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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肉体pk精神——中国小说学会2012年上榜作品赏读:斯继东之《你为何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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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1 12:5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曹雨河

  斯继东的短篇小说《你为何心虚》讲的是茶余饭后“那些事儿”,有着水蜜桃的汁水饱满顺畅可口;小说家笔下的“那些事儿”还隐藏着耐人咀嚼的“果仁”:穿透生活表情让人们看到肉体与精神分居、对峙和博弈。

  年轻女教师赵四最后一个知道了老公出轨并决意离婚,先去了一向反对她和老公走到一起的小姨吴小莉家,小姨反而劝她别离婚;她又有意无意地到酒吧和暗中帮衬她的滕副校长约了会,同病相怜地合谋“报复”他们的另一半,但终因妈妈的电话干扰不了了之;妈妈把与女同事有染的爸爸赶出家多年,年轻守寡。不想妈妈早就知道女婿出轨,也劝女儿不要离婚,像合计好了似的,连四岁的儿子都是他们的同谋。合围之下,赵四又回到自己的家,身不由己地加入了“同谋”之列。

  赵四信誓旦旦的离婚是做给别人看的也是做给自己看的。赵四拥有私家车这在教师同事们面前颇有面子;老公身边坐着“小三”驾着自家车无视她的招手风一般从她身边驰过,她从内到外都无法接受这种羞辱,他决心离婚。这羞辱源于赵四和她老公经济上的悬殊;而赵四们自己也忽视了搭建独立的精神空间(或甘心情愿地依附男人),更多地关注男人的身体:小姨专注经营男人的胃,赵四专注伺候男人的肉体。这种背景下,女人多以婚姻、孩子和家庭为轴心转,放弃营造自己的独立空间,尽管有这方面的想法最终也只能成为臆想(甚至走向歧途)。如赵四发现老公有外遇,有意无意和副校长老滕约会,并合谋开房间苟合来报复他们各自的对象:“只要没出息的老滕不退缩,我就会继续。哪怕是咬着牙噙着泪,哪怕是中途恶心到呕吐,哪怕是世界末日提前来临,我也会把该干的一切干完。”这种报复咋看是一种激烈的反抗,仔细一品就不对味了,这种消极的报复不是正向的建设,顶多达到心理平衡趋于归零。再就是客观上缘由:男人的“那些事”已被多数人接受默许认可,甚至连女人也达成共识:“你说这世上有不偷腥的男人吗?”当赵四的老公“那些事儿”浮出水面,不说周围的人,就是赵四的小姨、赵四的母亲、甚至连四岁的儿子都站到自己的对面。于是,赵四陷进了无底洞,“她想呼救,但是出不了声。四周围满了人,每一张面孔都很熟悉,其中有吴小莉,有母亲,有年轻时的父亲,甚至还有她四岁的儿子晶晶。大家都神情肃穆,仿佛在参加一个葬礼。”内心的虚弱和外界的强大注定了结局:赵四就范了,“快感不可篡改地跟着高潮如期而至”,精神缴械投降成了肉体的俘虏。

  作家从婚外情这个热点来透视当代人肉体之肥硕精神之孱羸,它们之间的博弈也成了“没有悬念的战争”:在内外夹击下,精神“心虚”地成为肉体的“合谋”。这正是当代人生存的现状、面临的困境。

  《你为何心虚》三维叙事:现实层面属物质(肉体)是基础;心理层面属精神(心灵);往事层面是精神演变物质的桥梁(纽带)。三者相互映衬相互比照相互补充,形成合力鼎足主旨。语言一个“贴”字了得:贴着时代贴着生活贴着人物内心,体贴入微。热点选材和流行歌曲的引用也是小说的景点。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附原文地址http://blog.sina.com.cn/u/1795520237

斯继东你为何心虚
(2013-01-10 16:51:06)转载▼

分类:佳作欣赏
                                                                                                        ·2012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短篇小说
  
