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内心的旅行——散文集《自己的英雄》后记

杨献平

内心的旅行

    ——散文集《自己的英雄》后记

    ■ 杨献平


    　　我得承认，我是一个自卑而且脆弱的人，常常在自己的内心翻检出一些温暖或者叫做伤疼的东西。长期以来，在动荡与沉静的巴丹吉林沙漠，在暂时的愉悦和长期的干燥、无望的怀想乃至彻骨的悲伤中——我经常一个人，在月光或者星光的戈壁上坐下来，抱住自己的头颅，在黑夜中看见自己那颗勃勃跳动的心脏，摸索到归巢的蚂蚁、甲虫的尸体和枯干了骆驼草茎——我一直觉得，沉沉的黑夜是对肉体的洗刷和埋葬，是对自己的一种黑色照耀和寂静隐藏。而在痛苦和思考的时候，我只好跪下来，望着霉暗的天空，看见远处的苍茫。轻微或者狂浪的大风携带着沙子和尘土——它们在对我乃至更多的沙漠事物进行着日复一日的打击和洗劫。每次，我都会想到或者意识到一些非常沉重和令人忧虑与沮丧的东西。赫拉克利特说：“我们踏进又踏不进同一条河流，我们存在又不存在。” 时常地，我感觉自己好像是两个人，或者多个人，在一个人的躯体上，进行着多种方式的爱和战争。

　　    我一直认为：在沙漠当中，零星的杨树、细小的流水，不仅仅是对视觉的抚慰，更是对心灵、生命乃至梦想的一种润泽。而连绵的风暴、人为的伤害则是对梦想的删除和篡改，是对我乃至他们（它们）自己的轻视、欺辱、独裁和凌迟。一个人毕竟是无奈的，在众多强大事物中，我知道自己没有穿透、抵达的能力，虽然彻骨的清醒和悲伤都如同刀刃，甚至可以在睡眠中给予切割——所有的疼痛都是自己的，这个世界多么浩大呀，可是没有一个人真的会看到你内心在时光尘埃中的真实颜色。

　　    在这种心境之下，写作成为了我对自己的一种充实和救赎的方式——它们并不能代表什么，也不可以被拿来实现什么功利性的东西。我时常想，如果我可以把其他事情做得很好，我就不会再用文字重复说出个己内心的形状和颜色变化了。写作，在很长时间内，构成了我消解疼痛和收敛温暖，排斥和纵容孤独、放逐与杀伐自己的一种最有效的方式。在书写当中，我是真实的，又是虚假的，是旺盛的，又是衰败的，是压抑的，又是放纵的——这样的心态基于自己对周遭对远处乃至上空的一些事物的妥协和敬畏，反叛和逃避，源于对内心真实的一种激烈表现。安静或者躁动，飞扬或者沉郁，只是姿势和心境的区别，而最根本的，这都应当是自己内心的一种超然和沉溺的行为方式。勿庸置疑的是：它们都与我个人的往事、个人的生存生活背景，成长经验和天性素质有关。

　　    也就是说，在非严格的绝对程度上，文字当中的我就是真实的我，就是在沙漠中活着的我——我在文字中旅行，文字在我内心旅行，这种交互让我感到最大限度的宽慰——是的，我喜欢这样一种书写和表达方式，喜欢将自己置于一群虚幻的文字当中，在它们的蜂拥和关照下，成为自己的另一个自己，并且希望能够留存下来，哪怕只是一个虚弱模糊甚至有些不被认知的浅薄影像。需要说起的是，在阅读当中，我不喜欢纯粹的文学作品，社科、人文和自然专著一直是我热爱的，我总是可以在它们当中，找到最可用来照耀和惊醒的语词。为此，它们也教给了我许多沉实的责任和担当，乃至空想的理想主义和浓重的乌托邦色彩。
  
　　  文字和内心的旅行——这让我时常感到自己对自己的承认，自己对自己的造就和建立。我不喜欢把自己，尤其是把那些只是写给内心的文字等同于那些专门的散文作品。在这本著作中，第一辑《自己的英雄》，这些文字是建立在内心经验和梦想之中的隐秘说出，也是向一个特定者的自我倾诉和表达。它们在本质上应当属于另外一个人，我在其中的角色只不过是一个复述者而已。在这里，我不知道应当怎样感谢，但铭记也是最好的方法之一。第二辑《西北望》中收录的作品是我近年来在巴丹吉林乃至不远的周遭真实旅行的内心记录和情感熔炼。裕固族的肃南；马踏飞燕的凉州；嘉峪关魏晋地下墓廊；夹边沟众多右派的死难和屈辱遗迹；张掖的黑水国遗址；焉支山千年起伏，铁血疆场……我热爱这些人文和自然景观，它们在我的观望和膜拜中始终有着神灵和极端痛楚与欢愉的光亮。
  
　　  第三辑《巴丹吉林的个人生活》——对于我来说，是一个贯穿，它一直在我的写作中，每一个细节、每一幅场景、每一节境遇都是属于我个人的。我企图发现和告诉，自然和权力对于个人内心与尊严的无情消耗，企图在庞大的权利之中找到个人尊严的确切位置，以及一个人在酷烈的自然当中如何认知和建立自己的内心的和谐感——尽管遥遥无期，但我还是要做。
  
　　  好些年来，将内心和身体的旅行形诸于文字——传统的方式，尽管在这个影像和消费时代显得脆弱和孤单，但文学首先应当是一个个人的事情，有些话只是说给自己的。从这个层面上说，他们的读或者理解与否并不重要。画家罗丹说：“有性格的作品，才是美的。在塑造的时候，千万不要放在平面上，而是要在起伏上思考。”如果一个人在写作中发现和确立的自己，又烛照和辐射了时代、群体甚至更为宽泛的东西，那么，它应当就是艺术了。
  
　　  在梦想与现实，虚构和真实，逃避和追逐，勇气与妥协当中。梦想和虚构组成了我的另一个单纯和高渺的期望，真实的记叙和勇气的建立，不管永久还是速朽，通行证还是墓志铭，都是一个旅行着并爱着的过程。正如伯兰特·罗素所说：“只有在真理和梦想，现实和勇气的构建中，只有在坚定的绝望的基础上，灵魂的居所才能够安全地建立起来。”面对这些文字，我第一次没有感到汗颜，它的成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经历并看到了，梦想并绝望了，而勇气还在，尊严还在，这是一个美妙的旅程——我愿意长此以往，用自己的内心和文字在模糊而明朗的道路上继续完成自己的一点匆忙旅行。

    2004年6月19日午时于弱水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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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阿密的寒冷

在梦想与现实，虚构和真实，逃避和追逐，勇气与妥协当中。

内涵深刻
文字优美的文字！

欣梓

慕谋已久，不想会在这儿碰面，握手！以后可以多读大作了

李智红

光照内心的文字，充满了张力。

潇湘珍珠

喜欢杨老师的文字。

半树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版，很想看一看的，同时祝贺杨兄弟～～～～

微风轻行

了不起，上层的思想文字

刘康宁

学习学习，问好。

井中树

一篇以心灵穿透心灵的好文~~希望早日读到你的大著。

巴陵

　　骨骼健壮，血肉丰满，激情澎湃，但却又是冷峻而理性的。　好文，莫不如此！　　问候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