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西古乐的细微经脉

山中万户侯 · 发表于 2004-5-24 23:31

　　那是一群风烛残年的古稀老人，像参加盛大的庆典活动通常要做的那样，被乔装打扮后粉墨登场，他们手里拿的是最多可达800多年历史的古老乐器，演奏的是唐宋以来的道教科仪音乐。一言以蔽之，一群倚老卖老的乐手在演奏同样倚老卖老的辞典音乐，再配以金漆灿然且红烛拂照的纳西族大殿，幽深、神秘、阴森如做道场。在这一过程中，形式的虚妄审美已遮蔽了音乐文化本身，哗众取宠的操作规程已超出艺术戒律三箭而外。

　　在乐音未起之前，纳西人以服饰、乐器、现场氛围所构成的无声而煞有介事的礼仪与其说营造着慑人凡魄的感召力，不如说以形式的繁华暴露了内心的不安、粗陋甚至无知——艺术水准和思想境界的高下与年龄、道具并不成正比。

　　演奏开始了，在许多浮躁的游人集中的景区，纳西古乐的演奏者是同样浮躁的一群年轻人，他们显然不能悟得纳西古乐精神的个中三昧。在正式场合，那些须发皆白的老人出现了，一位手执铁钩而面部轮廓特象元谋人的老人会用不甚标准的普通话报出曲名：《八卦》、《浪涛沙》等等，接着千帆竞发，纳西音乐扑面而来。听到如此怪异的音乐，我在云南丽江悚然一惊，因为它们由许多怪异的音色单元组成——巴乌、葫芦丝、吐良、拉祜族小三弦、铙锣、象脚琴等等，它们节奏一致，似乎分层次又似乎不分层次，似乎是复调似乎纯粹是合奏，似乎要表达什么情绪似乎又秘而不宣，在起初的几分钟里，这种怪异的声音让人兴奋，它们毕竟如红牛的阵群腾起了热闹的漩涡。那些以唢呐、锣鼓为主的吹打乐，以笛子、象脚鼓为主的景颇族“文崩”音乐、以丝竹乐器为主的彝族歌舞音乐，它们的总和就像一锅风格模糊的烩菜，难道这就是云南人民的“白沙细乐”？

　　演出结束了，旅游也结束了。我一直惦念着纳西古乐，我只是个不名一文的小人物，对它的褒贬不会影响它的票房收入，但作为一个艺术的侍从，我得对纳西古乐作出自己的价值评判。有一天我听德沃夏克入了迷，身处夏天的城市中，人却依稀坐于雪团从屋檐悄然滚下的冬季乡村。回过神后我又听了纳西古乐的经典曲目，什么《山坡羊》、《清河老人》之类，终于发现这纳西族的洞经音乐本质上是娱神的道教音乐啊，而道教音乐在上香敬神之际，完全忽视了对人的终极关怀，一味地空洞、虚妄、神秘，境界并不甚高，甚至连佛教音乐清心普善的作用也难及。

　　那些纳西族老人在庭院自娱自乐的时候，他们的音乐尚有人间烟火气，及至粉墨登场后，便纯然一副替神鬼开道的神的仆役模样了，我一直纳闷为何纳西古乐演奏现场有一种暗暗的神秘而骇人的劲道，现在终于明白那竟是数十件乐器营造出的高妙境界。道教音乐，哪怕是最著名的《霓裳羽衣舞曲》，哪怕是规格最高的唐朝李隆基御制的法曲《紫微八卦舞曲》，也只能是法曲而已，充其量超不出在宫中舞殿冷袖的命运，它既然走不出深深的庭院，既然无力让大庇天下寒士为之击节叫好，它的境界亦不过借神鬼之道狎客自娱而已！

　　我发现了纳西古乐的细微经脉，我有些悲伤——那么咄咄逼人的音乐活化石，竟然如此经不住推敲，它一息尚存地穿越了千年岁月，却不能横亘几万里，甚至连云贵高原也不能翻越，遑论跻身华丽高贵的欧洲音乐圣地了。是纳西古乐错了吗？不是。不仅纳西古乐未错，而且，那些值得尊敬的古稀老人也没有错，纳西古乐依然要维持她的细微经脉，并要防止单线失传。纳西古乐既不能居庙堂之高，亦不能处江湖之远，它并不是世界第一，别打扰它，就让它在安静的丽江古城中仅仅供人们怀旧吧。世界聆听纳西古乐如同聆听希奇，而有猎奇品性的文化却注定不会走得太远，世界却需要我们人性的、健康的、有着瓷器般光泽的民歌，在它的面前，一条汇合有歌剧、交响乐、音乐剧的高贵的世界音乐宝库正向它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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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万户侯 · 发表于 2004-5-25 23:53

请问版主现在对了吧？该把俺文章标题前的那个小点去掉吧？谢谢

李子树 · 发表于 2004-5-26 20:29

美文。
学习了。

山中万户侯 · 发表于 2004-5-26 22:15

那个小黑点为什么还不取吗？
请版主的示下

山中万户侯 · 发表于 2004-5-27 22:58

不用取了

山中万户侯 · 发表于 2004-5-28 23:21

奇怪，这个版怎么没人接荐？

山中万户侯 · 发表于 2004-5-30 23:22

寂寞啊!!!

雪笑 · 发表于 2004-6-4 11:58

最初由山中万户侯发表
寂寞啊!!!

这里是个让你发挥音乐天才的好地方。

山中万户侯 · 发表于 2004-6-12 13:26

可是这个版真的荒啊

李金英 · 发表于 2004-6-15 08:32

你来了就不荒了~~~~~
欢迎山万先生常来这里做客！！

雨夜昙花 · 发表于 2004-6-15 08:41

好文章！

我倒不懂音乐，只是觉得纳西古乐还真是只能在丽江听的，因为我根本不可能放着这样的音乐边听边做其它事。所以每有朋友托买纳西古乐的碟子便说要听就到丽江来。但在丽江听到就不一样，感觉极美极美。

山中万户侯 · 发表于 2004-6-20 15:02

有道理。
有时候为了行文的顺畅，可能用了极端的词，别介意啊

云衣 · 发表于 2004-6-23 00:14

我在丽江听了，感觉被摄了魂魄。。。

叶梓 · 发表于 2004-7-9 17:33

这里好像有些寂寞啊！

叶梓 · 发表于 2004-7-9 17:34

大作拜读。是十分地喜欢。
祝你在张掖玩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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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西古乐的细微经脉

祝山中先生新婚快乐

谢谢雪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