     1
  不知是谁喊了声:“到家喽——”一车子女人像蚕宝宝一样睁开眼,深深浅浅地,就望见了窗外那个熟悉的古塔。小城背山面水,破败的风水塔就建在山尾。望见塔,车就快下高速,司机适时打开了车载视频。美美地打上一盹,就要见着老公孩子,女人们的精气神又回来了。大多数人都在打电话,含蓄点的是发短信,车厢内闹腾腾的。一年一度的“三八”节,学校照例组织去了趟省城。其实也就离了一天一夜,但看看女人那眉眼。
  换上男人会这样吗?赵四不紧不慢喝了口水。
  “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视屏里正在播那支叫《嘻唰唰》的歌,几个红男绿女蹦得很欢:“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欠了我的给我补回来,偷了我的给我交出来……”赵四听了半天也没咂摸出个子丑寅卯。
  “也许女人天生就骨子轻。”赵四把矿泉水瓶塞回前座后背那只网兜中。
  赵四也是女人,赵四当然也想老公儿子,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忽然就能这样身处事外地看其他女人了。好像自己不是女人。好像她学会了分身术,可以随时把身体掰成两半,一半依然混迹于人群,另一半则跳到半空冷眼旁观。
 黄皮早上打来过电话,问几点到家,要不要来车站接什么的。赵四看了看表,只有十一点多,比预计早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他忙就让他忙吧,反正叫司机顺路送一下也方便。拿出来的手机又被赵四塞回裤兜。自从前些年搞起那个领带加工厂之后,黄皮一直都很忙,经常到后半夜才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回家。
  大客车顺着新世纪大道驶进了市中心。大街上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喇叭声。这些年私家车越来越多,都快把城市的花花肠子给挤破了。没谁礼让,大家都在抢道。
  隔壁靠窗的小陈突然哇哇叫了起来:“赵老师,快看快看,你家的车。”
  女人们都脱壳鸭一样伸长脖子朝小陈指点的方向看。穷教书的,都还买不起车,看见别人的私家车难免眼馋。赵四就有点飘。
  “在哪儿?”赵四慢腾腾地从坐位上欠起身。她知道怎样把这份得意劲按捺着。其实这样问的时候,她已经看见了自家那辆白色的马自达M6——就在大客车的左前方。
  赵四拿出手机拨黄皮号码,手机通了,但没人接,再拨,还是没人接。难道黄皮没在车上?
  “快,超上去。”带队的老滕自作主张地对司机说。老滕是学校里的副校长兼工会主席,车上就他与司机两个男人。
  转弯过东桥时,大客车超上了马自达。
  两车并肩那一刻,赵四透过窗玻璃看见了黄皮。是他驾的车,但副驾座还坐了个女人,一个比赵四年轻的女人。他们在聊天,聊得很欢。也许黄皮讲了个什么段子,女人笑得花枝乱颤。赵四的心“咯噔”了一下。
  另一个赵四就笑:真是的,不就顺路载个女人吗?
  司机在老滕的指挥下,踩把刹车,将车靠到路边,同时打开了车门。赵四不慌不忙地拎上行李,朝大伙挥挥手,很淑女地下了车。
  赵四绕过车头候在路口。马自达慢腾腾地迎面过来。赵四很得体地朝黄皮招手。
  先看见她的应该是那个女人。女人附身朝黄皮说了一句什么,马自达提速了。赵四继续招手。近了,更近了,就到眼前了,赵四继续招手,但马自达并没有停下,它瞎了眼似的贴着赵四身子驰过,像箭一样决绝,像泥鳅一样灵活,然后像屁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见了她!那个瞬间很短,短得电光火石,但赵四确确凿凿地捕捉到了——目光与目光的瞬间交汇。
  赵四像个傻瓜一样站在路中央。来来往往的车都停了下来,喇叭声咒骂声响成一片,但赵四已经听不见了。
  车上的女人都目睹了这一幕。大客车摇摇晃晃刚挪开步,不得不重新停下来。老滕把光秃秃的脑袋伸出车窗,朝赵四喊:“赵老师,赵老师。”但赵四什么都没听见。
  大客车的门再次打开。老滕跑过去把赵四拉到了路边。
  赵四终于醒过来,听见了老滕的话。
  “上车吧,大伙都等着呢。”老滕说。老滕看上去很可怜。
  赵四跟着老滕重新上了车,是老滕拿的行李。在老滕的帮助下,赵四找到了原来那个位子,她的旅行包也塞回到了行李架上。赵四的脸煞白煞白的,像被谁一口气抽光了血。本来鸭棚一样的车厢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那几个红男绿女还在视屏里蹦着:“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伤啊伤……晃啊晃……装啊装……多可惜……哦……想啊想……藏啊藏……嚷啊嚷——”
  2
  赵四是最后一个下的车。
  大客车在她家的小区门口停下。老滕紧跟着下了车。“要我陪你上去吗?”老滕看上去像个闯祸的孩子。“放心吧,我没事的。”赵四说。
  赵四是真的没事了,她的大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干净过。
  小区入口进去,左拐第一幢,爬上四楼,打开右边那扇盼盼牌防盗门,就是她四室两厅一厨一卫计一百四十平米的家。黄皮现在就坐在客厅中间那个三人沙发上,他在耐心等她回家。他已经准备好了足够的花言巧语和甜言蜜语。事实证明,他有把故事编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的本事。当然,这一切现在都没用了。那电光火石的一瞬,已经戳穿了所有的谎言,生活由此原形毕露。除了黄皮,赵四知道那个小保姆也在等着,她有着比猎狗更灵敏的嗅觉,她已经擦干那双手,随时准备为一场好戏卖力鼓掌。
