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赌成局
——兼谈小说《跟我说爱我》
刘文华
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天,我被病魔缠身。为驱除手术的锐痛和不久于人世的畏惧,我尽量让自己无所事事,以期名正言顺地沉迷于联众世界的象棋游戏,或者沉迷于所谓的好莱坞大片。在这期间,我果然有些玩物丧志,不光对生死有些看淡,还对赌的理解有所深入。我发现,人本质上是经不起多少打击的,那些命中要害的打击,尤其经不起。我已在这场大病中失语数月,试着开口仍心有余悸。真的,我担心我是否还能确切地说清我内心的感受。
2010年,单位组织大家去看世博会。行程之余,我和两位同事结伴去了城隍庙。在那儿,我们一边感慨大上海的物价贵,一边疯狂地采买纪念品,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因为城隍庙还是各种风味小吃的集散地,我们觉得不品尝一下说不过去。在小吃店,我们再一次见识了上海这个大都会的气魄,比如一碗豆腐脑,濮阳2元就够了,上海则要12元,而且还敢明码标价。我已记不清我们都吃了些什么,但还记得喝的是丸子汤,因为问题就出在丸子汤上。
不用说,我们早就走累了,也早口干舌燥了,以至于一碗汤很快喝尽,丸子尚有赢余。在我们中原一带,乃至整个北中国,不管是经营羊肉汤丸子汤的,还是兜售水饺馄饨的,只要你去就餐,汤基本上都是可以随时加的。有些善解人意的店主,不光会主动给你添汤,还会加上盐和香菜等一些调料,以保持口感。当然,也不排除对方有保持好感的用意,以便拉你这个回头客。彼时的情况是,一则身体需要补充水分;二则剩余的丸子需要伴着汤水下咽;三则可能觉得味道不错,想再多喝一点黄浦江的水也未可知,我习惯性地问另两位同事要不要加汤。我刚才忘了说,这两位同事有一位是女的,她一听就把眼瞪圆了说,你以为这是在濮阳啊,在你家啊,你想加汤就加汤!这一路逛街购物下来,她认为上海人太会精打细算了,根本不可能给你白白地加汤——严格说来,濮阳也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家,只不过是我工作生活的地方,但我天生有个自来熟的毛病,走到哪就爱把哪当家,即便在上海,在不相信眼泪的莫斯科,我觉得我也犯不着非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异乡人,只有你把哪当家,哪才可能把你当亲人。展开了说,这自然又是另一篇文章中的话题,就先搁下——我知道,事到这儿已经有点形而上了,如果不去澄清一下,半碗丸子汤就会成为一桩悬案。女同事比刚才更卓绝地说,你去吧。我敢说,你要是加来汤了,你以后叫我咋我咋。结果上海人民没那么计较,让我自行加汤,加满碗都行。这是一种没有具体赌注的赌,因而显得大而无当,我如果较真,女同事就输惨了。比如我叫她给我洗一辈子衣服,或者天天给我请安问好,都够她悔青肠子的。因为当时我们正好是三个人,她想翻案都翻不成。同事可能早忘了,我也从没跟她提起过,今天说出来,是为了引渡另一场赌事。
今年6月,我右脚底一颗杏核大小的黑痣因为感染而被迫做切除植皮手术,稍后接到罹患不治之症黑色素瘤的凶讯。实际上,感染是4月24日冒雨爬山磨破引起的,从4月底到6月中旬,中间隔着整整一个31天的5月。期间,不光家人朋友力劝我手术,几家医院的医生也劝,说不是吓唬你,拖下去怕会病变。比起吓唬和病变,我更怕手术,怕刀子剜进皮肉的疼,又觉得不过是个小感染,涂点药应该就好,能病变到哪去!都说医不自医,我比医生还医生,买来碘伏、双氧水、红霉素软膏等一些消炎去肿的东西,自行涂抹,煞有介事。这个过程也是在赌,而且同样大而无当。说来有些宿命,就像再黑的赌场也会叫你小赢一把两把一样,有那么几天,患处出现部分结痂现象。我给一个再三催我手术的朋友回复短信说,我觉得在好转,想再赌几天。就让我再赌几天吧。到头来我输惨了,白挨两刀不说,还要把命搭进去。我知道,所有游戏的规则都是愿赌服输,我倒不是不服输,这里说出来,是因为我在一部题为《跟我说爱我》的小说中同样写了不止一场大而无当的赌事。
我觉得,赌是我们日常生活的基本状态,是战争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在我们人类的基因中,也许没有比逞强好勇更活跃的分子了。看吧,赌无处不在。不管你是要跟某个人牵手一生,还是要跟某个人分道扬镳;也不管你是为了赢得一朵小红花而早起晚睡,还是因着牵挂一桩未了情而死不瞑目,从小到大,赌与我们如影随形。我常想,生活中为什么充斥着血腥暴力,社会上为什么不断坑蒙拐骗,世界各地为什么战火纷飞,网上网下的游戏厅为什么人满为患,那不是别的,一切皆缘于博弈成性,嗜赌成癖。看到这儿,你一定猜到了,《跟我说爱我》这个有点风花雪月的题目,负载的并不是一个只关风月的故事。
在懵懂校园,在混沌初开的青春期,也许每一个人都心仪过自己的老师,男生暗恋女老师,女生喜欢男老师。暗恋就暗恋过了,喜欢就喜欢过了,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份情感必将飘散于风中,或永远尘封于心底,成为我们庸常人生中最美好最隐秘的往事。但有一些人不,小说中的老车就是这方面的一个典型。因为女老师对他的示好反应淡漠,他给同学们发狠说,早晚有一天,他要把她给怎么了。结果一语谶,他后来不光把老师包养了起来,还要把老师女儿的主意一并打了。与此同时,他和另一个同学也在不断地反目搏弈,彼此之间有一个约定,一个求学,一个求财,看看谁比谁跑得更快。这是一种没法换算等值的比赛,两只不一样大小的铅球尚且会同时落地,两个差不多一样大小的人,谁还能比谁走得更远呢?
今天,钓鱼岛的权属之争严峻考验着中日关系,意欲趁火打劫的周边国家和地区业已剑拔弩张。土叙边界连续多日的越境炮声还隆隆在耳,韩国的导弹射程业已从300公里增至800公里。如果赌注越下越大,那么,显而易见的是,参赌的各方也必然会越来越丧心病狂。我开始担心,这些更加大而无当的赌事,会在多大程度上让玛雅预言成为一句魔咒。
还好。
还好的是,中国作家莫言成为今年诺贝尔文学奖得奖热门的消息让我分心。在全球著名博彩公司Unibet公布的赔率表上,莫言一度排在第一顺位,村上春树紧随其后。如果我也能赌,我自然会为莫言下上一注。此刻距离诺奖揭晓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我焦灼地期待着,这桩事我我也能一赌就中。
[ 本帖最后由 刘文华 于 2012-10-11 19:01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