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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的锅巴[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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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04-6-30 19:4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1

  当我听到人们说“说(SHUI)服”而不是“说(SHUO)服”的时候,我总是感到很不自在,感到别扭。虽然我知道他们说得并没有错,不仅没有错,而且说得很有文化,因为显然是没有文化的人才说“说(SHUO)服”,而有文化的人则说“说(SHUI)服”。但是,让我们认真地想一想:没有文化的人真的是说错了么?有文化的人真的就说对了么?其实,“说(SHUI)服”者,不正是“说(SHUO)服”即说而服之么?即使是在“游说”一词里,那个“说(SHUI)”不也是用口说的“说(SHUO)”么?

  歌德说:“不幸的是,并不是一切思维都有助于思想;一个人必须生性正直,好思想才仿佛不招自来,就像天生的自由儿童站到我们面前,向我们喊:‘我们在这里啊!’”(《歌德谈话录》P28)歌德在这里呼唤的是:但愿我们的思想不是那么复杂,不是那么太文化,因为他当时已经认识到:对于理性与成熟的追求,已经使人类失去了好多与生俱来的好东西。

  与生俱来的好东西,也就是自然的、本质的东西,对于我们这些现代人、这些远离着文化源头的人来说,就是返朴归真的东西。

  什么叫返朴归真,说“说(SHUO)”就是返朴归真;什么叫故做文化的姿态,说“说(SHUI)”就是故做文化的姿态。真理再往前走一步就成了谬误,当我们把“老婆”称为“爱人”的时候,或者当我们在自己家里实行AA经济制度的时候,我们确实是文化了好多甚至文明了好多,可是,我们确实还不能肯定这往前的一步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已经来到了一个可怕的崖边。凡事都不可过分。文化的教养对于改变我们天性中的野蛮、自私,显然是有意义的,但是,文化的教养对于已经在文化的教养中浸洇太久的人来说,就如同一个面包对于一个已经吃饱的人一样,没有任何的意义,有的也许只是它的反面:厌恶、反感!我的意思是说,当一些所谓的文化人大行其文化之道(比如嘴里说自己的爱人如何如何)的时候,我真的闻到了一声因为文化过度因为吃得太饱而喷出的饱嗝。

  这种文化的饱嗝太多太多了,常见的如语言中“损兵折(SHE)将”的折,如“供给(JI)”的“给”,如把“掌柜的”改称“丈夫”,把“信”叫做“邮件”等等,我觉得,它们都是我们的文化在“文而化之”的时候,文化得过火了的地方。这些容易被人们当错别字对待的东西,应该说其实正是我们文化的一锅白米饭里焦烘烘的一些锅巴。

    2

  有一次我去理发,毕了,找毛巾擦脸。当我误将小姐自己专用的毛巾当做顾客公用的毛巾拿起时,我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毛巾真香,好像也干净。心里好生喜欢。脸擦了一半,第二个念头产生了:我如此爱好脂粉,岂不成了宝玉者流?男子汉大丈夫,怎能有此不武的女性化喜好?

  于是,那另外的半个脸,便没有再擦。回来我想:这第二个想法,就是所谓的文化。而我的人生中不知有多少真实的想法与感受,就是被这样的文化所扼杀的。于是我就觉得自己的脸,半是真实的脂粉气,半是虚假的文化气。一半的本色与一半的伪饰就这样并存于我之一身。

  话说回来,那些所有强装的对女儿之香的不爱,甚至那些所有假装的艺术家对数学的畏惧,包括他们头上的长发,应该说都是文化的锅巴,都散发着一股焦糊糊的味道。做饭的人最怕的是掌握不住火候,做出的饭皮焦瓤生,装饰自己的脸的女人其实也最怕的是掌握不住化妆的分寸。恰到好处,美;过份了,马上就变成了美的反面。文化者,固好也,可是文化得要是过了头,那可真的是比不文化还要可怕。焦了的米饭,我们真不能再叫它米饭。老子早就说过了:五色固好,然而,五色却同时也可以纷乱我们的眼睛。

  对此文化的锅巴,从老子、庄子到歌德到龚自珍,他们无不有着深刻的认识,但是听从者固在听从,不听者依然在我行我素。他们依然在残害梅树,扭曲他们以为美;他们依然把鱼的尾巴剪开以为美。有一次,我在一个花鸟市场听到这样一个短短的但是富有意义的对话--

  一个贵妇人问卖鱼人:你们能不能想办法进一些其它样子的鱼?经常是这几样鱼,我都不喜欢养了。卖鱼人说:你不喜欢养了那就算了,我不是母鱼,即使我就是母鱼,你们的要求这么多,我现在也不会下鱼仔了……

  现在,不只是母鱼不知应该怎么生鱼仔了,哪一个做饭的大师傅不在想方设法地做一些奇形怪状的菜,啊一个时装设计师不是在搅尽脑汁设计奇形怪状的衣服?包括诗人,不是有好多诗人正在制作一些奇形怪状的诗么?

