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和花朵的重逢
跟它们擦肩而过，时间是万年的走廊。
大雾的早上，一切陷入迷蒙之中。那时候我在睡觉，在一片慌张的梦里，遇到的人记不得面容。他们在一条喧哗和热闹的街上走。我站在一条路口边的空地等人。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要来的人还没有来。后来，我忘了在等人,而变成了等待春天。
那一会，我有点迷失。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事物：站立的电线杆子、建筑物的形状、街道的方向、树干的粗细，并通过树叶辨识着它们在内心原来的样子。这些需要从记忆里找寻出来的印象，令我有些惶恐。那时，突然害怕失去记忆。我们不需要担心记忆时，不懂得它有多重要。
我脑袋里在回放一个人的声音：刚才,有人在远处叫我，一时竟不会应声。想想我几乎一直都这样的，对最寻常的问，也回答不及。可是，竟然有那么多话说给你。是寄放了什么在原来的我那里？是不是整个的我，一直都在你这里？如今，我不过是回家了。——我常常忘了自己寄放在了什么地方。多么令人担忧的事情呢。
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家吗？世界是陌生的，而能让人觉得不陌生的是什么呢？一个突然遇到爱情的人，她这么描述过自己：就像我从未觉得你陌生，爱你让我觉得爱情是否只是一种古老感情返乡呢？不是突然的，从来没有突然的，尽管形如突兀出现。除了爱情之外，人另外的故乡，在哪里呢？那个生死归一的地点,是巨大的爱情吗？
多年之后，发现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努力地看自己走的路。我清晰地看到这片地方不变的楼层，在几条宽阔的路的包围中。天气昏暗，它们褐色的样子，湿漉漉的，有着深入脊髓的冷凉。最近几年里，这个城市，一直有这样的楼群在生长。田野在远方，四季交替，恒久不变，这些生硬的建筑物，突兀地连绵成群地占有着这片土地，让人无法认得它们。它们究竟为了什么存在。它们的存在剥夺了我的过去。
从这条路上走过去，常常有失忆的感觉。这些走过的人、开过的车辆，变得犹如天外来客。有时会突然觉得，自己存在了一个完全陌生而错误的地方。某些时候，手机里传来一些人的声音，才依稀将自己唤回到一个连续记忆的场景中。于是，看到了一个巨大时空的背景，在自己流逝的岁月里。
我以为自己不要过去了，意识到自己在找回它们，才知道，一个人安静时，需要背靠个人的历史。一个人怎么认得自己，一定不是现在，而是过去一直以来的一种传承。有时候，我更愿意回到梦里。那一定来自当下的一种迷茫，一个人在交错的事件和矛盾当中，失去了辨识问题和方向的能力。那些重要的需要留存和珍惜的东西，被现实带离了。自己究竟想去什么地方？内心原初的色彩是什么？它们被眼前的景象抹杀掉了，而梦便成了一个最好的显影镜子。
于是，站在废墟土地上，复原过去。我从两边是芦苇和茅草的地面上朝这里走过来。这片高高的土地上，东边安置着一个巨大工厂的房子，西边一排青砖屋瓦的宿舍。我在这里生活的年代充满了最简单的梦想。随处可见的草，年轻的声音，都在生长、发芽，盛夏一派生机勃勃。现在，它们从生命中抽离而去，所有的痕迹一点都没有留下，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一个人的一生，是不同阶段被割掉的实际景象，被完全埋葬。它们慢慢地离去，仿佛上帝给予的结局。就像我遇到的一个孩子，看着想着离自己身体很远的景象哭泣，不为人知的眼泪在某些时刻，无端流淌出来。那个孩子的眼睛就是这样哭坏的。她说，只能这么哭一场，才能化解对离开身体的那些东西不可遏制的想念。
我从老屋的一扇门里走过太久了，不记得门的样子。那时整天依靠着门，也能把门忘记。最常的状态就是从门里出去、回来。好多年里，我习惯这样。我明白可以安静地想到一些离我而去的。我不知道一些人总是要来这里拿走他们一些东西，他们要永远地拿。我想让他们和我一样拥有，而他们就是喜欢拿走。
“多年来我是谁呢，我在哪里？”
听一个孩子这样说，我常常具体地想到某些事情。那时我去广场。它突然空旷。发现需要找的人并不在。远去的岁月，在四周是草和树木的广场上。我走过，遇到那些回家的人。年年的草，到了深秋的季节是荒凉的。到了冬天下雪时，更是冷得令人浑身发抖。转眼更改了季节。夏天的暴雨又过于强烈。下雨的天空，一切都变得遥远。一个人在遥远的地方，常有被解放的感觉。土地、流浪的小狗，谁家养的鸡也溜达出来，在这儿迷失方向。就像人，总有许多时候是回不了家的。
只是那条小狗或者那只小兔子，我不得见。现在好好睡觉，会梦见它们。走过的路上，我愤怒过转瞬流逝的风景。还有一些刺伤的我的事，我会丢掉它们，像扔掉一块抹布。那个可怜的背影，不知道是我，还是别人.他们走远了。伤了自己的事情和人，像消化不良的食物，在内心的显微镜下，突兀而令人惊心。我不想凝视它们。它们像一块被我漠视掉的物质，成为一块黑，退出我的视野。有几年，我一直想出去,脱逃身边的一切。我想将来某一天，我不要出去。我等着一些恒久不变的东西陪着我，等着不要我出去的那一天来临。
我遇到一个人写的景象，像我年轻时做过的梦：今天天很好，天色像某个梦的背景。阳光下我在你面前，看着你的眼睛，前生重逢的感觉。伤感，如久别重返故园。你是我的小床、床单 、枕头、怀抱一样亲昵、熟稔。——我相信我在找这样的情景，如同几年前，有人看到我写的一个纸条到处找我一样。
天气日渐变暖，树木和植物回归稚嫩而柔软的肢体。对于我的记忆而言，它们的睡眠太久了，有了过多遗忘。一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的记忆，另一面世界又让它们获得和春天的重逢。这样的负重之中，或者必定有一种潜伏的力量，带着人往前走。这个夜晚，我在黑暗中。我只想着土地和花朵的融合，而不想人和事物的分离。……
2012-3-18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2-3-19 12:55 编辑 ] |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发表于 2012-3-18 16:21
收藏
楼主
发表于 2012-3-19 14:5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