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丈青（短篇小说）

朱建勋

　　
　　           -----牡丹系列之黑牡丹
　　
　　                        □朱建勋
　　
　　我是谁？青草绞尽脑汁地想，心里的那团火焰渐渐熬成了豆粒大的灯光，她的的影子映在空空的墙壁上，风从破了洞的窗纸钻进来，沙沙作响。灯盏摇曳，青草出神地看着结满薄薄茧花的手掌，她琢磨透了，自己是青草，扎根在最底层，与世无争。
　　
　　青草闻鸡起舞，拳走曲线，曲中求直，攻中有防，防中有攻。拳是青草自己创的“无我拳”，青草在心里不断地打倒自己，直至心中无我。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天人合一，融入草莽，不着痕迹。
　　
　　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青草收功回屋，换了身农家的衣裳，梳洗干净，浑身焕发出蓬勃的气息。她叠了一折袖口，解开马厩里青鬓马的缰绳，用木梳把它打理一遍。青鬓马温顺地把头贴在青草的身上，轻轻地磨蹭了几下，悠闲自得地打了个响鼻。青草爱怜地拍打它几下，说道，马儿，你拉磨，驮水，耕地，现在的日子不比往常，你若是觉得琐碎，可以去自寻生路。马似懂非懂，嘴里咀嚼着，瞪着大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青草。青草感应到了，青鬓马不舍得离开她。她抱住马头，耳鬓厮磨，心中的温暖像一群鱼儿游来窜去。她套好水车，轻拍马背，嗨，伙计，咱该去驮水了。
　　
　　鸟儿跳跃在空空的枝头，叽叽喳喳地叫。蔡伯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探出头，右衽大襟刚伸进胳膊，正忙着系腰里的扎带，他一眼看见了青草，笑吟吟地说，闺女，你起这么早，当心累着，这些粗活让他们干！青草甜甜一笑，蔡伯，我爱起早，睡不着，牵马驮水，我能行。马铃叮当，伴着青草轻盈的脚步渐渐远去。蔡伯摇了一下头，朝着厢房喊，二楞，起来了，你个懒虫，你学学人家青草。二楞在床上翻了个身，坐起来，使劲挠着头发，嘴里嘟囔着，天还没亮呢。
　　
　　牡丹园的落叶已被青草拾捡干净，放进厨房，蔡伯说过，捡走落叶引火做饭，这样能消灭病源，防止开春牡丹染病。牡丹的整形修剪，青草根据株形自然长势结合自己希望的株形下剪，一株保留5-6个分枝，这样植株低矮、花丛密集，同时在修剪口撒一层青灰，预防病菌顺剪口侵入。牡丹喜肥，每年至少施三次肥，花肥，芽肥，和冬肥。冬肥尤其重要，老话说，清牡丹，浊芍药，牡丹属木本，基肥施足，回头浇清水都没问题。芍药属草本，则需要勤施少施。厩肥，粪肥条施，覆盖一层麦草，再附上土，待入冬前后浇灌一次越冬水，这样就能保证牡丹安全越冬。立冬将至，河水已凉，深井里的水温度高些，不伤根。浇灌有学问，牡丹宜干不宜湿，平时浇水不宜多，要适当偏干。牡丹根深肉厚，要浇透但不能积水，积水易沤根。青草把这些记在草纸上，二愣说她“花痴”，取笑她，把牡丹伺候得像个娃娃。青草双臂抱膀，心里暗笑，任由这个愣头青说去，懒得管他。
　　
　　春脖子短，天气一点一点温暖起来，青草脱去夹袄，步子一天比一天轻快起来。牡丹经历了两个多月的低温，花蕾结实饱满，青草的的心也跟着丰盈。草长莺飞，踏青的人多起来，青草管理的那片牡丹冬肥足，芽肥施得及时，早早地爆开了。蔡伯说，人哄地一时，地哄人一年，种牡丹也是这个理，管理得当，人勤地不懒，牡丹是不会说瞎话的。表扬完青草，他熊二愣，你看你种的那片，蕾瘪株弱，当初施肥没人看着你，现在牡丹站出来，大伙就能看出你这个人是勤快还是懒！咳，别说你了，连我这个老花匠也自叹不如！二愣看看青草的牡丹，再看看自己的，头一拧，暗自说，哼，一个女人家。
　　
　　青草看着自己种出的牡丹，把脸凑过去，抽着鼻孔的呼吸着，她的心飘了起来。马厩里的青鬓马对天长嘶，用前蹄敲打着土地，青草透过花丛朝它看过去，马儿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青草的脸热了，这会儿多想骑马扬鞭，到野外驰骋，释放自己！不，她自己很快把心里的念头打消了。
　　
　　一群人前簇后拥地过来了，是州官老爷。蔡伯迎上去请安，把一干人自豪地引到青草管理的那片牡丹。州官眼前一亮，捻着胡须，连说开眼开眼，这片牡丹与众不同，想必园丁是个高人！蔡伯自豪地说，园丁是个叫青草的女子，连我也想不到她能种出这么好的牡丹！州官半信半疑，是吗？快叫来，给我引见！青草早躲回了屋里，蔡伯说州官老爷想见她，青草一百个不愿意，她推辞说自己不舒服，不愿见官家。蔡伯说，你这孩子，你能种出这等牡丹，来年花会说不定就能中花魁，官家是得罪不起的。