  我不能回家。赵四对自己说。她的脑子清醒得就像用洗手液洗了两遍。生活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它正下好套等着人朝里钻。去做那个砸东西、撕脸皮、哭哭啼啼、大打出手的泼妇吗?这样只会让黄皮的计划得逞,让保姆看成一场好戏。绝对不能回家!赵四对自己说。
  于是赵四离开小区走上了大街。
  但是,不回家,去哪儿呢?天可真热,该带一顶太阳帽出来的。我的太阳帽呢?对了,一定是落在大客车上了。现在向左还是向右?我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也许该先去吃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饺,至少得先去买瓶矿泉水。我还拎着这个旅行包干嘛?无论如何都得先找一个垃圾筒。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吗?春天到了,油菜花开了,我看上去一定像个花痴。
  满大街是灿烂的阳光和不怀好意的笑容。赵四茫然地走在大街上,脑袋瓜就像沉甸甸的旅行包,塞满了许多不着边际的念头。
  在大街转弯的一家鲜花店门口,赵四终于看到了一个垃圾筒。整整一天一夜,赵四一直在买东西,直到包鼓得不能再鼓。包里的东西,赵四一样样都报得出来,一套六件装的夏季床上用品,一件红色T恤,一条牛仔裤,两套童装(一套是巴布豆,一套是巴拉巴拉),一把剃须刀,一瓶男士专用香水,一只ZIPPO打火机加一罐专用煤油,三张黄皮喜欢听的王菲的CD,一套儿子想要的美国动画片《猫和老鼠》。对了,还有一条花边内裤。
  走到垃圾筒边,就要把包掷进去时,赵四愣了一下。她突然间发现,包里那一件件东西,不是替丈夫购的,就是为儿子买的,或者为这个家添置的。她跑到省城逛了一天一夜的街,只给自己带回了一样东西,就是那条快被遗忘的花边内裤。一条内裤。还带花边。生活可真够幽默的。
  一辆车子悄无声息地停到赵四身边。
  黄皮从驾驶室走了出来。白色的西装,整整齐齐的头发,一尘不染的皮鞋。一个清花水落的男人。他的目光是那么的无辜,他的表情是那么的清白。你敢说他刚刚跟另外一个女人干过,还没来得及把他的家当洗一洗吗?绝对是污蔑。没人会相信这一点的。对。夏天快到了,作为他的妻子,应该做的事情就是:给他添一些更时鲜的衣服(比如一件红色T恤,一条牛仔裤),把他的胡须剃得再干净一些(家里那把剃须刀不利索了得换一把新的),出门前千万别忘记为他喷洒一点香水(家里缺少一瓶正宗法国产的男士专用香水),然后好好洗个热水澡,换上那条带花边的内裤,耐心地躺在床上,等他在操完另一女人之后回家操你。
  阳光灿烂。大街上人头攒动。赵四看见男人朝女人走去,并伸手接她的旅行包。赵四看见女人的手高高拎起,就像一根高尔夫球杆,在半空中划出一条无比漂亮的弧线。
  耳光响亮。
  3
  赵四在“海蓝云天”等到了吴小莉。
  那只旅行包最终没被掷掉。赵四拎着它钻进了一辆的士。那辆的士也是凑上来看热闹的。“小姐去哪儿?”司机很小心地问。但赵四不知道去哪。“你先开吧”,赵四说。的士开始在大街上兜圈子,司机一直都在后视镜里偷偷地看她。赵四把想得出来的名字、可以落脚的地方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那么多的同学,那么多的朋友,那么多的小姐妹,一茬一茬过来,曾经是多么亲密啊,有什么话不能说,有什么事需隐瞒?可自从嫁给黄皮后,她们一个个都疏远了,生分了,消失了。赵四发现,除了黄皮,除了这个家,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赵四最后想到了吴小莉。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你不是去省城了吗?”吴小莉的嘴比刀子还快。吴小莉是赵四的小姨,就大了她几个月。从换鞋,取牌子,脱衣服,拿毛巾和手机袋,到光着身子扎进热水池,赵四一直都紧闭着嘴,她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她与黄皮的事吴小莉一开始就反对。“他这人看着不踏实。”吴小莉说,“你这是天鹅肉硬往癞蛤蟆嘴里塞啊。”吴小莉说,“我闭着眼帮你去大街上拎一个都比他强。”吴小莉说,“他到底哪一点让你看上了?”吴小莉说。可问题是,赵四也不知道自己看上了黄皮的哪一点。
  从高中同班三年,到赵四大学毕业参加工作,黄皮一直都在赵四眼前晃。晃着晃着,黄皮就没有起初那么让人讨厌了;晃着晃着,没什么优点的黄皮变得找不着什么缺点了;晃着晃着,赵四变得一天不看见黄皮就别扭了;晃着晃着,他们开始约会,做爱,然后就是结婚。打小开始,赵四就挺把吴小莉的话当话。但这次,听着听着,事情南辕北辙了。
  你到底还是知道了。吴小莉说。
  除了你被蒙在鼓里,别人谁不知道啊?吴小莉说。
  你还记得那次腆着大肚子回乡下我问你拿钥匙的事吗?吴小莉说。
  赵四记得。黄皮说,厂子那么忙,我什么都照顾不了你,要不你回乡下去住?在车站等车时赵四碰上了吴小莉。你回乡下干嘛,这个时候?你就——吴小莉咽回了后半句。那你把钥匙给我。赵四就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她。
