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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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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19 08:2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桥镇的四月天,绝非诗中所写那样蒌蒿满地春江水暖。一场雪,兜头扑灭了耗气挣扎出的丁点春色。时令固然到了,空气暖湿,所以雪花的颜色并不洁白,而是略带些黑黄,那写意的颜色一径到了地下,便即刻与地上的尘土什物融为一体,成为泥浆浊流,如同一只落了水退了毛的乌骨鸡。人们无不咒骂这该死的天气,无不心疼脚下的鞋。然而这等心情,都不过是捎带口的事,说过了,依旧打牌喝酒抽烟睡觉,谁人肚子里没有几条懒虫。人群中唯有良吉心中的惆怅,此时无法简单消磨。
  
  明天即将是良吉结婚的大喜之日,到了此时,一应事情都已井然妥当,院里搭了帐子,下雪不下雪的并无相干。院角墙根里新盘了一溜四个灶,请来摆席的大厨子站在灶前,身上大汗淋漓,单鞋却换早了,脚冻的发麻,心中直叫后悔,但要忙碌着赶时间煮肉炸丸子,还要吆喝帮灶的大妈择菜洗菜,回去换鞋是万不可能的事情了。除了上房,其他的屋子都打扫好了准备明天待客之用。人都忙的不可开交,只剩下良吉和上房里喘息的父亲。
  
  父亲的病是年前查出的。难以相信,这个一辈子不晓得药味的人居然得了癌,一个吃一麻袋药也治不好的病。父亲过了年才五十六,可病这东西不看这些,若它嫌弃一个人,活腻烦了它也不来找你,若看上了,要索你的命,决不管十七十八。父亲不幸,偏巧让这魔盯上了。报应,谁叫他一辈子连个药片不吃呢。父亲不服,就是吃东西咽不下,胸口子疼,他宁愿相信是感冒了,扛两天自己就能好,照样吃一老碗,顺畅的。哎,他说,如今人心不古,医院惟恐没人生病,否则如何挣钱,可这些遭天谴的,想挣钱也该适量着找个有钱的人给他诊个癌,让他好好住在医院里治治,他也不缺钱。可是,可是啊。钢硬的父亲垂下头,眼里涌上浑浊的泪水,他害不起病,攒下的几万块,是给儿子良吉娶媳妇的,如若现在拿来送给医院,儿子的婚姻便失了积淀,这是父亲万万不能接受的。况且在桥镇所有听过见过得了癌的,都是花光了钱人死。所以确诊之后,父亲毅然决定放弃治疗回家歇养,将钱留给儿子。
  
  良吉如果是那种生龙活虎的儿子,也许事情又将是另一种景况,只是从小,他就比同龄的孩子显得单薄孱弱些,须眉皆淡,细声细气,总缩在人影的后面。神情里竟没有一点像父亲,父亲每每感叹,也无奈于不能将他塞回娘肚重新造化一番,只得在事情处多帮他出出主意,尽量让儿子少受些磨难。此时父亲的决定一经做出,便不容置疑,良吉只有顺从。于是将父亲接回家中,奉养在上房,由母亲和已出嫁的姐姐轮流照看。起初的情形略好些,只咽不下饭,天气好的时候,父亲便靠在南墙边晒晒太阳,还开玩笑说他一辈子根基不坏,兴许能缓过来呢。听到此话,大家便都强打起精神来勉强说笑几句,背过身去,却心如刀绞,恨不能有个地洞下去放声的痛哭一场,尤其良吉,总觉得如果不是为了给自己留着钱,父亲也不至于受此非难,即使治不好,人在医院,总令人稍稍心安些,但偶尔向父亲提起,却总会使他神情立刻严肃起来,有一回甚至遭他训斥。儿子自然了解父亲,说一不二的人,一经决定的事是无论如何不能更改的,所以只有沉痛接受这一决定。
  
