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自由的天马行空

夏冰

　　
　　生命的过程里，自由这个东西占领了多少份额，我想了又想，也是一塌糊涂。
　　
　　我在上下班途中多次看到他。他斜披着剪开的编织袋，像喇嘛一样穿一半露一半。我在条理规律的框架里上行下行，不得自由，所以每次看到他，都会对他行注目礼。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所觉察。他旁若无人，自顾行走，不疾不徐，那副样子像是在熟悉的路径上随心散步。有一天早晨我上路比较早，春风料峭，我须戴手套才能扶稳车把，看到他在路旁人行道上呼呼大睡，身上就盖着那件僧袍一样的编织袋。晚上他有没有觉得冷，我不知道。我想，幸亏节令暖起来了。我又想，他是多么自由哇。
　　
　　自由真是好啊。但是，凡事应该一分为二，相对论永远是值得注重的。自由这东西也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自由是什么东西？我说不来。学生时代，两个同学在没跟老师同学家长打招呼的情况下，旷课两天。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们是去追求自由了。而且是与众不同的自由。一般讲，我们班里那些淘气家伙不过趁机逃学半天，在村子附近找个地儿放肆撒欢，到一定时候就立马归队，像是被念了紧箍咒的孙猴子，显得很听话。他们的自由，在空间上是憋窄的，在时间上是急促的，充其量就是个犯人一样的放风。故此，这两位同学一时间就放了一个原子弹，就成为我们心里的楷模。
　　
　　一开始，老师只是喃喃道，这俩淘气，又旷课了，说完接着讲课。两节课后还不见人影儿，老师便对和这两位同学住邻居的同学说，中午回去顺便看一下，让他们下午到校。结果下午他俩仍然没有到校，他们的家长却找到学校来。这下老师着了急。然后校领导也着了急。他俩到了哪里，我们毫无所知。老师顾不得上课了，安排大家撒开网到处寻找，村里，河滩，树林，邻村，怎么也找不到。只是在小河边的桥洞下看到了他们的草筐和镰刀。草筐里的草满满的，我们认得，那是猪啊羊啊最喜欢吃的草。我不知道这个晚上老师和两位同学的家长是怎样度过的，是不是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上午上课，我们心里也是惴惴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传说中的坏蛋把他俩捉去了，挖心，割胆，做了实验。等到消息传来，已是第二天的下午，是省城火车站给校领导打来电话，我们才知道这两个家伙竟然爬火车去了省城，在出站时候没票让人家检查住了。两个人被接回来后，兴奋得什么似的，跟我们眉飞色舞说，本来是大早晨去河边割草，当割满筐后，不远处的火车道上汽笛长鸣，过去一列货车。他们就直起腰来盯着货车看。那时候，看火车是我们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要是坐一回火车就好了。”一个人说。“那咱就去坐一回呗。”两个人一拍即合，赶紧藏了草筐镰刀赶往火车站，恰巧去省城的列车进了站，他们便趁机混上了车。看他俩那架势，一点也不以为自己闯了大祸。在他们看来，自己是去省城见了一回大世面，充分享受了自由，尽管只是到达了省城的火车站。
　　
　　那是1974年。我们这些十来岁的小孩子成天被囚禁在批林批孔的运动里，写批判稿，参加赛诗会，严防身边有阶级敌人搞破坏。所以我们对自由是不敢奢望的。自由是什么？是封资修的东西，是应该严厉批判的东西。毛主席他老人家亲自写了《批判自由主义》，谆谆告诉我们，自由主义“是一种‘腐蚀剂’”，“革命队伍中不应该保留它的地位。”我们作为毛主席的红小兵，理所当然要听毛主席的话，不搞自由主义。所以他们这样肆无忌惮的的自由行为，也曾经令我们吃惊不小；但说心里话，也让我们由衷羡慕。因为我们就是再淘气，也不敢这样忘乎所以，全然不顾老师家长的威势，擅自行动。这种勇气确实可嘉，但是不方便我们学习。“自由散漫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你们眼里还有谁啦？”老师是把他们作为反面典型一再批评的，并组织我们开他们的思想会，我倒是从他们洋洋自得的神气里看出了英勇无畏自豪美气之类的味道。
　　
　　小孩子的自由，是有其生活基础的。不同的生活境遇，对自由的追求会有不同的情形。孰是孰非，断难说清道明。但有一点，不能过头。
　　
　　我生于1964年，及至懂事，只赶上了文化大革命的尾巴。那时候的舅舅是自由的，他可以整天整天的不上课。记得我五六岁的光景，有一天舅舅回到家里，带回来一大摊毛主席像章，铺在炕上，那么多，五花八门，各种样式的都有。舅舅兴致勃勃向我们说他要跟好多同学去北京见毛主席啦。我虽然年幼，但是也能感到，这是让家人惊喜并激动的一桩事情。姥姥一再告诉舅舅，路上要照料好自己，姥爷则一再说姥姥，行啦行啦，是去见毛主席，又不是——又不是什么，姥爷没说，只是看着姥姥，叹了口气。
　　
　　过了些日子，舅舅回来了，消瘦了不少，显得十分疲倦，却是一副欢喜的样子，他说，真带劲，真好。姥姥问他见到毛主席没，他说见到了，就是离得远，看不清，那也带劲。
　　
　　在应该上课的时间里，舅舅和他的同学们不上课，去北京见毛主席，这是他们的幸还是不幸？我无法说清。后来，拨乱反正之后，看到不少反映大串联的文字，知道了那个时代，造反有理，革命无罪，红卫兵的革命行动，就是穿草绿色军装，戴军帽，戴红袖章，戴毛主席像章，举语录本，高呼革命的口号，刷大字报，采取革命的自由行动，想不上课就不上课，想批斗谁就批斗谁，想大串联就大串联，谁反对，谁就是敌人，谁就要灭亡！
　　
　　也就是在那样的时代里，那个号称和毛主席是最亲密战友的人，“自由”到了外国的戈壁滩上，改写了自己的历史。
　　
　　曾经，成千上万的革命者，为了大多数人的生存自由，抛头颅洒热血，甚至献出了生命，在这里，自由显得十分崇高，可贵；如今，我们也看到，成千上万的官员，为了自己的自由生活，所作所为已经与他参加革命时候的初衷背道而驰。我不知道那些真正意义上的革命者，泉下有知，会对此做何感想。
　　
　　张高平张辉叔侄俩以做好事的初衷居然遭遇严刑拷打，失去他们的人身自由达十年之久，相关警员法官则以自己的性子自由断案，造成了这个无中生有的铁案，并因此获得殊荣嘉奖。我不知道这个讽刺意味着什么。
　　
　　自由到极端的程度，就会成为灾难，巨大的灾难，其影响将波及许许多多代人，毁掉的就不仅仅是个体了。这已经由无数的事实所证明。
　　
　　2013.4.13




