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哭

曾经沧海

　　　　
　　何贵两脚一蹬死了。奔丧者云集，哭丧的却少。收亲嫁女，生老病死，谓之红白喜事，何贵去了，也算是喜事，既然是喜事，也就用不着哭哭啼啼，就是哭也显得装腔作势，有虚晃一枪之嫌，还不如不哭。
　　
　　当然不能说一概听不到哭声，老三就一直抽泣不止，众人劝都劝不住。
　　
　　搞集体时生育没有节制，何贵老婆的肚子一直没得空闲，老婆给何贵丢下三个儿子以后，竟撒手而去。于是何贵既当爹又当妈拉扯着三个儿子艰难度日，他是怎样熬过了这段艰难岁月，只有他自己清楚。
　　
　　如今，三个儿子长大成人，其中老大老二成家立业，只有老三还是形单影只唱寡人戏。照理说何贵应该是颐养天年，操着手享福了。可是事与愿违，何贵竟龟在那栋老旧窨子屋里没人管，整日里形影相吊，冷暖自知，常常是一汪老泪噙在眼里，泪水涌出来擦干，擦干了泪水又涌出来。
　　
　　老大在镇上开了家酒店，生意红火，夫妻二人整日忙得像打陀螺，自然是腾不出时间来照看何贵；老二是泥工，老婆在外打工，他做百家事吃百家饭，无法分身来伺候老爹。他们有他们的理由，他们不是不孝顺不膳养老爹，是他们太忙了脱不了身。
　　
　　兄弟中要数老三不中用。老三小时候患了羊癞疯，一发病四肢抽搐，口涌白沫，两眼向上翻，像死鱼的眼睛。“死”过去两三分钟后又活过来，隔些时日又犯。老三患了这难缠的病，上不得山，下不得水，过不得桥，出不了远门，否则一发病，跌下山崖，溺入水中，暴死在路边也未可知。现在最不中用的儿子变成最可靠的儿子，老三呆在家里与老爹住在一起，床前枕边也就有了个筛茶倒水的。
　　
　　何贵常有个三病两痛，打针吃药要花钱，老三兜里空空如也，拿不出钱来，何贵就找老大、老二要钱。他先去找老大，老大正冒着油汗给客人炒菜，他知道老爹是来找他要钱，就佯装没看到。何贵也不吭气，自己拿了张凳子，在店门边坐下，顺手在地上捡了根牙签，在衣袖上擦了擦，即剔起牙来，剔得满嘴都是血。何贵衣冠不整，那件半年不洗换的棉衣泛着油光，眼角上粘着白色的眼屎，那模样与流落街头的叫化子没两样。何贵坐在店门边不动，就有客人三三两两离去。老大诧异，蓦地悟出了什么，急从怀中掏出20元钱递给何贵。说，爹你快走快走，客人都被你吓跑了，再不走，这店门就得关了！
　　
　　老二老是躲着父亲，但总有被何贵逮着的时候。老二在村里给人筑墙砌灶，何贵找老二要钱，老二不说给也不说不给，推诿过几天再给。何贵没有下言，就像影子一样跟着老二，老二做泥工走到哪家何贵跟到哪家。请工的人家见老二身后跟了一位穿戴邋遢的老头，怎么看都挺碍眼，也就怕了老二，不敢请他做工了。老二没法，也掏出20元钱，赶忙把老爹打发走。
　　
　　何贵和老三住在一起，生活很俭朴。老三虽然挣不了钱，却嗜烟好酒，想戒掉又非常难。想起老大、老二吃香喝辣，兜里钱包实实垒垒的，而自己常常是身无半文，即使买烟打酒也是那种劣质烟酒。老大、老二无牵无挂挣钱，而自己两脚生根哪儿也去不了，专门服侍老爹，心里就很不平衡。有时老三喝高了就仗着酒性迁怒于何贵，这种迁怒一直追溯到他小时候患羊癫疯病的事。他埋怨何贵为什么他发病初期不给他治疗，让他落下终生病患，以至自己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是光杆一条。如果他是一个健全人，别人能挣钱他也能挣钱，也不会守着不死不活的老爹过这种清寡日子。何贵就晃着头诉苦，那时你们兄弟要吃要穿，口都糊不过来，哪里还有钱治病！不是不给你治病，请了不少草医，也不知上了多少趟乡卫生院，只是没钱送你进城医治。你怎么老是埋怨我这当爹的无能无力没肝没肺呢！要怨也只能怨你自己命丑生了这倒霉病。何贵这样解释，老三就更来气，好吧，你一点责任都没有，是我命丑，我是狗屎命，我走，我去乞讨，去流浪，去做个孤魂野鬼永不回家，行了吧！
