上去很享受的样子。

　　与钰相处熟了，每当他靠在床头弹起吉它，我就拉过小凳坐在对面托着腮膀崇拜地看着他，专注而沉迷。钰的嗓音略带一点沙哑，很有磁性，自学的弹吉它水平虽然远不能与崔健相比，但他拨弄吉它时的神情在我眼里有着难以抵御的诱惑。我尤其喜欢听他弹唱崔健的那首《假行僧》：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了我，但不知道我是谁……

　　不久，我跟钰学会了用单弦弹奏《致爱丽丝》，尽管一直都不熟练，但那是我唯一会弹的一支吉它曲。渐渐地，少女的情怀多了一份懵懵懂懂的心事。

　　短训队位于县城边缘的一所大院里，青一色的平房。大院的后面有一片玉米地，我们一群人在玉米成熟的时候常跑去偷摘玉米棒，回来后用洋瓷盆盛了放在电炉上煮了吃，其乐融融。但后来才发现这种美味招至了不少老鼠的光顾，甚至大白天也能看到它们肆无忌惮地蹿来蹿去。于是，我们在业余生活中又多了一项乐趣——捉老鼠。

　　有一天，我们几个人正在队部闲聊，突然发现一只老鼠跑了进来。于是，一场捉鼠大战开始了。大伙儿大呼小叫的一番折腾之后，钰在床底下捉住了那只小老鼠。他提着小老鼠的一条腿开心地说：“看你往哪跑？”我远远地站着，看见那只小动物在他手里瞎蹦乱跳地叽叽叫着，不禁又怕又恶心，嚷着让他扔到外面去。其他几位却兴奋地围过去看，连比我们稍长的队长都一副笑呵呵地说：“不能就这么放了它！”

　　这时，有人拿出一部教学用的手摇电话机，他们便用钳子挟住小老鼠的背，手忙脚乱地将电话线的一端接到它的腿上，然后摇起了电话机的手柄。小老鼠在他们恶作剧的捉弄下，先是周身发抖，最后突然挣脱身跳了起来，飞也似逃之夭夭了。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外一惊，本能地四散躲闪，钰正好倒向一旁的床上。我看他快要压住那把吉它，情急之下亮开喉咙大叫一声：“吉它！”之后便用手掩住张开的嘴巴，失神地盯着他。只见钰立即侧过身体，吉它被他碰了一下，安然无恙。我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几双眼睛正一起望向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急忙逃跑似地冲出队部。

　　自从“捉鼠事件”后，我不愿再去听钰弹吉它了，见了其他几个人也挺不好意思的。每天晚饭后，我便坐小院里看电视。可是，瞅着电视机荧屏的我却根本看不进剧情，心里七上八下的躁动不安，眼睛只想往队部瞟。

　　这样过了两天，我发现钰也不再躲在队部弹吉它了，有时蹲在队部的门口望天，有时则无声无息地进进出出。当钰又一次走出队部的时候，我和他的目光猛然相撞。被他异样的眼神“击中”的那一秒，我的心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而后不可救药地嘣嘣直跳。我再也坐不住了，搬起小凳子回到宽大的宿舍，爬在枕头上许久都不敢抬起头，忽然又想哭又想笑，心里的感觉怪怪的。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一位学员在身旁柔声问我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一骨碌爬起来，连忙说没有。见那位学员疑惑地走出门，我这才跑进水房洗了把脸，心里似乎也平静了许多。

　　正值花季的我，是那种凡事都大大咧咧、爱笑爱闹的人。忐忑不安地过了几天后，一切仿佛又恢复了正常。一天晚上，我们几个人相约去街上吃牛肉面。回来的路上，有人谁提议去摘玉米棒，结果得到大家的一致相应，相跟着朝玉米地走去。

　　那是一个众星捧月的夜晚，习习微风带着泥土的香甜扑面而来，玉米地里不时传来飒飒的响声。我站在田埂上，借着月光看他们几个人摘玉米，树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钰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点起一支烟吸起来，不时向四处东张西望，一双眼睛在月色下异常明亮。我的心里突然有些慌乱，但又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不想他也正望向我。目光相遇时，钰笑了一下，走过来小声对我说：“你不去玩玩？”我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走进高高的玉米林以后，我摸摸发烫的脸颊，却呆呆立在那里不想动手。