　　
　　青草无奈，只好随蔡伯出来。那帮人看见青草，自觉的闪开一条道。青草上前福了一下，说，给老爷请安。
　　
　　那州官正正衣襟，对青草说，掌起面来。青草抬头，杏目圆睁，但很快被一抹平淡掩盖。
　　
　　州官摇头晃脑，莫说青草俗女子，天然美貌海棠花！州官围着青草左看右看，侧身低头斜看，竟然伸出手去拉青草的手，青草使劲甩开，一边说，老爷自重！一边转身欲走，却被那州官一把拽住衣袖。青草怒火中烧，屈肘把衣袖往怀里一带，膀臂略一用力，就把州官撞飞出去。州官猪一样仰在地上，嘴里疼痛地哼哼个不停，众衙役呼啦围住青草，挥掌作势。蔡伯慌了，一边喊人，一边弯腰扶起州官，跪下求情，说，青草不懂事，老爷肚里能撑船！结果被州官一脚踹到，老东西，你敢怂恿下人打本老爷，还有没有王法！二愣等众园丁围奔过来，怒目以对。州官喊叫着，反啦，反啦，还不把殴打老爷的犯人抓起来！两个衙役扑上去，青草侧身，步走曲线，点指一触即发，一发就到，两个衙役应声而倒。众衙役蜂拥而上，青草以手打穴、蹦、弹、抓、挑、钻、擂、拉、劈、抄、砍、截、摆、封、捅、砸；腿踢、碰、蹬、踹、踩、挂、跪、截、跛，众衙役人仰马翻，哭爹叫娘。青草一个箭步抓住浑身筛糠的州官，挥拳欲打，蔡伯赶忙拦住，招呼众人给州官老爷跪下以求恕罪。州官浑身筛糠，临走时发狠说，这事没完！然后领着一伙人连滚带爬地溜走了。
　　
　　众园丁围着青草，你一言我一语问个不停。二愣咋咋呼呼地说，青草，你不光牡丹管的好，你的拳脚更是不得了，我拜你为师，说着撩衣服要拜。蔡伯搓手跺脚，气急败坏地说，惹祸了，惹祸了，青草打了州官老爷，该如何是好？要不，青草赶快去躲躲。青草一抱拳，蔡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塌了有我顶着，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大伙！
　　
　　狗官带人来了！不知谁惊叫一声，一队官兵霎时包围了牡丹园。蔡伯拉住青草，闺女，好手不敌人多，你听我一句劝，骑马冲出去逃命去吧。青草摇头，我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州官躲在外围，一个师爷摸样的人站园子门口喊话，我们老爷本是好心，咱家花园里也种着牡丹，想请青草去做园丁，她若依了我们老爷，过往一概不究，若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老爷说了，把园里的牡丹一把火烧尽，牡丹园里的一干人等统统入监！
　　
　　青草走到马厩里，解开青鬓马的缰绳，大伙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盯着青草。青草抚摩着马鬃，低声地说，马儿，这儿已容不下你，我们就此别过，你自寻生路去吧，说着在马的臀部狠击一掌，青鬓马往前冲了一步，又停下来，前膝一曲，跪倒在地上。青草说，我是不会走的，留去由你！
　　
　　青草回到屋里，净面梳理，走出来时，手里已多了一包杀虫用的砒霜。她一脸平静，朝着长跪不起的马儿看了一眼，指着州官骂，你这狗官，尚不如一畜生！这浊世，活着无益，死了倒干净些！我宁死，也不会让你如愿！
　　
　　蔡伯说，青草，你这孩子别犯傻！你到底叫个啥名，家在哪里?
　　
　　我土生土长，就是一牡丹！对，我来生不做青草，任人践踏，任人消灭，我做牡丹，不求富贵，但要活得轰轰烈烈，死的痛痛快快！说着把砒霜吞进肚里，倒地身亡。
　　
　　州官悻悻的说，不识抬举，死了到便宜了她。师爷对蔡伯说，那匹马充公，罚你们园里出一百两纹银给老爷治伤。一干人扬长而去。
　　
　　蔡伯听说，青鬓马被拉去官衙，不吃不喝，绝食死了。官府传言青草原名扈三娘，绰号一丈青，是梁山贼寇的漏网之鱼，不肯招安，摆明要反抗朝廷……二楞插嘴说，怪不得她的拳脚那么厉害，原来是梁山贼寇。大伙的眼光朝他瞪去。蔡伯骂道，你个混账小子，青草为了我们才服毒自尽，她又没招惹谁，她有什么错！这样的人也算贼寇，我愿天下遍地是贼！
　　
　　蔡伯招呼大伙在青草的葬身之处封起一片土堆，众人默哀。
　　
　　青草葬在她曾经管理的那片牡丹园里。后来青草埋骨之处长出一株粗壮的牡丹，开罕见的黑色花。大伙感觉奇异，议论着出了新品种。蔡伯想起青草说得话，再看那花，朵朵牡丹状若碗口，香气袭人，分明就是青草深深浅浅的笑脸！