  那天中午气象预报说有台风,我怕黄皮忘关窗门,就去了你家。开防盗锁之前我敲过门,里面没响动,我以为没人。进去发现卫生间的门关着,里面水声花花。窗门果然都开着,我就一扇扇关了。屋子里乱七八糟的,我就拿了抹布拖把开始整理。等我把屋子整理得差不多时,卫生间的门开了。我喊了声黄皮,但那边半天没反应。在卫生间门口,我傻了眼,对方也傻了眼。从卫生间出来的不是黄皮,而是一个女人——一个陌生的光着身子的女人。
  浴室里正在上映一部无声电影。四周的水声喧哗声消失了,雾气腾腾中,不时有赤裸的身体像鬼魅一样闪过,面孔模糊,笑声狰狞。
  赵四看着自己的身体像块海绵一样在水中舒展。它是那么的纯洁,如同圣坛上的祭品。除了黄皮,没有一个男人碰过它,一个指头都没有。它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每一根汗毛,从头到尾,从里到外,深深浅浅,沟沟壑壑,都只属于另一个身体,另一双手,另一张嘴,另一条舌头,另一根不带骨头的肉。被面团一样揉,被纸一样撕,被骨头一样吮,被狗舌头一样舔,被骡驴一样骑,被死猪一样踢,被疯狗一样咬,被牛马一样抽,被狗屎一样踩,被煤蜂窝一样捅,被压路机一样碾,被绞肉机一样绞。被把玩,被蹂躏,被践踏,被糟蹋,被发泄。心甘情愿地替他做一切,死心塌地地让他做一切。比畜生更卑贱,比妓女更淫荡,却像菩萨一样慈悲。因为她只属于他,如同他只属于她。因为她的身体就是他的身体,所以他的快乐就是她的快乐。
  但是现在,它看上去是那么的脏,那么的贱,那么的可耻,那么的愚蠢。即使把它的每个毛孔都挑开,每一道缝隙都扒开,每一根毛发都拔下来,把脑颅打开,把胸腔腹腔剖开,把五脏六肺都揪出来,把血管和神经一根根抽出来,用盐擦,用烟熏,用火烫,用清水冲,用开水煮,用酒精泡,用肥皂洗洁精净厕灵洗,用抹布板刷清洁球刷,都已经洗不干净。
  4
  赵四走进厨房。
  吴小莉并没察觉,她正在打蛋。两个蛋扑腾着从碗沿跌进白瓷碗。黄是黄,清是清。清清爽爽,就像一对陌生的男女。
  一双筷子伸进去,两个蛋被搅到了一块。“哐哐哐——”黄不再是黄,清不再是清。现在,你还能把两个蛋重新分开吗?
  吴小莉回过头。
  “要我帮忙吗?”赵四问。其实赵四根本帮不了什么,这么多年的快餐外卖早让她生分了锅碗瓢铲。
  “不用,你去看会儿电视吧。”吴小莉麻利地把打匀的蛋倒进油锅,“嗞——”蛋沿卷起了一圈乳黄的花边。
  赵四站在旁边,觉得吴小莉变了。
  原来纤手不动一个花纸里的人,现在系上块围裙,居然都敢给人做炒榨面了。榨面是剡地的土特产,生产工艺繁复,得经过淘、碾、蒸、榨、摊、晒多道工序。早先是女人坐月子才享受得上的吃食。榨面吃起来,要方便最方便,要复杂也最复杂。方便的是汤榨面:开水锅里掷半张一张面,胡乱放几只虾或卧个蛋或加点葱花菜叶,捞起即可。另一种复杂的就是吴小莉在做的炒榨面,一道是一道,慢条斯理得能让一个急性子的人憋死。在剡地,炒榨面常被用来考量一个女人的手艺和妇道。
  “露露不回来吃吗?”露露是吴小莉的女儿。
  “她在学校吃。”
  对了,露露读的是寄宿制学校。
  “马拉呢?”马拉是吴小莉的先生。赵四叫惯了名字。
  “饭局。”
  赵四觉得有点饿。就俩人,吃点什么不成,非得这样折腾?但吴小莉一点都不急。她在摊锅里的蛋。蛋不能焦,又要摊得薄,越薄越好。“反正就那个蛋,非得摊那么薄?”“摊得薄了切出的蛋丝才多。黄澄澄覆一海碗端上桌,主人显出客气,客人看着喜气。”赵四记得很多年前曾跟母亲这样一问一答过。
  “他们说,女人留男人靠胃。”吴小莉关掉火,把蛋捞到砧板上,开始用细刀子切蛋丝。
  那两个蛋呢?早变成了薄薄一张纸,现在又被剁成了丝丝缕缕的碎片。
  胃?赵四忽然就想到了电影《双食记》。那个“余男”从头至尾都在笑。一刀,一刀,又一刀——第一刀:椒姜羊排煲配西瓜莲子羹,嘿嘿;第二刀:香酥脑花配花生乌鸡炖参汤,嘿嘿;第三刀:清蒸大闸蟹配番茄芋头牛肉羹,嘿嘿;第四刀:豉爆鲶鱼配麦冬菠菜猪肝汤,嘿嘿;第五刀:爆炒田螺配甲鱼汤,嘿嘿;第六刀:红烧羊肉配老鸭汤,嘿嘿;第七刀:虾配大剂量维生素C,嘿嘿——用胃留?留得住吗?值得吗?用胃杀男人还差不多。
  赵四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拿主意的人。遇上事非得做抉择时,她总是拖,许多事拖着拖着也会有个结果。但这一次,赵四忽然有了决断。这个决断是从茫然中慢慢浮出来的,在浴室的雾气里渐显清晰,现在,在“余男”的笑声中,变得更为确凿。
  “我也是在气头上,现在想想,我不该跟你说那件事。”吴小莉把切好的肉丝放入油锅,开始切早已剥好的冬笋。
  赵四听出来了,吴小莉在劝她。
  吴小莉以前也劝过她。但以前是劝她别跟黄皮结婚。这回,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后,她却开始劝自己别跟黄皮离婚。
  “你说这世上有不偷腥的男人吗?”问这话时吴小莉并没有抬头,“真有,怕也只是没那个胆。就说我家马拉吧,天天在饭桌上跟形形色色的人混,你能保证他从没做过出格的事?要证实这事不难,我只要到电信局去拉一拉他的手机账单。可真要逮到个小三,我又能怎么着?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出难题吗?”她在专心切那半块冬笋,看得出她的刀功很好。
  “他们说,男人就像泥鳅,你得用手捧着。捏得太紧,泥鳅就会从指缝中滑走。所以女人还是不要太精明的好。老话说,糊涂是福。”冬笋入锅了,现在是豆腐干,在切开之前你很难想像内里会有这么白。