  接下来年就到了,三十也下了场雪,不过风大,只淡淡地飘了些,地上刚见白就停了。母亲包了饺子,父亲依旧咽不下。姐姐从父亲病倒,一直在娘家服侍,已经令婆家不满,过年是一定要回去的,所以给故去的爷爷奶奶上坟烧纸的差事就只剩下良吉一个人去完成。他端上饺子,带上冥钱烧纸,临出门时,父亲却挣扎着起来要与他同去,母亲说下着雪良吉一个人就行了,父亲却不理会,默默地拿上烧酒前面先走了,良吉不敢多言,便跟在父亲后面。天已近黑,远近田地的坟头上,都有人烧纸,火光在寒风里呼啸飞扬,称上铅云密布的夜空,景象颇为悲壮。良吉注意到父亲的背影,似比从前小了许多,步履也由矫健变得蹒跚,想来不过只是几个月的时间。父亲无语,良吉也不知道说什么,一路上都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良吉猜不出父亲此时在想什么,他却想起小时候的许多事来,也是同现在这样,父亲在前面走,他跟在后面。一次好象还小,父亲走的快,他在高低不平的田埂上紧着步子跟着,谁料一条野狗从旁边的草丛里斜窜出来,吓得良吉立刻尖声大哭,父亲听见了,忙扔下腋下夹着的铁锨转身奔过来。野狗其实并不是有心,早被良吉的尖声吓跑了,父亲顾不得去撵那狗,只抱起痛哭的良吉抚摩哄劝。还有类似的种种,依次在良吉脑海里浮现,想起那时是何等的幸福,抬眼再看此时的父亲,是再也无力将良吉抱起,又是何等的辛酸,于是泪花在黑暗里浮上良吉的眼睛,又不能够流出来,忍得眼眶鬓角都发酸发涨。就在这种情绪的左冲右突中走到了坟头,父亲蹲在避风处点燃烧纸,良吉曲膝跪在一旁。父亲口中仍旧喃喃有词,是良吉有记忆以来不变的说法:爹妈,年三十了,儿子孙子给你们上坟来了。然而后面这句却是初次说起:儿子不孝,今后就让孙子给你们烧吧……良吉听闻此言,如遭当头一棒,这无异于父亲留下遗言,于是再不能忍住眼泪,开闸便奔涌而来。此刻他索性不必掩饰,跪坐在地上用手掌捂住脸哭出了声。父亲默默地起身在旁边地里寻来一根玉米秸杆,默默地搅动烧纸,令其燃烧。纸不久就烧尽了,父子两个却都没有起身,直等到所有的火星都灭了,灰冷了,父亲才起立侧身擤了擤鼻子,并用手掌擦了眼睛,开步往回走,至现在良吉才知道父亲也流泪了。回来的路上,仍然是一前一后,父子两人各自流着自己的眼泪。走至家门,又都默契的调整好呼吸步调,好似并无刚才的情绪发生。
  
  电视开着,也只是用声音来填补空间的空洞,但这时候,热闹的声音丝毫没有感染力,反而使气氛显得更加寡然。外面渐渐有了鞭炮声,良吉便起身放了一挂鞭炮。父亲睡下了,闭着眼,看不出是不是真的睡着,良吉刚才的情绪又爬了上来,心中悲凉,而且从刚才父亲睡下起心就一直悬着,害怕父亲会就此睡过去再不醒来。
  
