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醉了

七笔氏 · 发表于 2012-4-5 08:32

      星期五晚上，爸爸让我搞突击，把功课做完，明天带我去乡下。

      我问他，妈妈也去吗？

      去，咱一家三口。我开车。

      我爷爷奶奶也去吗？

      爸爸在嘴上竖起一根手指，嘘，别告诉他们。

      为什么呀？加上爷爷奶奶五个人一辆车正好呀。

      爸爸说，我们去你二爷爷家“舍酱”，你爷爷奶奶舍过了，轮到我们了。

      妈妈说，去你二爷爷家舍酱，我们就当一次秋游，你奶奶知道了，我们就去不成了。

      为什么呀？

      回来你就知道了。

      “舍酱”是我们鲁南地区的风俗，家里建房，亲友就带上礼物、现金去祝贺，有“舍人一碗酱，与人共度难关”的意思，既是资助也是随喜。二爷爷家在乡下，家里有两个堂叔，每人一出宅院就需要建两出，资金上一定会很吃紧，一定是特别需要大伙儿去舍酱。

      我奶奶、爸爸跟着爷爷农转非来到矿山，很少回农村老家，除非赶上红白喜事才匆匆忙忙回去一次。我则回去的更少，这算头一回。村里人很富，房子盖得像别墅，但二爷爷家很穷，在建房子四周除了砖块水泥就是老屋里里腾挪出来的破家具了。对比鲜明，让人心生可怜。两位堂叔在工地忙活，简单招呼之后把我们送进临时搭建的窝棚。二爷爷和二奶奶正守着煤炉烧水，为干活的农工备办午饭。

      我们低头进去，二爷爷一怔，随即对爸爸说，你怎么来了？坐吧。

      往哪儿坐呢，这么逼仄的空间，下脚都难。我爸说，二叔，不坐了，家里盖房，帮不上什么忙，这点钱你添补着用吧。

      从矿上出发前，我爸在银行取了一万元，没开捆的。现在从包里拿出来，当面取捆，数出十张，递给二爷爷。

      二爷爷抖着手接过钱，说，你爸已经来过了，你就不用拿了吧？

      我妈说，我爸是我爸，我们是我们。二叔，钱不多，你就安心收起来吧。

      然后，我爸、我妈跟二爷爷告辞，钻出窝棚。我爸没有把剩余的九千元钱及时放回包里，而是抓在手里，踮着脚尖离开了建房工地。

      回到车上，他把钱和包往副驾驶座上一扔说，我们去生态园泡温泉，玩水上运动。

      我妈极力赞同，对，玩上一天，把钱花光，让咱们宝贝儿子尽兴。

      太让我失望了。我对他们说，二爷爷家这么穷，咱们该把一万元钱全部留下。

      我妈说，你小子倒是大方，你爸下井挖煤，钱挣得容易吗？

      那总比浪费掉强！

      在生态园，我玩得并不快乐，脑子里老想二爷爷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得出来，爸爸妈妈也没有预期的快乐。

      天近黄昏，爸爸说上山，找个农家小院，吃一顿，住下来，明天再回矿。妈妈依然顺从，说住下来，体验一下世外生活，反正钱还没花了。

      当天晚上，爸爸在一户农家菜馆点了炒笨鸡、炖地龙、炸金蝉、炸山雀、炸蝎子、烤地瓜、地皮炒山鸡蛋，要了两瓶白酒。他一个人喝不了这么多，于是邀请开菜馆的老汉作陪。我和妈妈只是陪着吃菜喝饮料。老汉年纪有我二爷爷那么大，推辞几次没推辞掉，到底和爸爸一起喝起酒来。一斤酒喝完，大路边上的客气话也都说尽了，于是爸爸要聊聊我二爷爷。

      我爸说：

      你知道吗？1977年我三岁，我二叔在生产队当民兵连长，我妈在花生地里往我倒褂的小兜里塞了三颗花生，为的是让我安生一会，她好干活挣工分，我二叔却把我堵在大街上，掏走了花生，上交给大队……

