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雪薄如傅粉,乘兴去襄城公园寻梅,我遇见了二月兰。梅才打着骨朵儿,所喜有那么一朵两朵性急地开了。历史名人长廊两侧的二月兰,瘦瘦小小的,还没有抽薹的意思,她们的花儿在途中,到了二月,准会赶来次第开放。
说到赏梅,顶好是可辨可认的十来朵花领着一树花骨朵,任人缓缓地看,任人急急地盼,给人日日等日日喜的底气。一朵梅花往往向人展开整个春天的故事,地被植物的二月兰则不能,三棵五棵地开放,极不起眼,千朵万朵的二月兰在视觉上虽有了些气势,在人的心中仍不成其为春天,草花在门第上早注定输给了树花一筹。
这几日气温上升得快,才入惊蛰,气温竟达29摄氏度。怕梅花开全了,没几天赏头,我赶去襄城公园与梅一晤。梅花向来开梅花的花,智者在寂静里很见清高拔俗,若要在热闹里孤标独步,必定会大智若愚起来。果然才几天工夫,艳阳下满树梅花病恹恹,魂枯枝头,连落英缤纷的晚景都不能拥有。年年看梅,总担心一夜冷雨让梅花过早辞枝,而今于梅的早夭里我第一次领略到落英优雅地老去是何等的幸福。花是散落在地上的星子,闪着希望之光,希望从来只传递而不灭亡,所以花谢总是走流星的路子,将希望递送到子房,花以美丽的姿势随风而去,那道光亮的痕迹永存人心。连日来春已由梅香传扬得家喻户晓,大地迎春的幡垂挂在柳绿上了,颂春的语言开满了迎春花的枝,人们早认领到春色了吧。眼前梅花匆匆过,只留迎春花独步,根本不是春的做派,我深信春不会无备而来。绕过梅树,转过石径,长廊两畔夹道欢呼的二月兰冲我奔涌而来,真让我措手不及。
长廊两侧原先瘦小单薄的二月兰哪里去了?如今流淌着两条花溪,紫气氤氤氲氲,花气下波光粼粼,或明或暗。明的浅紫,还有比浅紫还浅的,是月光下的涟漪,一闪,亮人眼;暗的深紫,还有比深紫更暗的,是洄流处的漩涡,一旋,牵人心。原来二月兰的花很有看头。远看,那深深浅浅的紫,朦胧,氤氲,起了雾,腾着宁静的梦,腻住人的脚,哪里迈得开步。近看,一朵花是一只蝶,丽翅张开,飞落丛中,别像个孩子去扑蝶,随它们自自然然、安安静静、袅袅婷婷地去。同是十字花科的油菜花最能耀眼夺目,菜花的色纯净、均匀、稳定,给人白昼的明晰。无边的菜花仿佛是空气染上了金黄,又恰似用阳光裱过的,心有多大画有多大的一幅春天的背景。二月兰的花比菜花安静得多,四枚蓝紫色花瓣舒展有致,脉纹精致,连花萼也美,紫色,细长,拢呈筒状,紧紧握住花瓣基部柔嫩的长爪和花柱花丝。二月兰是集简约雅致与含蓄于一身的小花。二月兰花小,也能像菜花一样以多制胜,一多就抓住了人的视觉。但二月兰的花不是空气,不是阳光下春天的背景,二月兰的花是水面,是月光下的春天的梦境。不信你立于二月兰花前,看能不能跌入梦里去。梦醒或者入梦是一天里不可缺的短暂而美妙的清晨和黄昏,如果把春花看作是一天,二月兰的花恰好是清晨和黄昏。
前几年在太白公园第一次看到二月兰,收获的欣喜只淡淡,不过是将眼前花跟网上图对上了模样和名字。二月兰开在早春二月,也可算得上是迎春辈的花,公园东南角的凉亭下围了一圈二月兰,有些古代民间作兴出东门去迎春的意味。只是那些二月兰瘦小独茎,稀稀落落,散落一地。又逢去得早,花儿只是零星地开着,很美的紫色,却见不出深浅层次,远不及小时候见惯的三五棵萝卜花成气候。那次初见二月兰,二月兰自然没入我的眼,当时不太留意二月兰这野花级别的草族,更谈不到错不在我的层面上来,以后也没特地应时去那一角看应景之花。偶尔春日里有一次在亭畔凭栏,想起二月兰来,于杂草中竟然找寻不到哪怕一棵两棵了。公园初建时,人们是何等的费尽心思,叠石成山,掘地成池,差不多将二十四番花信里的花都移来了,二月兰因别于早春多柠檬黄系列的花色也入选为公园一景。三年一过,公园不用接参观视察了,二月兰也就不被殷勤培育了。是外来的草族患了水土不服之疾,还是土著草众的竞争激烈,或是人对平民花草族的漠视乃至踩踏?公园一角的二月兰终归是销声匿迹了,见惯类似的事情,人们也就心安或者不足为奇了。这公园似乎成了一幅旧了的广告牌。如果人们能像造化那样许以二月兰流域,二月兰必定流成河,汇成江。
造化创造百草万花的时候必是赋予她们同样的尊荣,让每一块土地都有花驻扎,让所有的季节都有花着装。每一种花的成长都得到阳光雨露的资助,每一种花传播种子都有清风、流水或者鸟兽的帮忙,每一种花都得到了蜜蜂和蝴蝶的尊重,每一种花都开出了自己的花朵。所有的花都是知道感恩的,花回报不为交换;所有的花都是执着的,花开放不论有无人赏。蜜蜂蝴蝶最懂花,它们从不论花的大小美丑,更不论花的有名无名。十字形的、斛形的、盏形的、星形的、球形的,红的、黄的、蓝的、紫的、白的,所有的花都入蜜蜂和蝴蝶的眼,所有的花都值得蜜蜂和蝴蝶拜谒。这个世界,谁都不可少,如果人人都有一双俯视寒微的眼睛,便能看到二月兰的美和价值。
花们各开各的花,展示各自的花色花形,因为所有的花都知道自己的价值。二月兰也知道,所以二月兰开二月兰的花,紫色,十字形,给春增添一色一景。树花知道自己的价值是看得远,而看得远源于站得高,站得高乃是众草铺垫和枝叶托举的缘故。没有低处的众花众草,树花也就没了看得远的根基,树花尽力发挥看得远的天赋。二月兰很平凡,很渺小,成就自己的美丽和意义,正是这些平凡大众举起了英雄。
襄城公园是去年新辟的,但愿三五年后还能见到二月兰,我喜欢二月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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