  父亲照旧醒了,但情况却一天不如一天。也在预料之中,出院时医生便交代说已是晚期,如果不治,就好生照料,安享余生,不过只剩三五个月光景。家人每想起此番言语,总围坐在灶间一起痛苦一场,也只能权且当做发泄,并不能改变什么,于是擦了泪眼,挣扎着起身继续将要做的事情。父亲的身体日渐小下去,呻吟声却日渐多了起来,他虽尽量克制,但疼急时也不由自己。明白自己真的时日无多,状况稍好些的时候,父亲便思虑起良吉的婚姻来,深知儿子的脾气秉性,惟恐自己撒手之后事情无人主持不能落实,钱花在不相干的事情上,枉费了自己的苦心。于是趁自己的兄弟上门探望之时,便把思虑如实讲了,央告兄弟帮忙照料。临终的人的话,无异于圣旨,良吉的叔叔自然全盘应承下,并马上着手紧着去办,惟恐事情未成,人却已经仙逝。父亲私下也与良吉做了交代,表达了自己的愿望,那孩子纵然在此时有多少惭愧羞赧或不情愿,也不能够说出口,只哽咽着答应下来,让父亲放心。出了门,却着实难过,父亲这样状况,自己怎心安去做这些。
  
  其实良吉如今也不过二十二岁年纪,大约还只是个刚长大的少年,他的形象气质,都该托生为一个女人,尤其那手,白净细腻,比女人的只关节略大些罢了,上了高中,因为不是读书的材料,终未得到结果,回家呆了两三年,也不曾干过粗活。现在遇见这样的事情,只剩下手足无措。良吉虽心疼,希望多照顾父亲,但随着父亲病情加重,上房里他越不敢多进去,每每走到门口,听见父亲的呻吟,便受到惊吓一般浑身发紧,于是迅速掉头走去茅房,待多少排泄出一点液体,才能缓解刚才的紧张。娶亲的事,虽然迟早也是必然,但此时,却是令他万分为难的事,他时刻记挂着父亲的病,万不敢还有其他的心思,况以他现在的年纪,对于婚姻还怀有恐惧,然而道理归道理,家庭遭遇这样的不幸,对于临终的父亲尽孝,唯一的方式也只能是听话而已。
  
  然后就促成了今天的事。良吉的叔叔打听到一个叫周采薇的女孩子,年纪将近二十,也是桥镇人,但并不是现在的母亲亲生,幼年时候父母离异,由父亲带至现在的家庭,后来又有了妹妹弟弟,她便成了另眼相待的对象,继母也并不恶毒至极,只不过期待她快些嫁了,得些财礼,给自己的亲骨肉腾出些地方。那女孩子从小经历,深知自己的处境艰难,唯一可改变的办法也只有嫁人一条出路。
  
  初次见面是在周家,媒人带着叔叔和良吉以及准备的礼物一起去的,喝了一杯茶,吃了一碗面,采薇在端水端饭时进来过,之后就再没有露面。女孩子这个年纪正是发胖的时候,良吉看见她身体脸庞都圆乎乎的,脸蛋和一双短而胖的手冻的发红,并无多少喜欢,但也说不出讨厌。出了周家,刚才有了的这一点感觉,便在良吉想起父亲时立刻消散了,叔叔问起印象,良吉只含糊地说还行,还行的意思呢,可以理解为可以行,也可以不行,他心中也没有定数,但叔叔并无细腻的内心,只当良吉看上了,也不细问,只按照惯例继续接下来的流程。
  
  事情顺利的很,周家无甚意见,只要三万财礼,并在结婚前给女儿五千零花钱,其他的东西按规矩办。叔叔就将情况和奄奄一息的哥哥汇报了,两人庆幸。叔叔走后,父亲状况极好,似乎忘记了痛,叫良吉来跟前又交代一番,嘱咐他尽快和叔叔定下日子,今后好好过生活,即使他在九泉之下,也是欢喜的,说着父亲悲欣交集,泪水盈满干涩的眼眶,良吉纵然心中有万千惆怅,也只能点头应答,只说好归好,但在此时操办婚事,实在是对父亲的不孝。父亲大约早猜度了儿子的心事,想好了对策,便说,父亲实在也是为了自己能够多活。良吉惊讶道如何父亲是为了自己呢?父亲便面露开心之色说,你结婚能给父亲冲喜,兴许病就好了。一语惊人,良吉心中压着的那块石头仿佛忽然被天使凌空抬起了一半,轻松不少。
  
