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打开这几天的博客,一如之前的所料,每天都能看到一些与圣诞节有关的贴子,不知是谁发起的倡议,让人们晒圣诞节的礼物。去商店的时候,我到是瞥了一眼穿红着绿的圣诞老人,当我看到一辆高级轿车追撞地把一个小孩子搡倒,那份热情就再也不在,我真切地看到了自己的忧伤。
我想了好几天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追撞人后的车主没有受到惩戒,倒是路边行走的那个穿戴破烂的小孩被人责骂。我有一种被人揪痛的感觉。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我做的一个梦,梦醒后,那个揪痛我的人,那只手,那个场景都不复存在。
不过,那个揪人的手是梦幻,那个撞人的车确是真的。我不知道人生竟然走到这个地步,我的眼睛能这样轻易地蒙上这样的尘垢,蒙得这么厚,我却不得不继续在人行道路上漫无目的地行走,并且失明般地告诉人们谁都会有这样的时候,明亮的目光从不对着阴影里的天空,怕它会灼伤满天的云彩。
所以圣诞节这天,我本应该欢欢喜喜,可我没有准备礼物,我不知道应该把一份礼物给谁。我收拾柜子,洗涤很多不用的旧衣,想寄给一个朋友,可想了很久才发现,其实这个朋友早已失去联系,我找不到他的号码。三个多月前,有人给我留言,说要给哪里的一个学校小孩子们捐衣物,我那时还没有收拾房屋,没有收拾柜子,也没有拿出这么多已经淘汰下来的衣服。
最后和他联系,我只收到他从高原发来的短信,让我关心一个失去父母的孩子。想起一句对话,如果你记着我,总会知道我的信息。我不记得他,也不知道他的信息。据说,他是失踪了,在北方的高原,失踪是多么可怕的事。他留下了博客,留下了诗歌,还有注明自己身份的一段文字。
后来我想,我这几天的梦,应该是一种自责。我在网上搜索,女性健康,看休闲天地,看别人悲悲切切的故事。网上的新闻,铺天盖地。看一个溺爱长大的儿子,为了一所房子将八旬老人赶出了家门;看情杀,看暴力,看校园里不想看到的血迹。看女人和男人打不清的官司,看贪官贪腐,看下台的官员肥头大耳,一脸的令人憎恶……徒劳无功地,面对时事的不安。
天那么冷,而我坐在温暖的屋子里,写啊写。我写什么呢?几篇文字,然后是一本证书。网络上,听百鸟作歌,电视里,看林兽和鸣。与别人一起在京城里获奖,谈一谈感受。冬天在窗外,风呼啸着,猎猎有声,风不能吹我,雨不能打我。自窃以为,这就是种平淡的生活,无忧可扰。直到梦里,现出滴血的匕首。我想起三个月前的那个留言,那条信息,那个曾经让我捐物的纸条。我的梦从此开始,我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我在网上搜索,看哪里有捐款捐物的消息,无家可归的打工者,是否得到了安置?流浪的孩子们,是否回到了自己温暖的家?在衣柜里反复寻找不用的布头,想把它们包了起来。眼前出现一件大红的棉衣,厚厚的羽绒,显然是新的,拿在手里翻了一下,衣服的缝隙里,发现了一张纸条,是女儿写下的,妈妈,你帮我捐了吧,这件衣服我不穿了。为了送回这件衣服,女儿丢了心爱的手链。
大雪,不随便出门。女儿,她们要过圣诞节,要守平安夜,要演出,女儿要主持节目。我把稿费提出来,给女儿买手镯。我没打算在圣诞节那天送给她。圣诞节,应该是绿色的,像一簇橄榄枝。而我,早在好几天前,就让一则新闻扎伤了,它终于还是变了颜色。我的眼前,总是晃动着那些流血的孩子。他们需要关怀、需要疼爱,更需要生存,是衣食和关怀,而不是一份微小的礼物。
圣诞的礼物,应该有鹿铃,有暖炉,有女教师的教导,有长辈安全呵护,有安稳的家庭,有懂得教养的父母,知道贴心的孩子。圣诞节的礼物,应该是驾着雪撬的马车,是美好的问候,是平安的祝福。大家互为襄助,收获且丰。而不是谁让谁离开,谁让谁留守。而不是,为了生存,一切让孩子分担,让苦难大于亲情。然后,怨歹徒,怨社会,怨爹娘,怨没有亲情的村庄,导致悲剧的再生。
有礼物的日子,都是好日子。那天里,有大片大片的雪花,有绿色不枯的树枝,有经冬不怕的森林,有过节的热闹。就看这些礼物,是谁最需要,和谁最爱的。不想,把礼物送给一个不需要它的人,日子从容,温暖、温馨,在这样的生活中,拥有过多的礼物,做什么用?
