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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收割后,雨水稠了起来,小阳春天气像是艳妆的妇人,光彩照人,惹人心动,农民仔仔细细拔了麦根,足足地泡好水。晒几天,耙了,撒些化肥与菜籽,一地一地的油菜苗便钻出来,和青翠茂盛的玉米比肩而长,成为乡村又一道美丽风景。
在河西,菜籽是唯一一年种两次的植物,也是人们喜食菜油的主要原料。春三月与收割后各种一次。流金溢彩、金黄瓦亮的菜花盛开后,与翠绿的庄稼树木相映成趣,将乡村涂抹成色彩斑斓的美丽景致,张挂于游子魂牵梦萦的记忆深处。记得那年雨后去天祝三峡,一路如蝶般,蹁跹穿行于金黄靓丽的油菜花海里,蓝天白云下,苍茫大地上,满眼的金色,满目的灿黄,让人不知不觉愉悦开来。一眼望不到边高高低低的菜地,天女散花般铺展开来,像一块硕大无比的立体织锦,悬浮在青山绿水的大地之上。远处白雪覆盖、晶莹剔透的马牙雪山,天空蘑菇状蓬松可爱的云朵,近处茁壮墨绿的松树,挺拔翠绿的白杨树,和那些金黄金黄的油菜花,勾勒出一幅色彩绚丽的风景画,而惹人心动的主色调,则是梵高《向日葵》里的那种几乎就要燃烧的黄——不含半点杂质的金黄。明亮灿烂阳光下,满沟满岔、漫山遍野的金黄色油菜花,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一脉儿一脉儿吹来荡去的峡风,喷发着似有似无、隐隐约约,沁人心扉的菜花香,闻一口掩不住的芬芳甜香,令人陶醉。这弥漫的菜花香味,撩拨的人各筋各骨无比通畅,身心花蕾般绽开,灵魂似乎渐渐从肉体里挣脱开来,飞往神往已久的地方。刻骨铭心的场景,追魂夺魄的景致,总令人难忘。多年过去了,至今仍积淀在心底,每每咀嚼起美味佳肴,不觉眼前浮现耀眼夺目的金黄……
五六月里,麦子扬花吐穗,蓬勃张扬生命活力。点缀其间的,是竞相盛开、烂漫芬芳的油菜花,招蜂引蝶,艳黄绚丽,渲染的素日质朴寡淡乡村,有了某种富丽堂皇的色彩,某种典雅靓丽的韵味。这时节,青翠嫩绿的玉米缓缓起步,油墨低调的土豆默默茁壮,清新可人的白菜长势正好,纤弱高挑的胡麻开出兰格盈盈花朵,地埂边的大豆、黄豆刚刚孕育出瘦小的豆荚……而乡村植物王国里,唯有最受光芒疼爱的油菜花格外抢眼,分外惹人眼目。那色彩,是天然纯粹、不加修饰的黄,是原汁原味、本色地道的黄,是勾人眼帘、惹人心动的黄。到八九月间,麦子收割后,秋雨连绵,水多的到处随意流,而阳光正好,地力尚可,有勤快的农人,撒了油菜籽,施些化肥,虽种的不多,但照样开出金黄瓦亮的花,照样惹蜂引蝶,照样勾勒出乡村的妩媚动人。
有耕耘,就有收获;有花朵,就有果实;有汗水撒落,就有清香回报——大地上的花朵,争奇斗艳,姹紫嫣红,大多为为增添景色,为传承生命,为赏心悦目,而有些植物,开花不是为了灿烂好看,不是为了增添美景,不是为了惹人眼目,是为了孕育果实,为了延续生命——油菜花的绽放,不仅仅是为了艳丽迷人,不仅仅为了涂抹乡村美景,更主要是为结籽成粒,为人提供美味可口、浓郁醇香的食用油。估摸着将黄未黄、将熟未熟,就要趁势割倒在地——太黄了,籽粒会被风吹日晒撒落,让人惋惜。拉到麦场上,轻轻松松就能打碾下来,装入口袋,一些变卖了,换些零花钱,另外的,上街时,顺便扛在肩膀上,交到油坊里,不用交一分钱,按斤两换成清清亮亮,闻起来香香的菜籽油,或做饭,或炒菜,或烙油饼,或做喷香的月饼、好看的花馍馍……一个家一年多自用的清油,自是绰绰有余。
街口上,有一家来自青海互助的榨油坊,由一对勤勉、仁厚的中年夫妇打理。年前,顺着醇厚浓郁的菜籽油香味清香味儿,走进正在榨油的小店里。进门不远,有个铁家伙,上面装了粒粒饱满,业已炒熟的油菜籽,连挤带压,不闻吱吱呀呀压油声,唯见汩汩流泻的金黄菜籽油,一股股小溪般流进专门接油的器皿里。早先的榨油机器,依靠人力转动齿轮,得有力气的精壮汉子操作,如今被永不疲倦的机器所取代。唯一不变的,依旧是来自乡野,吸收大地养料,光芒照晒,水分滋养,风雨吹拂的菜籽,榨出的依旧是清香弥漫,本色地道,散发着醇厚味道的清油。有精明的商人,自带了菜籽与机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让人亲见榨油的全过程,吃到的自然绝非地沟油,或是勾兑货。