  木已成舟,于是择下日子,两家通气,忙着筹办。良吉带着采薇,在两家大人的陪同下买了衣服首饰,照了结婚照片。领证时因为采薇年纪略差,决定先举行仪式,待今后岁数够了再领不迟。良吉头脑一直昏沉,只在安排下照章办事,并无太多感受,偶尔念及男女之情的愉悦,也总是会及时地想起父亲痛苦的呻吟,反而比平常的时候更加难过些。每次见面采薇也默默的,只跟在他身后,两个人都走的悄无声息,像两只相跟着散步的猫。
  
  然后就到了今天,一切都近在咫尺,良吉仍然发懵,明天他就将遭遇真实的婚姻,而在这之前,他连婚姻是什么都不曾认真的想过,能够让他情愿做这一切的,似乎只有父亲曾亲口说给他的那句话:能为父亲冲喜。这句话成了潜在的动力,促使他能够积极地去完成属于自己的任务。采薇,那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孩子,在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似乎都没有认真的观察和了解过她,如果让他闭上眼去想采薇的样子都是难题,没有具体,只是一个大致的印象。仅此一点,就让良吉觉得自己应该对采薇以及整个桥镇都充满歉意及悔恨。
  
  天色渐暗下来,良吉靠在大门口望向远处,雪似乎打算停了,天空的颜色里隐约的可见一些蓝色,而不是灰红。那一直矗立在他家对面斧头样的荒山此刻却形象模糊了,雪片时疏时密,争先恐后地扑进地上的牢笼,仿佛地上的泥浆里有不可告人的甜蜜吸引。那不断下落的动感令久看的人产生错觉,仿佛自己也在浮起或下落。良吉眼睛看累了,转身走到自己的婚房前。这平素里极普通的一间屋子,此刻装点着红绿的拉花,打着旋转的彩灯,使空间显得拥挤逼仄又喜气洋洋。相形之下,父亲的上房就更加显得凄清寥落。良吉忽然心颤,便转进上房。父亲半靠在床榻上,被子盖在腰部,见良吉进来,灰黄的脸上强露出微笑,问一切是否都收拾妥当了。良吉也笑应一切都好,父亲便长舒一口气,交代良吉今晚不可晚睡,以免耽误了明天的事情。略坐了一会儿,就催促良吉去干自己的事。良吉走出来,情绪十分低落,自己一身簇新,和父亲的病容放在一起,简直如同罪过。想必父亲也曾有和自己同样的时刻,那该是何等的情形,一定不曾料到会有如今这般境况。想到父亲那痛苦的喘息挣扎以及压抑的呻吟,心里那块石头重又压了上来,竟将对新婚的期待全挤到了一边。良吉无心做事,只呆呆的坐着,从开着的门里看外面昏暗之中的雪。厨子的肉熟了,表弟拿过一根鸡翅塞到良吉手中,让他尝尝味道,良吉木然的送进口,竟尝不出什么滋味。只是一经人打扰,才觉得浑身发冷,赶紧关了门去里屋暖和暖和。
  