　　等我磨蹭着一手提一只玉米棒再回到田埂上，钰还蹲在那里抽烟。他看见我哈哈笑起来：“你去了半天就摘了两只？”我不由得也笑了，转身看看玉米地问他：“他们几个呢？”钰回应道：“已经走了。”听他这么一说，我不免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地紧张，只听他又说：“还早，坐会儿吧。”钰说完，拿过我手里的玉米棒，将上面的叶子扯下来在田埂上铺了两个位，然后坐下去看着我。我犹豫着坐到另一处，开始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朦胧的夜色里，钰显得格外健谈，从上学说到参加工作，从父母姐弟说到在异地的原单位。我默默地听他说着，有很久都没有再开口，心里却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甜蜜，耳畔恍如天簌之音，时而被他幽默的叙述惹得咯咯直笑。这时，钰忽然问我：“你平时话挺多的嘛，怎么这会儿不出声了？”我定定神，故作轻松地说：“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说什么？”钰笑着掐灭手中的烟头，站起来说：“好吧，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我也笑着起身，随他一同往回走。

　　短训队结束后，我和钰重新回到了单位。因为不在同一个部门和环境所限，我们没有多少机会再随意交谈，只是在电话中聊聊天或者偶尔到他住的宿舍坐坐。我们的关系日趋平淡，这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钰似乎也开始有些淡然，有时还在人前躲避着我。

　　年轻的心有时令人不可理喻，最初的激情过后，我对此变得习以为常。而我当时正忙于工作调动，虽然对钰的忽冷忽热有些不悦，但也没有去多想。

　　就在这时，我又被派往邻近的一座城市出了一趟差，几天后返回。那时已经进入冬季，火车在一个颇为寒冷的下午到达。在此之前，与钰在同一个办公室的涛在电话中说会到车站接我。涛比我小一岁，我们平日很要好。于是，我出了车站便在人群里寻找他。令我意料不到的是，竟然看到钰正和涛及涛的女友丽一起站在出站口外。我有些喜出望外，全然忘记了是怎么与他们走出车站广场的，只记得钰说先去他们家玩玩再回单位。后来，涛曾夸张地笑着对我说：“这个钰！他竟然给我们头儿请假说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没想到我在出站口一眼就看见他了，当时还纳闷他怎么也来了？”涛说完，冲着我又是一阵诡秘的大笑。

　　钰的家在市中心，我们去的时候正是上班时间，家里没人。进屋后，钰问涛要不要喝点酒，涛马上赞同。我与丽便到街上买了些食物和几瓶啤酒，四个人坐在钰家的地板上边喝啤酒边聊天。钰兴致勃勃地与涛划着拳，我和丽则看着他们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笑作一团。我和钰的目光再相遇时，彼此都会心照不宣地一笑，那种眼神大概只有我们自己才能读懂。一直闹到很晚，我们才意犹未尽地回到单位。

　　接下来，我很快办好一切手续准备离开。临走前的那天晚饭后，我去了钰的宿舍。与他住在一起的同事都到楼下的活动室看电视了，只有他一个人在。或许因为我第二天就要走了，我们彼此的心情都很复杂，相对无言地坐了很久。虽然门外不时飘来活动室里欢乐的笑声，灯影暧昧的宿舍内却出奇的安静，四周是令人窒息的空气，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时间好似在针尖上行走，我们就那样尴尬地呆坐着。就在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钰突然抓住我的一只手，将我从对面的椅子上拉到他的床边坐下。我不由得周身开始颤栗，头低低的埋在胸前，胸中仿佛有千万张小鼓重重地敲击着。钰轻轻地捧起我的脸，片刻的凝视后便吻住我。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的阳刚气息所缠绕，百般滋味顿时涌上我的心头。随着他不可抗拒的双臂越箍越紧，我终于不再挣扎，紧闭双眼迎合他火烫的唇在我的脸上随意蠕动，头脑里一片空白，眼泪却流了下来。就这样，我付出了我的初吻。

　　到市区上班后，我住到了父母家。爱情的滋润让我心情很舒畅，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迎接着每一天的到来，浑身洋溢着用不完的精力。虽然不在一个单位了，但我们每隔几天就会见一面，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似的。幸福的光阴总是过得充实而飞快，我满怀醉意地品着生活中的每分每秒，时常快乐地期盼下一次相逢。