　　
　　老三闹着要离家出走，老大老二就慌了手脚。他们一是牵挂老三的安危，二是担心老爹没有人照看。于是老大牵头开了个家庭会，重点是商议如何照看老爹的问题。三兄弟拟了几套方案都没定下来，说穿了就是要老三一个人专门照看老爹。
　　
　　老大说，按传统的养老办法，老爹只得吃“轮家饭”——三兄弟每家吃四个月。可是我的酒店那么忙哪里能抽出四个月的时间来服侍老爹，老二也是这种情况，他忙得像只三脚猫，大多日子十村八疃的疯跑，抽不出时间。老二接着说，我看这样吧，我们兄弟每月各给父亲10斤大米，各给爹100块生活费。乡里敬老院那些孤寡老人每月生活费才120元，零花钱才24块钱，我们给爹的钱也算超标了。爹就不用吃轮家饭了，反正你老三又挣不到钱，在家闲着没事，我和老大每月再各出500元，开你的工资，爹由你来伺候，你看如何？如果你不答应，我们就只好凑钱请别人来伺候爹了。
　　
　　老三默了会神，就答应了。他老三门不出户不出，每月有1000块钱的工钱，不要说大富大贵，烟酒钱还是有了，老三暗自窃喜。
　　
　　三兄弟皆大欢喜，老大、老二落心落肚各忙各人的事，老三一日三餐伺候老爹，每日烟酒不断，也就过上他心目中的小康日子。
　　
　　尽管老三潜心地伺候老爹，可是三年以后，年逾八旬的何贵最终迈不过阎王坎，还是寿终正寝走了。
　　
　　何贵静静地躺在棺椁里，老三伏在棺椁上，一直悲恸不止，奔丧的人谁都为之动容，泪水浅的人还被老三的悲情逗出了几滴眼泪。
　　
　　老大老二走过去，慢慢扶起老三。老大说，爹就是活到一百岁，他还是要走的，我们三兄弟做到这个份上了，也就问心无愧了。我和老二心中有数，服侍老爹，你是尽心尽力了，别哭了，节哀吧！老二接上话茬安慰老三，其实爹走了于他老人家于我们都是一种解脱，你说是么？
　　
　　老三拭去泪渍，抬起头来，迷茫地望着老大老二。突然他脱口而出：你们解脱了，可是我……爹走以后，以后我每月去哪里去拿1000块钱呀……
　　
　　老大老二打个激灵，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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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

家和才能万事兴。

暴雨迎风

老三结尾的一句话，犹如一顿棒喝，让人如醍醐灌顶。人啊，父子、兄弟亲情被一切的世俗压榨，只剩下了一点可怜的人民币？？？杨老师的小说前面叙述看似漫不经心，结尾突然发力，令人警醒，产生了很强艺术效果，确实高妙！！学习。

荦春

构思很妙，学习了！

木门长子

一个“钱”字，营了众生。
学习学习，问好问好！

七笔氏

学习沧海老师佳作，叙述平稳，语言洗练。精彩。

曾经沧海

谢谢老版主关注。问好。

曾经沧海

谢谢支持鼓励。

曾经沧海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2-3-8 18:22 发表
构思很妙，学习了！

谢谢，远握。

曾经沧海

谢谢你来读，相互交流。

曾经沧海

问好朋友。多交流。

刘满园

支持精华！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3-9 16:36 发表
支持精华！

谢谢鼓励支持。

天下为公

学习，问好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2-3-11 21:16 发表
学习，问好

谢谢老版主阅读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