  诸事都已完毕,厨子收了工,四个灶里的火苗依次暗下去,最后渐渐熄了。良吉睡下,听见母亲进来寻一件什么明天要用的东西时说雪停了。一夜睡的极不安稳,似乎一直醒着,一切声息都听得到,似乎又梦着,一切声息都在渺茫之间。熬到依稀要沉睡的时候,天却已经微亮了。母亲早起,尽她能够想到的细小事情一再打点着,一并叫良吉也起来准备。衣服是早放好的,深蓝的西服白衬衫,姐姐帮着换,怕冷了,又叫在下面加了一件线衣。镜子里的良吉,西服挂在细瘦的肩膀上,寒风凛凛的样子,只让姐姐心疼。家人中,唯姐姐圆吉最了解他的心思,同是儿女,谁会忍心在父亲离世前夕谈及婚嫁,然而作为家中长女,她又何其不懂父亲的心思,不过是尽力为儿子的今后所想,令其有所依偎和依靠,所以看见弟弟神情黯然,便故意说些轻松的话。今后咱们良吉也是有媳妇的人了。良吉并不开窍,仍旧黯然着,姐姐随即又说既然是给父亲冲喜,也必得自己先有些喜气才行,高兴些的。良吉心中忽然一惊,方才觉悟到,自己还有这天大的使命将要完成,也奇怪姐姐为何能够说出和父亲一样的话。原来家人疼及弱小,知道让良吉此时接受婚姻一定压力极大,就想出这样计策,并统一了口径,以减轻他心上的负担,只没有在良吉面前说破。良吉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为父亲创造喜气。姐姐看见效果,不免心中又生出不舍,如果说现在的弟弟完全是自己的弟弟,那么结婚后的弟弟就有很大一部分会被分走,如今这样的亲密竟是屈指可数的了。好了。姐姐看良吉最后系好了鞋带笑着说。出门拣干净的地方走,别弄脏了皮鞋。结婚这一日污浊了,一辈子都不得清爽!
  
  良吉出门,看见天已放晴,万里碧空如洗,对面的秃山戴着笨拙的白毡帽,懒汉一般闲站着晒太阳。地皮冻麻了,化了雪的地方微微的起了冰凌,那些台阶子下面,有些雪花还大概地保持着形状。路面一片狼籍,泥泞里重复的车辙、树根下散落的垃圾、以及早干透了又被雪水泡的新鲜的狗粪,加深的颜色让人必须时刻小心,提防着意外踩到的恶心。良吉被姐姐刚才的话感染了,眼里看到一些小清新,已经崭露头角的扬树叶子和才发芽不久的芍药花茎,虽经历了昨天的波折,此刻却仍旧保持着原来的颜色。这即是喜气,良吉采集到了。
  
  昨天的东家,今天重又忙碌起来。有人显摆自己的手艺,有人人来疯逗笑撒泼,更多的人只是凑凑热闹,只大厨子一个人木然着脸,紧张地做自己的事情。良吉来到上房门前,看见里面几个人影,便走进来,母亲正在更换床单枕套,姐姐在帮父亲换干净的衣服。父亲脸色依然灰黄,但精神究竟不同平日,看见良吉,伸手叫到跟前拉住,也不说话,只欣赏地看着,又叫转过身去,拉拉衣服的后襟,说去吧。良吉想起那喜气,便咧嘴给了父亲一个笑脸,十分灿烂的,许久以来唯一的一个。父亲接受了,眼睛放出光彩来,又说快去吧。
  
  良吉便由大家簇拥着,娶亲去了。一路上阳光甚好,劈头盖脸的,已不止是温暖,路面上那些早起看见的冰凌和雪花,早不见了踪影,都变成白的蒸汽,升腾上天去了。不多时到了周家,采薇穿着大红的衣裤,端坐在床边,想必早已准备妥当。后母等着采薇快些出门,并无太多繁文缛节,该带的东西一一查验了,就催促女儿上路,采薇料想对这个家已无心留恋,所以并不悲伤流泪,良吉去拉她的手,便跟了出来。
  
  等候迎亲的人举着鞭炮,车子还不到门前,便劈啪的放将起来。围观的人迅速集结。然后开车门,麻秆烤脚、换鞋、洗手。人声鼎沸,只有那些未出阁的丫头和丧偶的半边人不能露脸,无奈地藏在屋子里透过窗子张望。有人吆喝着让良吉抱采薇进去,便立刻得到众人的回应,其实都是惯例,但是良吉并未曾练习,此时不晓得自己的实力,只能硬着头皮应付。两个人究竟是怎样的动作协调,文字语言无法说清,总之良吉抱起了采薇。当那个圆乎乎的女孩身体忽然完全依附在他身上时,良吉方感觉到自己男人的形象在瞬间成长起来。哄闹声在耳边如同潮水,但身体的感觉却格外清晰真实,那一种清新如同早上看到的初绽的嫩芽,或清风里一两声带甜味的鸟鸣,使良吉仿佛听到遥远的天国音籁。一路抱至婚床,才感到手臂早已僵硬,哄闹者提示良吉快快掀开盖头,让大家一睹新娘的芳容。良吉伸手,便有一两只大胆的手,帮着他一并掀开采薇头上的盖头来。采薇的确不同平常模样,再者年纪轻,首先就有天然的一份,往日里那圆乎乎的身体手脚,此刻看来可爱里更添些娇媚,令良吉欢喜。只是她脸上并未流露多少高兴的神色,又愧疚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热心过什么就将她带上了婚床。
  