  赵四看着吴小莉的背影,这身影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那个从来不把男人放在眼里,总给她主心骨的强悍的小姨到哪儿去了?
  “活到一半的时候,让一切归零,重新开始?可如果这一次比上一次更糟呢?我可冒不起这样的风险。”最迟入锅的是大蒜,吴小莉把它们切得齐崭崭的,就像用油标卡尺量过一样。
  这些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想起来了。赵四以前也这样劝过别人。是谁?想不起来了,但肯定不止一个。
  “做人不能太认真,更不能钻牛角尖,那样只会让自己没有退路。你试着想一下,如果省城回来的车子不早点,如果那个多事的同事没看见你家的车,如果那个该死的老滕不指挥车子赶超,事情会怎么样?风调雨顺,说不定这会你正跟黄皮腻在一块儿呢。”八成熟的霍头起锅后已盛到碗里,吴小莉把锅洗干净,重新注入色拉油,泡胀的榨面被捞了起来。
  此后,直到两碗色香味俱全的炒榨面端上餐桌,整个过程穿插有致又一气呵成。不得不承认,吴小莉的手艺和妇德都经受住了考量。
  5
  在酒吧,赵四给老滕打了个电话。
  第二天上午有两节课,赵四得请个假。
  赵四是从吴小莉家溜出来的。吴小莉去主卧室铺床,赵四说,我睡露露的床。吴小莉怔了下。这么多年过来,两人凑一块总是同床,结婚后也如此。在赵四家,黄皮得让道,在吴小莉家,马拉也得滚蛋。早早上床,到底睡不着。赵四就悄悄出了门,之后又懵懵懂懂地闯进了一家酒吧。
  酒吧比预想的要吵。老滕在电话里问了两遍:“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赵四略一迟疑,就报了地点。老滕是个好人。对赵四一直特别关照,小到换课排班,大到评职称定先进,都像个长辈一样在暗地里帮衬着。不该瞒。
  服务生过来,赵四点了瓶啤酒。等他下好单要走,赵四改口又加了两瓶。长夜漫漫,赵四忽然就想尝尝一个人醉酒的滋味。
  手机震了震。
  是个短信,黄皮的。“老婆你在哪,求求你,回家吧。我跟你解释。”
  从下午开始,黄皮已经打过不下十个电话,赵四都没接。后来黄皮就改成了短信,这是第九个。
  解释?赵四笑笑,灌了一大口啤酒。
  酒是喜力,有点苦,但是很爽。
  赵四这样笑时,对面坐下来一个人。
  居然是老滕。
  “我陪你喝。”老滕说。
  启开啤酒的的确是老滕。晚上二门不出的老滕。平时局领导来也滴酒不陪的老滕。
  “你出来领导批过吗?”赵四说。是一向以来她跟老滕说话的语气,但现在听上去怪怪的,跟酒吧的气氛很不协调。
  “管他呢,喝酒。”老滕举起酒瓶,管自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挺合拍,无论是跟酒吧的音乐还是灯光。但,这样的语调和动作,放在老滕身上又是古怪的。
  怎么了,今天?让赵四觉得陌生的似乎并不只吴小莉一个。
  说到底,也就是黄皮车上坐了个女人。外人看得出什么端倪?至于让好心肠的老滕这样悲壮吗?
  “别憋在心里,想哭就哭出来吧……”老滕说。
  好熟悉的腔调!对了,是许多电影里都有的一句台词。赵四忽然就有了作为一个观众的好奇心。黄皮的事暂时变得次要了,现在,她更关心另一件事。
  老滕突然哭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
  赵四手足无措地看着老滕。老滕劝别人倒把自己给劝哭了。
  老滕不哭了。他抬起头,顺手捋了捋头发。这是他的习惯动作。老滕的大半个头都秃了,左边硕果仅存的几根长头发,被梳子和摩丝很勉为其难地捋向右边,随时都得担心掉下来。
  “我知道黄皮跟那女人的事,很早就知道了,其实我们学校的老师都知道……”老滕说。
  赵四觉得很冷,像被塞进了冰柜。她想像得出,女同事们在厕所里议论这种事时的神情。但她不难过,真的,一点都不。一块石头落了地,作为观众,她似乎等到了一个担心而又期待的答案。
  “可是老滕你哭什么啊?”赵四说。是啊,该哭的人是赵四不是老滕。
  “我老婆,我老婆在外面也有了人,我也是最后一个知道……”老滕又女人一样“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噢,原来如此。赵四现在知道老滕平日为何那么关照自己了。
  又一个包袱抖了出来。作为观众,挺过瘾的。
  “我们都是受害者……”老滕忽地抬起头,捋了捋头发。
  “?”
  “我们可以联合起来——报复他们!”老滕又灌了半瓶酒,他的眼里发出斗士才有的迷人光芒。
  “联合?报复?”赵四觉得自己也要被感染了。她的身份开始由观众变成演员。女一号,至少也是女二号。
  老滕的计划说具体点,就是去开房间。老滕早已成竹在胸,他甚至连谁付房费的细节都考虑到了。
  “你付——不成,我付——也不成。这事还必须得是——AA制。”老滕说。赵四都快笑出声了,但她立马控制住自己。酒早上了老滕的脸,他的表情很严肃,容不得半点亵渎。赵四突然想起一个细节:老滕那会儿指挥大客司机超马自达是有意的吗?但赵四问出的是另一个严肃的话题:“你那工具,好使吗?”
  这话让赵四自己吓了一跳。
  老滕也愣了愣,终于明白过来。老滕带点害羞地说:“行的,当然行!不信的话……”
  这个时候,服务生走了过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赵四刚才没注意到。激情燃烧的老滕不得不打住了话头。
  房间最终没有开成。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当儿,来了个电话。酒吧挺闹,赵四就躲进了卫生间。
