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叔叔的故事

孙香汗

　　叔叔以前在家里种西瓜，后来他到外面去卖包子，卖了五年回来了，人变得像包子，人说卖什么像什么，所以有些人看上去像黄瓜，有些人看上去像木瓜，有些人看上去像烂肉。叔叔在卖西瓜的时候没有变得像西瓜。那个时候他很瘦，像一根丝瓜，在瓜田里窜来窜去，流滴滴答答的汗。现在他就像包子了，还带了一个像包子一样的女人回来。我们结过婚了，在外面……叔叔跟爷爷说。这么说这个女人就是叔叔的老婆了，叔叔的老婆我叫婶子，这个大家都知道，大家不知道而我知道的是，婶子走起路来身上那个肉颤得啊像一大碗又一大碗的肉冻。婶子以前我就认识。那个时候，叔叔在家里有一大片西瓜田在镇里有一个西瓜摊，西瓜熟的时候就把西瓜从西瓜田里搬运到西瓜摊上，也把我从西瓜田里搬运到那片西瓜摊上吃西瓜，在城里吃那些被阳光烤得热烘烘的西瓜，跟在田里吃，味道是不一样的。

　　婶子以前就是镇里的包子店里的服务员。下午休息的时候，这个服务员常常跑到叔叔的西瓜摊前来敲西瓜，咄咄咄，笃笃笃，这个熟吗，那个甜吗……这些不行……我要皮薄的……沙瓤的……可是啊，她挑得这么仔细从来没挑出满意的，她一直要挑到满头大汗，竖起薄薄的手掌在脸旁扇啊扇扇啊扇。天可真有点热。叔叔就请她坐下来吃块瓜。她摆摆手说不吃不吃，吃一肚子水。她在叔叔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叔叔问他店里还有没有包子，他肚子饿了。她摇摇头说没有了没有了，现在都什么辰光了。叔叔说你就没有给我留几个。她就说嘁，你谁啊。叔叔的眼光在她身上上上下下，笑眯眯地说，你不就给我留了两个肉包子吗。服务员就啊一声气愤地尖叫，蹦起来撕叔叔的嘴。于是这两个人的四只胳膊在空中嘻嘻哈哈地扯来扯去。后来有一天，一个穿着厨师服装的胖子，提着两把斧头一般的菜刀，冲到叔叔的西瓜摊。叔叔捏起一把西瓜刀。厨师盯着叔叔看，叔叔盯着厨师看。厨师举起刀，噼里啪啦地砍了几个西瓜，那几个西瓜被他砍得血肉模糊啊，他就提着刀懊恼地回去了。乐得叔叔哈哈大笑。我叔叔那个时代的爱情就是这样的，色迷迷甜丝丝，还带点暴力。服务员是很有志向的，她不甘心一辈子替别人卖包子。所以一年后，西瓜田变成了我爸的两眼塘，叔叔和服务员一起到外面去卖包子了。一直卖了五年把自己把服务员卖得像包子，还把服务员卖成了我的婶子。服务员是迟早要变成包子的，但叔叔怎么也变成了包子了呢，这个世界上就这样少了一个西瓜多了一个包子，这样的变化不知是谁安排的。

　　以前西瓜快熟的时候，叔叔就会在西瓜田里搭起一个棚子，从家里搬出去睡在那个棚子里，吃西瓜饭，喝西瓜水。这样的生活真让我向往，我要求去过这样的生活。我们吃饭的时候，叔叔就到西瓜田里东敲敲西敲敲，我也跟在后面东敲敲西敲敲，然后捧一个回来，像捧着个人脑袋似的，往地上一摔，西瓜就裂开了，露出红红的瓤，它就是我们的饭和我们的水。吃完了瓤之后，瓜皮凉凉地套在脑袋上，怪好受的，一些红汁像血水一样顺着脸颊流下来。棚子里有一张竹床，我和叔叔就挤在那张竹床上，黄昏有风的时候，棚子里就凉爽得要命，可是狂风暴雨的时候，我们就得钻到床底，像两只被雨浇湿的鸡。中午棚子热得像蒸笼，把我们蒸得迷迷瞪瞪，像叔叔以后卖的包子。叔叔要睡很长时间的午觉，一颗汗在他凸起的肩胛上爬行，像一只透明的蜗牛，一路上留下长长的痕迹，最后像一滴檐水一样嗒地跌落在竹床……叔叔迷迷糊糊地一翻身，那滴汗还没来得及蒸干，就被他压在身下了。到晚上，叔叔坐在床头守夜，跟蚊子军团搏斗，一边留意着瓜田里的动静，有一些老鼠喜欢把西瓜咬一个洞，钻到里面去睡觉，它们都真会享受啊，还有一些像老鼠一样的人也喜欢在凉凉的夜里出来活动。叔叔隔几个晚上就得出去追一次这样的老鼠，有一次满头是血地回来，把我吵醒，叫我爬起来，他自己一背脊躺倒在床上，用枕头捂着头哎哎地叫，但是他仍然是我心目中的勇士。夜里醒来的时候，有时看见叔叔的头垂落下来，脖子像软绵绵的丝瓜，有时看见叔叔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明亮，怔怔地想着什么。

