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

木门长子

　　　　
　　“我一直喜欢听这首歌，龚琳娜的。”她说，“她的歌可好听了，特像我妈站到山坡上干吼。”她看着我笑，将手里的MP4搭到我耳朵边，“你听听，像不像你妈站山坡上干吼？”我顿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像一个人的述说，又像是一个人盯着你的脸不停地叫喊，更像是——
　　
　　我心里猛得一紧，眼前晃起一双白森森的眼睛。
　　
　　“拿一边去，”我喊了一句，“赶紧让老板娘弄点吃的，老子跑了一天的车，水都没喝一口。”我推了她一把，看看窗外。雨还在下。
　　
　　一会的功夫，那女子又转了回来，“老板，面条给你下好了。你到前面吃还是我端过来？”      

　　她长得不好看，但很年轻，是这个小饭店的服务员，我上次跑车路过这儿的时候认识的。说认识也不全是，我不知道她的真名，也不知道她家住哪，更不知道她到底多大了。我只是搂着她睡了一觉，给过她一百钱。
　　
　　今晚，我太累了，很想搂着她好好地睡一觉。
　　
　　面条不错，放了很多的肉，我突然觉得咽不下。饭店老板娘满脸赘肉地站在门口望着我，“老板好好吃啊，吃完了早早睡吧，让小玉招呼你。一个大男人，天天出车也不容易。”
　　
　　我是不容易，替人家跑路，一年也回不了几趟家，瞎眼的老娘还托人照顾着。但有什么办法呢，我得活着！
　　
　　狂风不停地抽打着窗玻璃。小玉脖子上的MP4呜呜地叫。
　　
　　“关了行吗？”我说。
　　
　　“关了也行，得加钱，你知道这歌的名字吗——忐忑！就是心里老慌慌的意思。”
　　
　　“谁他妈的心里老慌慌了？”我瞪着眼睛望着她，又觉着哪儿不对劲，忙改了口，“那啥，你赶紧收拾完，伺候我睡下。”我很想早早抱着她暖暖的身子闭上眼。那双白森森的鱼眼珠子老在我眼前晃。
　　
　　“行得咧，”她说，“还没到十点呢，你就猴急猴急的，我还有两集电视剧没看呢，今晚大结局，你说那个逃犯能抓到吗？”她抬眼望着我，“我特希望警察能抓住那个逃犯，要不我先伺候你睡下，一会再起来看，行不行？”
　　
　　“你随便吧，老子舒服就行。”我急忙褪了裤子爬上床。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想赶紧搂住她。
　　
　　“我爸说今天来，到这会没见人影呢，净哄人。我手机欠费了，老板娘不让打座机，借你手机打个电话行不？”她攀到我身上，脱着长筒丝袜。
　　
　　“行吧，时间不能太长啊，我手机快没电了！”
　　
　　“不会太长，就问问我爸早晨出门没？”她袜子脱到一半接过了电话。
　　
　　“啥？出来了？那咋还没到呢？这都快十点了，七、八个小时了都！”我看到她的嘴唇上下不停地张合。
　　
　　“我姐说我爸早晨就出门了，”她把手机递给我，“一定是雨大把我爸浇哪儿去了。那啥，你过来的时候路上碰到人没？一个老头。”
　　
　　“说什么呢，大雨天我能碰上谁？你睡不睡，不睡，滚——”我的眼前又晃起那双白森森的眼睛。
　　
　　“给你好好说话呢？急啥——”她的袜子终于褪了下来。我看到她的腿很白，好像和上次见过的不一样。
　　
　　“你身上白了。”我说，“原来没这么白吧？”
　　
　　“以前在山里干活，风吹日晒的，咋能白?现在不一样了，老板娘说我得好好调养，不然没生意。”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脸上施了粉，看上去像个二十出头的女人。
　　
　　风呼地刮开了窗子，我的心里又猛地一紧。雨还在下，比白天的时候更大了——
　　
　　我的眼前晃起了她的白肉，晃起了那双白森森的眼睛。
　　
　　突然，我发现她睁大眼睛的样子和他很像，“妈的，你滚——”我把她从身子低下拨拉出来，“赶快滚，老子想一个人睡啦！”
　　
　　“你这人咋回事嘛，一会这一会那的，钱拿来，正好看我的电视剧去，那个逃犯肯定跑不了！”她火急毛燎地接过钱抱着衣服窜出屋去。
　　
　　雨珠子不停地敲打着玻璃窗，撞击着我的鼓膜，噼里啪啦的声响震得我的神经疼。我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忐忑。
　　
　　那会狂风大作。后车斗的油布被刮得翻了个面，从倒车镜里看简直就是一只张开翅膀的老鹰。我火烧火燎地赶路，他从我的车左边转了过来——
　　
　　我钻出小饭馆，开动马力，向着后山爬去。
　　
　　他飘了过来，一点一点靠近我，白森森的眼睛贴在我的眼皮上。 　　
　　
      “滚——”我大声地叫道，“你他妈的给我滚远点，是你撞的我，不是我撞的你！”
　　
　　没谁吭声。雨很大。夜很黑。
　　
　　我看到了山崖，看到了火，听到了“轰”的爆炸声。
　　
　　我是逃犯，我没有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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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2-21 17:55 编辑 ]

梁星钧

构思精巧。对白合情。语调低婉。

FCZ

在情节的推动方面很成功！

殷子

流畅的语言，细腻的心里描写！学习了——

木门长子

原帖由 絮语如歌 于 2012-8-15 00:18 发表
好忐忑呢，再次学习！

再次问好如歌！

木门长子

原帖由 贵妃醋 于 2012-8-14 13:40 发表
高超的描述手法，情节技巧处理非常精彩！

问好贵妃，安！

木门长子

原帖由 东方之晨 于 2012-8-13 17:09 发表
粗俗的口语照见一个人的内心，果然忐忑！

问好，夏安！

絮语如歌

好忐忑呢，再次学习！

贵妃醋

高超的描述手法，情节技巧处理非常精彩！

东方之晨

粗俗的口语照见一个人的内心，果然忐忑！

木门长子

原帖由 万里 于 2012-8-12 20:43 发表
近乎直白的对话描写，却分明如波涛汹涌的浪潮，一点点将故事推向高潮。忐忑，一首歌，一种心情，渲染得够味。

向万里同学学习，致敬！

木门长子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8-11 19:56 发表
好小说，支持精华！

问好刘老师，谢支持！

木门长子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2-8-11 13:04 发表
很耐读，抓心

问好为公老师，谢了！

万里

近乎直白的对话描写，却分明如波涛汹涌的浪潮，一点点将故事推向高潮。忐忑，一首歌，一种心情，渲染得够味。

刘满园

好小说，支持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