  等她接好电话,顺便解个手出来,老滕不见了。
  赵四唤服务员。
  “刚才那位男士已经买了单,他说有急事先走一步。”服务生说。还是刚才那位帅气的男生,鼻梁高高的,焗黄的头发中夹杂着几缕彩色。赵四还瞥见他的右耳上戴了个银色的耳环。
  要说计划,喜力啤酒应该也算其中的一部分吧?不是说AA制吗?
  赵四拦了一辆的士。在车里,老滕的短信过来了:“明天的课我已帮你调好。”之前那个慈祥的老滕又回来了。也许老滕也接了个电话,于是酒就醒了。
  在一间将开未开的幽暗的房间里,赵四看见老滕开始笨拙地脱衣服。一件,一件,又一件。
  面对一具赤裸、陌生、衰败而又丑陋的肉身,你真的不会夺门而逃吗?赵四问自己。
  也许这还是一个圈套。老滕的老婆根本就没出轨。这一切恰恰是老滕,一个就要走向没落的老男人的最后一点性幻想。赵四提醒自己。
  是的,我会的。我不在乎这些。只要没出息的老滕不退缩,我就会继续。哪怕是咬着牙噙着泪,哪怕是中途恶心到呕吐,哪怕是世界末日提前来临,我也会把该干的一切干完。一个声音回答。
  别骗自己了,这一切都是假设而已。另一个声音反驳说。
  6
  电话是赵四的母亲打来的。其实晶晶并没发烧,他早已美美地进入了梦乡。是母亲骗了赵四。
  卧室里只亮了一盏台灯,母亲坐在床前的小凳子上抽泣。
  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赵四的心软了一下。
  母亲从来都不哭。赵四十岁那年,父亲离家出走,母亲都没哭。“我就不信离了男人天会塌。”母亲笑着对邻居说。此后,母亲种桑养蚕、开杂货店、贩卖长毛兔,果真只手撑起了一个家。自懂事起,别家孩子有的,赵四和弟弟们一样都没缺过。母亲不但拉扯大了姐弟仨,还把他们一个个送进了大学。
  “是黄皮来过了?”这是赵四的第一反应。但是,就算黄皮来过,他也不会说什么的,顶多提到吵架。
  “你可别傻啊,赵四。”母亲说。
  “我好好的,你哭什么啊?是小姨来过电话?她说了什么?”赵四问。也不像,吴小莉要打电话也不会先给母亲打。
  “娘就是犯了傻。别看娘脸上笑,其实心里苦。别人都以为娘不后悔,其实娘悔了一辈子。”
  母亲在说她跟父亲的事。那时候,父亲在隔壁镇上教书。白面书生一个,手风琴拉得全县都有名气。一个刚刚分配进校的女教师就动了心。闲话传到母亲耳朵里,她光着脚,连裤管都没放下(当时她正好在水稻田里拔稗草),一口气赶到学校,把那个女教师的脸给撕了个稀巴烂。按父亲的说法,他跟那女教师根本就没那档事,但母亲这样一闹,他的脸面挂不住,只好来了个假戏真做。
  就快活到头的时候,一向死狗硬牙床的母亲松了口,却是因为女儿。赵四觉得心酸。自己早已做了母亲,就不能别再让母亲操心了吗?这样想时,内心那个决断似乎松动了一下。
  “男人再大,也还是孩子,总会时不时地犯糊涂。这个时候你得拉他一把,他头脑一激灵身体就回来了。我那时没脑子,不但没拉,还踹了一脚。你父亲就是这样被我撵出门的。”
  “你提这些陈年狗屁事干嘛?你听到了什么?”可是谁会告诉她黄皮跟那女人的事呢?
  “你别瞒我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怀孕那会儿黄皮在外面就有了人。”
  赵四的身体晃了一晃。
  赵四想起来了,在她怀孕住娘家的日子,母亲曾经接过一个很长很长的电话。问谁,说是小姨。问什么事,说是没什么事。之后,母亲变得有点异样,目光躲躲闪闪,一个人时就忧心忡忡。赵四觉得有点蹊跷,但当时一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哪里会往深处想?
  “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吗?连晶晶都知道。”
  “你瞧见桌上那架遥控飞机了吗?”母亲转过身指给她看。
  赵四进门时就瞧见了。那会儿它还泊在新世纪商城的柜架上,把晶晶勾得掉了魂。有好几次经过时,赵四都想出手,可看看标签上那个数字,到底不是该需该用的东西。之后她去省城培训了半个月,回来时,遥控飞机已经降落到了晶晶的床头。还用问吗?当然是黄皮买的。
  “不是黄皮买的,是那个女人。”母亲说。
  母亲还在说:“看晶晶那么宝贝,我有次就随口问,爸爸买的还是妈妈买的?晶晶挺神秘地把嘴放到我耳边说,这是个秘密,不能告诉妈妈。然后他告诉我说,是一个漂亮的阿姨送他的。那个神奇的阿姨总在妈妈不在的时候出现……”
  赵四感觉自己正往一个巨大的黑洞里掉。她想呼救,但是出不了声。四周围满了人,每一张面孔都很熟悉,其中有吴小莉,有母亲,有年轻时的父亲,甚至还有她四岁的儿子晶晶。大家都神情肃穆,仿佛在参加一个葬礼。
  没有人伸出手来。
  7
  赵四跨进家门时,手里还拎着那只包。
  那个家是你的,不是那个婊子的。就算你明天跟他离婚,但今晚上还是你的,至少一半是你的。为什么不回家呢?你有什么好心虚的?该心虚的是那对贼人。另一个赵四说。
  赵四真的硬着头皮回了家。不吵,不说话,明天一早去街道办离婚。这些赵四都想好了。赵四没想好的是,如果黄皮已经睡在床上,她该怎么样。去睡沙发或打地铺?倒变成他有理了?那么把他从床上轰下来?黄皮不会那么听话的,中间免不了要大动干戈。
  但黄皮没在床上,他坐在沙发上抽烟。赵四松了口气。
  “我知道你会回家的。”黄皮笑嘻嘻地过来接她的包。他的目光还是那么的无辜,他的表情还是那么的清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仿佛被赵四抽耳光的是另外一个男人。
  赵四打开了他的手。赵四没吭声。
  赵四拎着包进了卧室。