　　叔叔说要到外面卖包子的时候，爷爷就发火了，他说滚吧滚吧。爷爷的理想是生十个儿子，一个儿子就是两个拳头，没有人敢瞧不起一个拥有二十个拳头的大家庭。奶奶生了我爸和叔叔之后就一个劲地生女崽，一口气生了五个，一直到生不动为止。奶奶去世的时候，伸出两根手指。我想她这个手势不是说她终于胜利地离开了这个要她不断掉肉的苦难的人世，而是说大大减产只生产了两个儿子，对不起老头子对不起我们这个家族，真是抱憾。叔叔出去后，爷爷就把家里的房和田全划给我爸爸。爸爸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在西瓜田了掘了两眼塘，一眼养鱼，一眼养黄鳝。现在叔叔回来了，叔叔说家里人一起吃顿饭吧。夜里，妈妈和爸爸忧心忡忡地讨论着这顿饭是什么意思，是婚宴吗，该不该送礼，要不要跟姑姑们约一下，送的话大家都送，不送就大家都不送。商量到后半夜，爸爸说，行了，别送了，我知道她们。

　　于是第二天大姑、二姑、三姑、四姑、小姑都回来了，还有她们的丈夫和孩子们。按婶子的意思本来酒席是要安排在她以前工作的包子店里的，可是包子店已经不见了，变成了一家录相店，门口摆着一只大音箱，放一些劈里啪啦的声音。婶子很失望，她说那么我们就到镇里最好的饭店里去吧。点菜的时候，我妈尖着嗓子叫好了好了，家里人吃顿饭随便点就可以了，你们赚钱也不容易。大姑、二姑、三姑、四姑、小姑说是啊是啊。婶子没有理她们，一直点了三十几道菜，才态度自若地吩咐服务员上菜不怕慢，味一定得足，大家要慢慢吃，好好吃，放开吃。我听见妈妈在跟爸爸嘀咕，得卖多少包子啊这一顿。姑姑的孩子们已经叫喳喳地要吃要喝开了，姑姑和姑父们忙着照顾他们。叔叔的第一杯酒是敬爷爷的，第二杯就是敬我爸我妈的，第三杯酒就自己一口干了。爷爷喝了几杯酒，说要为大家讲个故事，姑姑们就命令孩子们安静下来。爷爷讲的是“十兄弟”的故事。顺风耳、千里眼、大头、大手、大脚、大嘴巴、大屁股……十兄弟连手连官府都干不过他们，大屁股的一堆屎比我们村口的山还高，官兵们爬了三天三夜也没有爬出来。孩子们嘁嘁地笑起来，姑姑们皱着眉说，爹，吃饭呢。后来叔叔说他们打算在镇里开家包子店，生两个肉乎乎的小拳头。婶子在一边好像很害羞地红了脸。所以我说婶子是个有志向的服务员。所以我还说卖什么像什么，搞得有些人看上去像黄瓜，有些人看上去像木瓜，有些人看上去像烂肉。于是大家都显得很高兴，吃呀喝呀，姑姑们先回去了，妈妈拉着婶子说小话，爷爷、爸爸和叔叔喝高了，只有我很气愤地跑回家，踩了辆三轮车来，把他们爷仨拉猪似的一车全踩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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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轻行

所以我还说卖什么像什么，搞得有些人看上去像黄瓜，有些人看上去像木瓜，有些人看上去像烂肉。于是大家都显得很高兴，吃呀喝呀，姑姑们先回去了，妈妈拉着婶子说小话，爷爷、爸爸和叔叔喝高了，只有我很气愤地跑回家，踩了辆三轮车来，把他们爷仨拉猪似的一车全踩回去了。




赫赫,幽默
以这样的笔触写文章
使文章较有生趣.

山里娃

典型的乡村语言,本分、讲究、有趣！！
      俺写好了《六婶》，亏得没有先发，要不就…………小娃自愧不如！！

袁和鲁

浓浓的乡村气息，人物刻画得不错。学习。

孙香汗

谢谢楼上各位

一楠

有味道有特色的语言，幽默、风趣、生活味浓郁！

老庄

浓郁的乡土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