数年前,曾到过民风纯朴,仁义厚道的互助县城参加学习培训。闲暇之际,见识过包裹在大片青青玉米林与金黄菜籽间,掩映在青翠果园间,真正意味的农家乐。饮洁净空气,喝盖碗茶,尝几个散发露水气息的玉米棒子,嚼几嘴散养的新鲜鸡肉,听几曲别致有趣的花儿,感觉自是惬意。晚饭过后的广场上,耳闻目睹的,是伴随着喇叭里播放的花儿曲调,跳各种回民舞蹈的男女老少,洋溢着幸福开心的笑脸。而许多的成年男子,不约而同、三三两两走进附近的清真寺,虔诚地脱了鞋子,跪拜在各自座位上,聆听真主福音,默念心中的祈愿。晚上的街道上,绝少看见满嘴酒气、走路摇摇晃晃的醉汉,也不闻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场景,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网吧。问一老者:为何不见县城里常见的娱乐场所歌舞厅之类的东西,说开是有人开过,但当地百姓反感,认为败坏风气,硬是被强行撵走……看来行为有节制,心中有约束,生活有规律,灵魂有寄托,才活的自在安然。
见我进门,油头满面,穿一身油腻腻衣服的榨油老板迎上前来,笑嘻嘻地问:要些菜籽油还是胡麻油?质量没一点问题,你闻闻,尝尝……几个大废铁桶里,都是满满当当的油。恍然之间,眼前恍然现出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来,飞来飞去的蜜蜂,忙忙碌碌的蝴蝶,极富动感。来自圣洁高远青藏高原互助的油菜籽,一路跋山涉水,爬坡越岭,抵达河西走廊,经过一番精心加工,才变成纯度好、不含杂质的清油。恍然大悟:佛家说,凡因必有果。种什么因,结什么果。有了纯粹、金黄的菜花,才有了菜籽油如此的芳香。靠墙,用厚铁皮,焊了一个硕大的箱子,据说装满能盛二千多斤清油。靠里,是简陋而寒酸的床铺。穿过后门,搭建了简易仓库,堆满了一袋一袋的菜籽。闻一口,满嘴馨香——有太阳的味道,风雨的味道,汗水摔打的味道,更有田野的气息,生命的芬芳。每年夏末,回家看望父母,探视孩子的档儿,到麦场或人家家里,秤了籽粒饱满,质量上乘的菜籽,找货车拉运到第二故乡,一年的生计就有了指望。其时接近春节,小城里家家户户蜜蜂般忙忙碌碌,采购各式各样的年货,而他们小俩口依旧炒菜籽、榨清油、装油渣,毫无过节的半点迹象。攀谈中得知,小伙姓马,是回民,生活习俗和汉民大不一样,春节不贴年画和对子,不做任何准备,也不到老家和亲人团聚。那些天,人们不大来罐油了,自不而然停下手头的活,做些可口的饭菜,炸些馓子和各种油食,慰劳慰劳自己——唯有这样的时节,才安安静静,享受几天安逸生活。
家里的清油能吃到年过完,榨油的两口子说话客客气气,油的成色的确不错,返身从家里提来塑料桶子。女主人个子矮矮的,不施粉黛的脸上,有高原特有的印记,透露出精明、能干、利索样,说罐上5斤胡麻油,15斤菜籽油,掺杂在一起,炒菜、做饭会更有味道。瘦而精干的男人,见油桶里有残油,装些开水,提到外面,摇晃一番,倾倒在地,再放到秤上。油秤了,其妻早报出价格。我说便宜点,男子憨憨笑一声,说:一份钱,一份货,我们的油质好、纯度高,保证让你吃了还想吃……
抬眼望去,人世间,芸芸众生中和小马一样的普通百姓,起早贪黑,出力流汗,本分生活,勤恳做事,苦苦煎熬,只为了子女有个好前程,自己能睡个安逸觉,吃口舒心饭!
[ 本帖最后由 于文华 于 2012-9-5 11:49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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