  黄皮跟了进来,“你下手可真狠,我的眼睛到现在还蹦五角星。”
  赵四开始扯床上的被单、枕套、枕巾、床罩。
  “我知道我错了。”黄皮说。
  拉链撕啦撕啦地响,赵四没响。
  赵四把掷到地上的东西用脚拢成一团,抱出了卧室。
  “我真是昏了头。”黄皮说。
  赵四从旅行包里翻出那套六件装的夏季床上用品,一只床罩,一个被套,一对枕套,两个靠垫套。天蓝色,像夏日天空那样凉爽的蓝。现在换上去还早了点,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新的,干净的。床罩顺顺当当地罩住了床,丝棉被顺顺当当地套进了被套,但是枕套有一对。赵四呆了一下,这是她没想到的。
  黄皮忽然从背后拦腰抱住了她。好像他一动不动站在旁边这么久就是为了等这个机会。
  赵四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扳开了黄皮的手。
  “脏。”赵四说。说好不吭声的,到底还是吐了一个词。
  “你说得对。”黄皮自言自语着,走出了卧室。一个死皮赖脸的人就这样轻易放手?让赵四觉得意外,但这一次毕竟不同以往。
  赵四走过去锁了门。黄铜的门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生了锈。新房搬进来后这么多年,这门一直开着,从来没有真正关过一次。一夫一妻,在自己家里,没有什么事是需要先把卧室的门锁上再做的。
  拉上窗帘,打开台灯,关掉日光灯,脱光衣服,赵四躺到了被窝里。房间空荡得就像一个孤岛。生活中充满了隐喻。开了这么多年的门,现在终于关上了。一扇门都有权利嘲讽。赵四坐在被窝里又笑了一下。
  “咔嚓”一声,房门重新开了。
  门当然被赵四锁死了,但她忘了拔那串钥匙。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从他们住进来的那天起,那串钥匙就一直挂在门把上。
  像往常一样,黄皮把自己洗干净了。黄皮一丝不挂地从卫生间走进了卧室。
  赵四死死地攥住被角,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不是害怕,而是心虚。
  她心虚什么呢?该心虚的是他。但现在心虚的偏偏是她。
  他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他早已不是以前那个黄皮,但他依然是黄皮。赤裸的身体,一丝不挂的身体,它是那么的真实,并没有因为背叛而变得陌生。
  “你滚开。”赵四说。但她的话是无效的。他继续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他盯着她,目光是那么的无辜,又是那么的放肆。他的眼睛就像一双手,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手软地剥光她的衣服。
  “我死都不会答应。”赵四说。但她的话是无效的。他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他掀开了她盖在身上的被子。他看上去是那么的死皮赖脸,但骨子里透着轻蔑。因为他熟悉她的身体,熟悉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他知道她可以为他守身如玉。他知道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你想强暴我?”赵四说。但她的话已经越来越软弱。他扒下了她的带花边的内裤。现在,她的身体也一丝不挂了。对等的赤裸。于是他举得更高了,比一面旗帜更骄傲,比一个恶棍更加肆无忌惮。它的自信来自何处?它不是对自己有把握,它是对面前的另一具身体有把握。
  “我恨你。”赵四说。这话已不是在对黄皮说,这是赵四在对自己的身体说。她的身体逃不脱他的身体。他任何时候都可以在她的面前晃来晃去。因为她是属于他的,而且只属于他。这跟离不离婚没有关系,这跟背不背叛也没有关系。
  “你别想阻拦我。”这不是赵四在说,也不是黄皮在说,这已经是另一声音在说,它来自赵四的身体。她的高傲只针对其他男人,在他面前,她就像一个妓女,要多淫荡有多淫荡,要多下贱有多下贱。而他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你是拦不住我的。我要把你虚伪的面目揭穿。”那个声音说。她的身体因这句话变得面团一样柔软。
  “其实你一直都在骗自己。你所谓的离婚仅仅是做给别人看的,是做给自己那点可怜兮兮的自尊看的。”那个声音说。赵四的眼前忽然晃过一张脸,一张面容模糊的脸。她最早背叛的手臂已水草一样舒展。
  “其实你也跟我一样渴望被强暴,一个已经背叛你的身体,或者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的身体。”那个声音说。在这张面容模糊的脸上,赵四首先看见的是一个闪闪发亮的银色耳环。“你是个同谋者。”那个声音说。
  “同谋!同谋!!同谋!!!”那个声音越来越歇斯底里。
  正是靠着这只银色耳环,那张脸仿佛药水泡浸下的照片,一点点变得清晰。那个声音越来越小。赵四的耳边响起了另外一种声音:“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
  是那首赵四一直听不出所以然的《嘻唰唰》,“……伤啊伤……晃啊晃……装啊装……多可惜……哦……想啊想……藏啊藏……嚷啊嚷——”
  在浮浮沉沉的歌声中,可耻的快感不可篡改地跟着高潮如期而至。