每当圣诞来临,我都会想起卖火柴的小女孩。其实,我可以不这样想,其实,可以让安徒生写一个更好听的故事,写亲情不会离去,孩子们愉快地成长,老人们也都有所养有所依靠。写一切的幸福,都来源于生命长青。不是无米之炊,不是受冻挨饿,不是面对伤痛轻描淡写,而是一种自由,一种浪漫,一种和谐自如。
他应该告诉人们,圣诞节的雪地里从来没有哀伤,没有赤着的冻僵的脚印。无家可归的人们,可以住在南瓜的屋里,和所有人相依为命,继续着他们不凡的友谊。泥炉之上,跳动着温暖的火光。面对灾难,每一个人,伸出的都是热情的手掌,而不是冷漠的眼神,贪婪的目光。我知道他不会,因为没有这样的真实。这样的故事太平淡,不能曲折到令我们,去彻夜忧伤。或许他真的那么以为,越想远离的苦难,越能打动人们的心。可,他不是诗人。他不虚构。他写的是真实的社会。
二
有一段时间,我对香雪兰十分钟爱,每年都在花市买上几盆,但由于不懂生长规律,也是由于不太珍惜,每当花开过后,就把开败的草叶拔去,空的花盆放置久了,怕拥挤的办公室太占地方,迟疑过后被我搁置墙角。我买过黄色、白色的香雪兰,两种不同的颜色,都没逃出被我冷落的处境。
然而,香雪兰的花实在香的特殊,在所有的花里,尤为突出的印象,就是香雪兰的圣洁,以致每当看到白花,都会想起它来,心中念念不忘。几年前的夏天,单位一位同事内退,临行之前把一只空盆送给了我,并嘱咐我要好好保管这盆“花”,因为她不是空的,是一盆幽香典雅的香雪兰。她让我等到小麦播种之时开始浇水、施肥,不久就会生长出青葱的叶和花来。
接过同事留下的花盆,我对它格外怜惜起来,那份郑重的叮嘱响在耳旁,我仿佛又看到同事幽幽的目光。我把花盆放在家中的阳台上,一到秋天就开始浇水,第三天的早晨,我发现空的花盆里冒出尖尖嫩芽来,乳白的小芽笔直地往外探着头脑,像初生的婴儿,懵懂着,试图探寻这个陌生的世界。
我在花盆下垫上新托盘,为花盆换上新装。每天都要打开一次窗,让温暖的阳光和新鲜空气透进来,阳光照耀,新绿的花草现出生机的模样。它们呼吸着,生长着,碧绿如茵。当目光划过秋天的栏栅,冬季也姗姗到来,香雪兰的叶子已经修长起来,婀娜可爱,我用竹签为它们插上标杆,使它们不致疏懒的伏倒在花盆的背上。我常注视着它,心底里十分甜蜜,也很恬静。
水样的光阴,伴着雪香兰一天天长大,终于在春节之前,开出几朵浅黄的花,花以白色为主,蕊是黄颜色的,垂垂缄默的样子略显羞赧。惊喜中,打电话给原来的主人,她说,那盆香雪兰,就是这样的颜色,她是生命的延续,是延续就不会嬗变,语气里很有些愉悦,与她一起分享,我更加喜欢起来。
香雪兰,它的颜色是不会变的,变的是它今天的叶和花,花和叶都不是当初的了,这才是一个生命的轮回,旧的生命在它的芽苞里睡着,新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它苦行,宁静,矜其华采,面对奇赏,也无动于衷。一次又一次地挟花香在人间旅行。我饱享着它的纯洁、诗意、典雅,目光交汇的瞬间,一缕花香沁入心底。
面对香雪兰,我顾影自耀,心头多了些安稳。毕竟,是它让我懂得了珍视,懂得了对生活的满足,远离后悔和贪婪,在你没有失去什么的时候就去爱惜。珍惜是对事物的及时的诠释,及时地做每一件事,及时地爱可爱的人,及时地感恩和回报,及时地生活和快乐,每一分、每一秒,不给自己留下终生的遗恨。
后来,又有朋友来看我,手里端了一盆花,原来又是一盆香雪兰。而我,已有了几盆,都是同事留下的那盆繁殖而生。常有人进我的家,然后指着它们,你要这些空花盆做什么?我笑而不答,谁能想到花盆的底下,隐藏着一个等待花开的秘密呢?寒风如刀,却是它们,刀刀有情,吹开了冬天的笑容。想起数年前一幕,我期待它也播种它,日日不怠,等待花开的一刻,与人分享。 大概是在前年,送我香雪兰的同事,去了海南过冬,在那里她学会了收获芒果、香蕉,学会一刀切开一枚新鲜的椰子,还学会了在大海里游泳,穿花花绿绿窄小的泳装。她写下长长的几封信,寄了一张漂亮的明信片给最好的朋友,道过一声祝福后溺水而亡。我很怕听到这样的消息,很怕这种突发的消息,成为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我静静地坐在花前,长时间的沉默。我几乎忘记了眼前这个叫作冬天的季节。
去年冬天,元旦之前,办公室调整,人员撤并,几个同事先后离开,去了其他会计岗位,我把香雪兰分株,一人分给她们一盆,好给大家留个念想。不记得,那天是否圣诞节。那几天,办公室里很乱。走的,要走,来的,要来。临走的人,各自拿走自己的东西。新来的同事,在摆弄笨重的桌子,扔弃旧物。尽管香雪兰,一蓬洁白,媚眼如丝,却再没有人关注。所有的叶片,都在往着一个方向倾斜,仿佛有情,对面,是同事用过的旧桌。或许,这就是生命的慈悲。
人间浮世,聚散靡由,花也开也败,层生不穷。而今又是深冬,坐在我的书房望向阳台,我能看到那些花盆。它们曾是那么空,闲过一夏,而后一秋。当你走近就会发觉,“空”的花盆里有小小的生命。它仿佛是一片沙滩,一个小岛,茂密森林,灌木白沙。我不再相信,作为森林的种种传说。我已准备,把一切浪漫埋进土壤。灵魂不死,它总有一种方式,蜿蜒如河,生长着,延续着,撑起记忆的木筏。
[ 本帖最后由 十年兜兰 于 2012-12-23 07:23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