[ 本帖最后由 夏冰 于 2013-4-13 00:43 编辑 ]

清荷吴霜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被带上了无形的枷锁。自由，那只是自己的心灵在寻找突破吧

李兴文

被蒙蔽之后，被人夸大、歪曲的“自由”很有用，但也很廉价，甚至，那种自由比蒙蔽本身更可怕。

银公子

我理解的自由，是有选择的权力和能力，并以不伤害到别人的自由为底线。

吴墨

没有自由是万万不行的，但不受约束的自由也是万万不可的。这中间有个度。实际人类社会几千年争来斗去在某种程度讲也是为这个度而争而斗。统治者或曰管理者希望给被统治被管理者自有越少越好，被统治被管理者希望越大越多越好。而自有度终究由前者说了算。无论什么国度和社会，自由是必须的，但一定要受到应有的约束，不受约束的自由是注定没有生命力的。这个话题太大了，还可以作进一步的探讨。问好老弟！

摇曳风铃

真正的自由是心灵的自由。

夏冰

谢谢清荷。自由是个奢侈的东西，一般老百姓不敢过问。

夏冰

李老师看得深刻！问候！

夏冰

说得是。这样的自由，有益社会，有益大家！问候公子！

夏冰

吴兄说得对，无论什么国度和社会，自由是必须的，但一定要受到应有的约束，不受约束的自由是注定没有生命力的。问候！

夏冰

确实如此。真正的自由，是心灵的自由。心灵戴上枷锁，就没有自由可言。问候风铃。

冷晰子

一直以为夏冰生于70年代。因为见过你真实的照片。
读文字的时候，偶尔会感觉到60年代出生的人的格调，却没敢吭声问。
如今才证实。
自由其实是一个悖论。看到夏冰这个话题，我就想到胡适的《容忍与自由》，想到胡适一生反对的小脚、麻将，以及他必须面对的妻子的小脚和一辈子的爱好。嫣然而乐。
不过，夏冰的此章，当属严肃话题，我的想起，有些不恭，见谅。

海凹

真正的自由在自己的内心里。

剑鸿

认真拜读过，这个自由倒还真是天马行空。延展铺张的很开。自由在心里，这是深刻的内视态度，吴墨兄、银公子的相对自由论很客观很理性。谈自由，必须在具体的历史的条件下来谈，自由诚可贵，生命价更高。不自由，毋宁死。众说纷纭，实难说出道道，我再参悟参悟，有空来和一篇。

时光安然

看似天马行空，却是行云流水。
顶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