[ 本帖最后由 曹雨河 于 2013-3-1 14:22 编辑 ]
2#
 楼主| 发表于 2013-3-1 13:09 | 只看该作者
为了方便文友阅读,我将原文搜来放在这儿了。写读后感是一种学习方式,还请诸位多指点。
3#
发表于 2013-3-1 14:06 | 只看该作者
是原创吗?原创就不发成转帖。
4#
 楼主| 发表于 2013-3-1 14:23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3-1 14:06 发表
是原创吗?原创就不发成转帖。



谢谢版主提醒!失误已改正。
5#
发表于 2013-3-5 11:26 | 只看该作者
作家从婚外情这个热点来透视当代人肉体之肥硕精神之孱羸,它们之间的博弈也成了“没有悬念的战争”:在内外夹击下,精神“心虚”地成为肉体的“合谋”。这正是当代人生存的现状、面临的困境。

抓住了人在感情上困境及实质。
以前在网上看到过这篇小说,今天重读更有了新的感悟。
6#
 楼主| 发表于 2013-3-5 17:01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3-3-5 11:26 发表
作家从婚外情这个热点来透视当代人肉体之肥硕精神之孱羸,它们之间的博弈也成了“没有悬念的战争”:在内外夹击下,精神“心虚”地成为肉体的“合谋”。这正是当代人生存的现状、面临的困境。

抓住了人在感情上困 ...



谢谢楼兰的细心阅读!谢谢楼兰一直关注!
7#
发表于 2013-3-6 08:55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曹雨河 于 2013-3-5 17:01 发表



谢谢楼兰的细心阅读!谢谢楼兰一直关注!


其实,读这样的小说及评论对我本人来说是一种享受,也谢谢雨河。
8#
发表于 2013-3-6 09:04 | 只看该作者
学习斯继东的小说。
9#
 楼主| 发表于 2013-3-9 16:31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3-3-6 08:55 发表


其实,读这样的小说及评论对我本人来说是一种享受,也谢谢雨河。



《你为何心虚》读起来轻松品起来有味。  再次谢谢楼兰!
10#
 楼主| 发表于 2013-3-9 16:33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13-3-6 09:04 发表
学习斯继东的小说。



代继东谢谢您!
11#
发表于 2013-3-10 17:55 | 只看该作者
小说、评论都很好。学习了
12#
 楼主| 发表于 2013-3-11 09:11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叶柄 于 2013-3-10 17:55 发表
小说、评论都很好。学习了



谢谢鼓励。我当再接再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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