  热闹处时间过的飞快,亲朋好友们一早都从四面八方赶来,喝茶寒暄然后上桌吃酒席,良吉和采薇忙着敬酒典礼,除昏乱之外并没有太多感受,唯有在典礼时看见父亲,骨瘦如柴的身体套在崭新的衣服里,如同扎成的纸人,让良吉眼睛和心一起刺痛,险些掉下泪珠来,看得出父亲的端坐是努力的坚持,他颤抖的手接过酒杯时几乎将酒洒落,良吉忙又从父亲手里接过酒杯送至嘴边让父亲轻抿了一下。采薇看见良吉的举动,自己也照样把酒送到了父亲的嘴边,这一下,让良吉心中万分感激。
  
  闹到天彻黑,亲戚们都酩酊而归,甚至闹洞房的也尽兴而去,良吉才觉得疲倦之极,仿佛生来到现在从未体验过如此的劳累。喧哗散尽,一切又恢复原样,上房里的父亲,依旧剩下呻吟和残喘,自己婚房里的彩色,也仿佛卸下热闹,寂寥冷清。采薇坐在床边,掏出枕头里的核桃红枣,剥给良吉。经过刚才的闹,他们已经有了些肌肤之亲,现在只剩下两个人,反而紧张不自在起来。良吉接过来默默地吃,采薇自己也送些入口,都没有声音,嚼的小心翼翼。听见母亲去收拾了大门,回上房了,院子里一片清寂。睡吧。良吉终于说。然后采薇就上了床和衣躺下,良吉也和衣躺在旁边。关了灯吧,良吉说着要灭灯。不能灭的。采薇马上伸手阻拦。又是沉默,但此时的沉默并不同与往时,是极有内容的,犹豫、忖度、紧张,使刚才清冷下来的空气复又升上温度来。良吉转过脸,想抬手抓着采薇,却不知道究竟该抓着哪里。略犹豫着便捉住她的手。然后采薇也转过脸。良吉看到她圆的眼睛鼻子以及无比真实的五官,感受到她和自己一样急促的呼吸,忽然感到身体在瞬间发生了变化,一颗种子在体内发芽并以迅猛之势不可阻挡地生长拔节,能够听得到劈啪作响的声音。千钧一发。父亲的呻吟却忽然听得分明,虽微弱却有着无比的威力,眨眼将良吉刚才生长出来的枝繁叶茂拦腰砍杀。只剩下呼吸。寂静。生长又无耻地开始了,良吉横下心,决定用这势如破竹的生长和现实进行一番血腥的厮杀,把来挡的一切都杀个片甲不留,争得自己的一席之地。于是种子便重生新根急速生长,一路披靡直穿云霄最后凯旋。窗外一地白月光。
  