    3

  停止不前的文化是死的文化,文化应该前进,文化的程度,文化在我们生活中的含量也应该越来越高,这样的文化才是富有活力的文化。所以说,文化事实上一直在生长,然而,文化生长的同时,免不了也会出现文化的旁枝邪芽。正确的文化走向,比如足球比赛解说员嘴里的:“中国队5号拍马赶到,一脚将球踹进了大门!”5号骑马了吗?没有,然而,人们闻此言而找马了吗?也没有。解说员语言里的文化与观众语言里的文化在此达成了一种默契与理解:拍马者,无非表示了一种快的速度感,是对这一事实的形象修饰,这是语言十分必要的艺术性,这也正是语言文化的正常生长。然而,“供给(ji)”“说(she)服”者流的语言,则显然是语言之树上的节巴,类似于人体身上的肿瘤。它们是文化不正常发育的恶果,它们其实并不意味着文化,它们只是文化身上的结节与结石。是文化过火之后的锅巴。

  中国的古人们对文化是十分重视的,重视到了对写有字的纸张也敬若神明的地步。他们不把有字的纸踩在脚下,更不用有字的纸去擦屁股。林黛玉不愿意桃花随风飘散沦落成泥,将她们一土葬之,过去尊重字纸的人,也不愿意它们与垃圾同流而合污,就造“焚纸炉”,一火而焚之。然而过度的尊重反而对事物有害,就如同我们对于子女过度的溺爱,反而不能让他们健康地成长一样。清代的文字狱就不说了,那是典型的文化大病。文化大革命时,那些因为涉嫌写反动标语而入了监牢的人呢?他们还不把自己手里好容易学会的几个字恨之而入骨么?我的一个同学,因为在什么地方的墙上写了一句什么话,多少年抬不起头来,和那个被怀疑是个小偷的同学一样,童年时光,郁郁而终。他那两只惶恐的眼睛,让人难忘。他先是休学,后是做了木工,终生断绝了与文字的关系。于是人们对文化的敬而远之,其实罪并不在于文化,而在于文化的那些锅巴。如果一个人一动筷子就吃了一口焦烘烘的锅巴,以后你说米饭再好,他也不会相信。

    4

  今日偶读苏东坡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从“十年生死两茫茫”始到“明月夜,短松岗”止,全词明白如话,一看就懂,语言的色彩从第一字到最后一字,纯然一色,了无杂尘,用一个不太君子的比方,真像一锅煮得通熟的米饭,上下一个样子,到底也是一种口感,没有一个字的夹生也没有一个字的“焦糊”,没有一个典故。那么大的一个诗人学者,要做锅巴,做不了多少锅巴么?他也许也曾做过锅巴,但是当他给自己的妻子写诗的时候,他却拿出了自家本色,一点也没有做作文化的锅巴。好的诗歌和文章都是没有锅巴的,如几乎人人皆能背诵的“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真正文化大师的作品也是没有锅巴的,如毛泽东的文章,如白居易的诗,倒是那些自己暂时没有信心的文化小师们,张口之乎者也,闭口子曰诗云,唯恐人们不知道他是喝过几瓶墨水的人。

  美国曾有这样的一个大学校长,每过几年,他就要请假三个月,然后神秘地“失踪”。三个月过后,当他重新回到学校时,这个学校总会有一些新的改观,新的起色与变化。然而这三个月里,他并不是到别的大学去学习或者到别的国家去考查,后来人们才知道,他原来是到农村去当苦力干活去了。

  据他自己说:每过几年,他觉得自己需要把自己思想上杂乱的东西来一次“清零”。

  这让我想到了佛家的偈言:身如菩提树,心似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染尘埃。做大学校长做久了,他的思想上必然会落上一层“尘埃”--何处没有尘埃呢?做苦力的人身上的尘埃,和做学问的人身上的尘埃,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农民脸上有土,土固然是尘埃;教授的脸上没有土,没有土,是不是正是另一种尘埃呢?我想:那个大学校长正是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心灵上这样一种难免落上的十分隐蔽的尘埃,他才想到了去给自己的脸上搞一层土--水可以洗去农民脸上的土,同样土也可以洗去贵族脸上的白白净净。