　　
　　

[ 本帖最后由 朱建勋 于 2013-3-3 13:33 编辑 ]

寻找文字

青草，节烈的女子。欣赏。问好。

西夏楼兰

黑牡丹果然是烈性的花神。小说的语言真是地道，人物形象刻画也非常成功。尤其是那青鬓马写得特别有灵性，让人想起关羽的坐骑赤兔马。
唯一让人觉得有点缺憾的是打斗的场面描写不够精彩。当然，因为朱建勋老师的功底好，所以我的眼光就抬搞了，虽然我自己其实写不出的。呵呵。一己之见！

朱建勋

原帖由 寻找文字 于 2013-3-2 13:13 发表
青草，节烈的女子。欣赏。问好。

问好师兄，谢谢欣赏！

朱建勋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3-3-2 15:50 发表
黑牡丹果然是烈性的花神。小说的语言真是地道，人物形象刻画也非常成功。尤其是那青鬓马写得特别有灵性，让人想起关羽的坐骑赤兔马。
唯一让人觉得有点缺憾的是打斗的场面描写不够精彩。当然，因为朱建勋老师的功底 ...

楼兰版主快人快语，真心为论坛高兴！有“批评”才会有进步，我会把打斗的场面打磨打磨，谢谢！

敬一兵

确实是一篇颇见功底的小说。欣赏并问好！

暴雨迎风

很喜欢这个牡丹系列小说。一种牡丹就是一个传说，通过作者的想象加工创造，别具风味和内涵。欣赏！

朱建勋

原帖由 敬一兵 于 2013-3-3 08:59 发表
确实是一篇颇见功底的小说。欣赏并问好！

谢谢敬老师欣赏！

朱建勋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3-3 11:01 发表
很喜欢这个牡丹系列小说。一种牡丹就是一个传说，通过作者的想象加工创造，别具风味和内涵。欣赏！

谢谢迎风版主欣赏，继续写下去

东方小来

独特的角度来写一个传奇女子，牡丹的意象与人物合二为一，向老师学习了！

曾经沧海

很喜欢的小说，欣赏。

朱建勋

原帖由 东方小来 于 2013-3-3 14:31 发表
独特的角度来写一个传奇女子，牡丹的意象与人物合二为一，向老师学习了！

问好东方，相互学习！:handshake

朱建勋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3-3-3 17:54 发表
很喜欢的小说，欣赏。

谢谢杨兄欣赏，问好！

丘陵晨光

牡丹花的高贵品格在主人公青草身上得到了艺术体现。这是一个从历史的尘埃中寻觅到艺术点的独特文本，是一篇精到、有韵味的作品。问好！

朱建勋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3-3-3 17:54 发表
很喜欢的小说，欣赏。

谢沧海兄的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