　　但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我敏感地发现钰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冷淡，这让我有被撕裂一样的心痛。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见面的次数愈发少了，直到后来有段时间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少女的自尊与羞涩让我不愿太主动，只是自己偷偷地落泪。

　　初夏的一天，我与来看望我的涛一起去街上吃饭。坐下后，我自顾自地大口喝着啤酒，默不做声。涛显不时看我一眼，徒劳地劝我别喝太多。最终，他气乎乎地掏出手机说：“我给他打个电话问清楚。”我一时六神无主，不置可否地看了看涛，又举起酒杯喝起来。

　　涛的电话打了很长时间，起初还是小声说着，之后干脆迈着大步走了出去。再回来时，他久久无语，目光游离地躲开我的注视。我不愿放弃，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涛仍然不看我，喝了一口酒才闷闷地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让他重复一遍。他沉思了一下，直视着我提高嗓音说：“他说你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我霎那间愣住了，一个世纪的神思恍惚后方才逐渐清醒，只觉得无数的泪珠儿滚滚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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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侠

最初由 轩轩 发表
　　据说，旧时候有一种挑着扁担走街串户以谋生的理发师。他们往往人走到哪儿生意做到哪儿，扁担里一头挑着剪子、刀子等理发用具，另一头是炭炉。有的还在扁担上挂着一个布幡，上书“专做头上事，独练顶上功”之类的...

轩轩

呵呵，不说点什么嘛？
轩很想听到高手的指点呢。：）

若荷

最初由 龙侠 发表
[QUOTE]最初由 轩轩 发表
　　据说，旧时候有一种挑着扁担走街串户以谋生的理发师。他们往往人走到哪儿生意做到哪儿，扁担里一头挑着剪子、刀子等理发用具，另一头是炭炉。有的还在扁担上挂着一个布幡，?..

很熟悉的，我上的时候也见过那种挑子。
轩最近好么？好久不见了。

野猪皮

嘻嘻～～～看起来也跟俺那篇差不多，伤感耶。

山里娃

在老家经常见到剃头挑子，但还真不知道一头热这回事。将一场初恋的美丽而又幽怨的误会写的很是感人！！

轩轩

最初由 若荷 发表
[QUOTE]最初由 龙侠 发表
[QUOTE]最初由 轩轩 发表
　　据说，旧时候有一种挑着扁担走街串户以谋生的理发师。他们往往人走到哪儿生意做到哪儿，扁担里一头挑着剪子、刀子等理发用具，另一头是...

　　姐姐好！谢谢你的牵挂！
　　前些天电脑出问题了，刚刚重新做的系统，好多东西得重新整理，所以没有上来。
　　呵呵，说起那种挑子，现在的年轻人恐怕很多人没有见过了。：）

轩轩

最初由 野猪皮 发表
嘻嘻～～～看起来也跟俺那篇差不多，伤感耶。

呵呵，你这是抛玉引砖呢，轩也凑个热闹。：）

轩轩

最初由 山里娃 发表
在老家经常见到剃头挑子，但还真不知道一头热这回事。将一场初恋的美丽而又幽怨的误会写的很是感人！！

　　谢谢山哥的鼓励！
　　呵呵，放下面具说句实话：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是轩生涩的网恋。好像现在有一种说法，叫什么青苹果滋味吧。哈哈～～

山里娃

最初由 轩轩 发表
　　谢谢山哥的鼓励！
　　呵呵，放下面具说句实话：...

哈哈，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当兄长的不可以再多问了！！

袁和鲁

读过，支持。

一楠

纯洁的爱情被亵渎！另人感慨！

现在农村里依然可以看到溜乡剃头的，不过剃头挑子一般也换成自行车了，“一头热”变成“一边热”了！ ：）

轩轩

呵呵，终于可以进来论坛了。非常感谢朋友们的关注，轩有礼了！：）））

轩轩

　　谢谢提醒，一时大意了，已经加上。

　　此文是真实的，呵呵，青涩的过去。非常高兴能够听到这样的声音，我需要帮助，这样才能有所突破。你可能觉得时间跨跃大了些，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