  庄子所谓返朴而归真者,其实,也就是让我们能够永保生命原来的样子,比如,一个女人,不画口红,照样可以出门去;比如,一个男人,不穿围裙,照样可以做饭去。

  余杰说:“我曾经对文化抱着充分的尊敬,并力图让自己成为一个文化人。但是我日复一日地感到,今天的文化已经断裂了与普通人生活的关联,甚至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对立起来。文化和文化人已经成了一种脂粉,涂抹在我们时代疮痍的面孔上;文化与文化人成了一种调料,旋转在我们餐桌发臭的食品里。”(《为了痛,更为了爱》载《作家》2000.8)

  他说文化只是一种脂粉是一种调料,我认为太极端了,文化毕竟是好东西,但是,文化里头毕竟也存在着一些锅巴甚至沙子,只希望我们在以后的文化进餐时,小心不要硌了牙,不要吃到更不要制造文化的锅巴。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2#
发表于 2004-6-30 20:47 | 只看该作者
哈,太阳把好帖送给江天啦,谢谢谢谢!

“说服”的拼音雪笑兄打错了吧?你打的shi,应该是shui,不知道对与不对?
3#
发表于 2004-6-30 21:0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太阳神 发表
雪人儿特喜欢冷版,把好文章往这里贴的.?..


好嘛,原来你占一楼先,偶误会了,心里还犯酸呢,呵~~
4#
发表于 2004-6-30 21:22 | 只看该作者
确实如太阳所言——很有深度。

拼音不知打错了没,雪笑兄自己再检查检查。:)

精华!
5#
 楼主| 发表于 2004-6-30 23:24 | 只看该作者

有请太阳版主

最初由 太阳神 发表
哈,一篇很有深度的文章贴到这里来了.
题目耐人寻味.


思考得不够全面的地方,还望太阳版主指而示之。
6#
 楼主| 发表于 2004-6-30 23:26 | 只看该作者

回冷版主

最初由 冷眼看 发表
哈,太阳把好帖送给江天啦,谢谢谢谢!

“说服”的拼音雪笑兄打错了吧?你打的shi,应该是shui,不知道对与不对?


是的,确实是我搞错了,而且不是打错了,直接就是拼错了。现在我改过来了,好几个地方,都改了。再次谢过冷版。
7#
发表于 2004-7-1 08:57 | 只看该作者
旅游节期间,昆明曾有由标语满了大街小巷:“你昆明了吗?”
初看我欣喜,觉得这词用得真好,有种温暖的感觉。
但后来这句话集体改了:“你体验昆明了吗?”
因为许多专家学者反对,因为“昆明”是名词,不能用作动词,为此双方在报上大大争论一番。自然是把“昆明”用作动词的人输了。
但我却还是喜欢着“你昆明了吗?”这一句,对家乡的热爱,对脚下土地美好的绝对信任与骄傲都在这个名词作动词用的文字里。

雪笑好文章!
8#
发表于 2004-7-1 09:06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太阳神 发表
哈,一篇很有深度的文章贴到这里来了.
题目耐人寻味.


有同感焉!
9#
发表于 2004-7-1 09:45 | 只看该作者
真是好文章....

下周推荐学习篇目,江天这种厚度的文字日益少矣,惭愧!
10#
发表于 2004-7-1 10:32 | 只看该作者
雪笑兄啊,你的拼音不及格哟!呵~~

说(shuo)怎么还是没有改过来呢?

看来你是打五笔的,不然不会拼错音,呵呵~
11#
发表于 2004-7-1 15:47 | 只看该作者
赫赫,来读了
12#
发表于 2004-7-1 17:52 | 只看该作者

锅巴 提的好

锅巴 提的好
13#
 楼主| 发表于 2004-7-1 22:05 | 只看该作者

雨夜你好

最初由 雨夜昙花 发表
旅游节期间,昆明曾有由标语满了大街小巷:“你昆明了吗?”
初看我欣喜,觉得这词用得真好,有种温暖的感觉。
但后来这句话集体改了:“你体验昆明了吗?”
因为许多专家学者反对,因为“昆明”是名词,不能用作...


如果语言权全归了语言学家,则我们的语言就成了死的语言,就不再一片天真烂漫。同意你的看法。
14#
 楼主| 发表于 2004-7-1 22:06 | 只看该作者

啊呀冷版

最初由 冷眼看 发表
雪笑兄啊,你的拼音不及格哟!呵~~

说(shuo)怎么还是没有改过来呢?

看来你是打五笔的,不然不会拼错音,呵呵~


好,我再看看去。
15#
 楼主| 发表于 2004-7-1 22:08 | 只看该作者

回复王想王和微风

最初由 王想王之戒 发表
锅巴 提的好


谢谢二位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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