  然而良吉突然颤栗。又是呻吟。这月光下的鬼,虽被极力克制却仍旧獠牙尖利,远远地望着他,逗弄他。良吉心跳骤然停止,然后狂突。冲喜!他居然真的满心收集着喜气,以为今夜父亲会被这喜气治好。勇士的利剑顷刻化做惨白的烟花,散了,泪水毫无预兆地滚滚而下,越过面部的高低不平漩流进耳窝,良吉痛苦地转过身,背对着采薇,低低地啜泣。采薇并不完全了解其中缘故,以为良吉对自己不满意至极,沉默一回,也转过身去流泪。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良吉情绪稍稍安稳一些,感觉后背轻贴着采薇微颤的身体,鲜活地、温软,实在是自己此时唯一的依靠。这感受,让良吉愚钝的内心在瞬间突然被点化了,这才是父亲真正的思虑及苦心,在自己有生之年把温暖和关怀通过另一个人的手传递给儿子,让他在人间得到一个微弱的依靠。良吉忽然释然了,连再听见父亲的呻吟,竟也没有从前那样紧张和恐惧,原来让自己生活的幸福原本就是对父亲最大的孝啊。泪眼朦胧中,看见床头的结婚照片上,他和采薇都穿着大红的古代戏服,含笑相侍,旁边提着字:春色满园。那颜色和字迹化做浓浓的感动和温暖缓缓流进良吉心中,他竟微笑起来,笑过了,遂伸出一只手去,摸索着抓采薇的手,找到时,即刻得到采薇的回应,于是两人十指相扣,再不分开。
  
  
2#
发表于 2012-4-19 09:12 | 只看该作者
学习支持。
3#
发表于 2012-4-19 10:36 | 只看该作者
好久不见,问好田主席。小说情节曲折,人物形象刻画的很好!学习欣赏!!
4#
发表于 2012-4-19 19:56 | 只看该作者
亲情重于山。
有着异族情调的文字,景色与现场描写极好,学习!
5#
发表于 2012-4-19 20:10 | 只看该作者
小说以丰润沉稳的笔触写生活,艺术地写生活细节,人物刻画生动传神,在字里行间传递着一种逐层膨胀的爱,一种深深地父爱,结尾的描写不仅揭示主题,而且包含深情的文字让人眼角湿润了。感动人心的小说!!精华!
6#
发表于 2012-4-19 21:10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叙述缜密,乡风气息浓厚。问好!
7#
发表于 2012-4-19 22:22 | 只看该作者
浓郁的乡土气息。学习了!
8#
发表于 2012-4-19 23:06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4-19 20:10 发表
小说以丰润沉稳的笔触写生活,艺术地写生活细节,人物刻画生动传神,在字里行间传递着一种逐层膨胀的爱,一种深深地父爱,结尾的描写不仅揭示主题,而且包含深情的文字让人眼角湿润了。感动人心的小说!!精华!
点评到位,支持精华!
9#
发表于 2012-4-20 08:03 | 只看该作者
久不见了,先问个好再说~~
10#
 楼主| 发表于 2012-4-20 11:42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七笔氏 于 2012-4-19 09:12 发表
学习支持。

谢谢第一时间关注!
11#
 楼主| 发表于 2012-4-20 11:43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立青 于 2012-4-19 10:36 发表
好久不见,问好田主席。小说情节曲折,人物形象刻画的很好!学习欣赏!!

问好立青!最近写什么?
12#
 楼主| 发表于 2012-4-20 11:44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4-19 19:56 发表
亲情重于山。
有着异族情调的文字,景色与现场描写极好,学习!

多谢厚爱,握手问好!
13#
 楼主| 发表于 2012-4-20 11:45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4-19 20:10 发表
小说以丰润沉稳的笔触写生活,艺术地写生活细节,人物刻画生动传神,在字里行间传递着一种逐层膨胀的爱,一种深深地父爱,结尾的描写不仅揭示主题,而且包含深情的文字让人眼角湿润了。感动人心的小说!!精华!

谢谢版主精当的点评,谢谢精华!
1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0 11:46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2-4-19 21:10 发表
小说叙述缜密,乡风气息浓厚。问好!

谢谢朋友阅评,问好!
15#
 楼主| 发表于 2012-4-20 11:47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2-4-19 22:22 发表
浓郁的乡土气息。学习了!

谢谢支持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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