      你知道吗？1982年我八岁，父亲在矿上下井回不来，收完玉米急等着往地里进粪肥准备耕地播种小麦。我妈求我二叔帮忙把猪圈的粪出出来，我二叔却高翘着二郎腿说，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情自己干，硬是没动一动身子。实在没办法，我们娘俩赤脚一锨一锨端上来，再一车一车运进地里去。等我们撒开粪，耕地的拖拉机已经转到别的地块去了。

      你知道吗？1987年，我刚上初中的时候，二叔赶集捡到一块高级电子表。我很想要那块表，二叔就让我回家跟我妈要钱，他要把表卖给我。我妈不同意，我就沟里壕里捡废品，准备换了钱去买表。我真是异想天开。我妈一赌气给我买了一块宝石花。

      你知道吗？1990年我家翻盖房子，亲戚邻居都过来帮忙，唯独不见二叔的影子。我爸到家叫他帮把手，他却推起自行车说要去赶集贩菜。

      你知道吗？我二叔有眼疾，是个眯缝眼，因为这点，他没能被推荐上大学。从此他蔫了，懒了，馋了。我爷爷奶奶走得早，是我爸操持他盖房、娶媳妇，是我爸帮他还清了婚前债务。他嫌种田苦，嫌打工累，只会在集市上“翻筐子底”，路东买路西卖，等集散了，他挣得那几个钱也变成了酒水喝进了肚里。

      你知道吗？我妈说，你二叔就是那种驴屎蛋子发热他也发不了热的人，眼看孩子到了结婚年龄，手里还欠着账呢！我妈说，这次盖房，谁也不许给他一个子儿！

      你知道吗？……

      我爸已经鼻涕一把泪一把。陪酒的老汉早被他这种状态吓跑了。酒还没有喝完。

      我妈说，来，我陪着你喝。她把自己的饮料杯斟满了。

      我爸说，儿子，你知道吗？出矿的时候，你老爸本打算把那一捆都给你二爷爷的，一见面，也不知怎么的，我的主意就又变了……

      等到两瓶酒都空了，我爸彻底喝多了。他出酒，喷了一桌子。

      收拾餐桌的老汉说，这么多剩菜，喂狗狗都不吃，可惜了。

徐慧莉 · 发表于 2012-4-5 14:21

嗯，知道爸爸不送多钱的原因了，记恨呢，呵呵。不过，那二叔也是够气人的。好人有好报，我相信。问好七笔！

木门长子 · 发表于 2012-4-5 15:32

有点悬念！

七笔氏 · 发表于 2012-4-5 16:13

呵呵，谢谢老师品读。人的许多“感觉”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七笔氏 · 发表于 2012-4-5 16:14

感谢木门支持。问好

暴雨迎风 · 发表于 2012-4-5 18:20

小说情节悬念设置的好，细节刻画很到位，人物个性写得复杂立体。小说容量大，内涵丰富。爸爸醉了，为啥醉？人性的复杂性都在那一问里面了。
好小说！！支持！

荦春 · 发表于 2012-4-5 19:43

人物个性立体！学习了！

邱天 · 发表于 2012-4-5 21:36

学习了，问好楼主！

七笔氏 · 发表于 2012-4-6 09:29

迎风老师点评精彩，感谢老师支持鼓励。

七笔氏 · 发表于 2012-4-6 09:30

欢迎牵春老师来读。问好

七笔氏 · 发表于 2012-4-6 09:31

感谢邱版支持鼓励。

敬一兵 · 发表于 2012-4-6 17:15

视觉敏锐，笔触深刻，提读！

七笔氏 · 发表于 2012-4-9 15:17

感谢一兵老师支持、鼓励。问好。

刘满园 · 发表于 2012-4-9 23:08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4-5 18:20 发表
小说情节悬念设置的好，细节刻画很到位，人物个性写得复杂立体。小说容量大，内涵丰富。爸爸醉了，为啥醉？人性的复杂性都在那一问里面了。
好小说！！支持！

是的，点评到位，支持精华！

七笔氏 · 发表于 2012-4-12 22:31

感谢刘版支持、鼓励。向老师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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