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记忆无误的话，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应该是从上世纪90 年代开始的，而且似乎是从西北欠发达地区首先开始的。起初，学校布局调整是因为地方政府迫于财政压力，而被迫采取的一种应急措施，有点儿类似于国有企业改革中提出的“减员增效”，其目的不过是要让最少的吃财政饭的教师去承担起最大化的教学任务，以此来解决县级和乡镇财政财力有限的问题。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国农村教师的工资是由乡镇一级财政来负担的。所以，说白了，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其最初的本意当然不是为了优化教育资源配置，也不是为了提升什么教育教学质量，而是实实在在地要节省财政的刚性支出，如此而已。当然，这一说法不会出现在任何公开的官方表述中，也不大会有任何的官方人士承认这一点，这显然是属于大家都心知肚明却唯独不能摆在台面上来大讲特讲的一个理由。但抛开了对这一问题的纠结，从整个国家层面上来讲，农村教育走到这一步，有关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深层次的原因我们不妨归纳为是因为国家计划生育政策导致的生源持续减少，特别是当年在“人民教育人民办，办好教育为人民”的口号下，全国各地村村集体办学热潮催生出了大量的村办小学。这一减一增，必然导致农村潜藏的教育资源配置不合理矛盾骤然凸显出来。事实上，我一直对农村教育资源剩余的说法持有异议。因为，在当时依靠农民集资办起的那些村小，充其量只能是一些刚刚解决了“温饱”的资源配置，离教育的“小康”水平还很远，更不要说什么教育的“现代化”了。但在“少花钱”，甚至最好“不要花钱”的意识指导下，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还是被当做农村教育改革的一项有效举措在强势推进。至2001 年5 月，国务院颁布的《关于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的决定》，其中明确要求地方政府要“因地制宜调整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按照小学就近入学、初中相对集中、优化教育资源配置的原则,合理规划和调整学校布局”。随后，全国各地便开始了正式的、大规模的、有目标、有规划、有步骤的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工作。
时至今日，我不知道全国农村共撤销掉了多少中小学校。仅从我所在的地方来看，调整后的农村教育布局，基本上是一个乡镇只有一个初级中学，大多还附设招收小学四五六年级的学生，办着一个初中生和小学生混杂在一起的不知应该给予一个什么名分的大学校。这样的学校，一般是实行住宿制的。而大多数村一级的小学，要么取销，要么改成低年级的教学点。幼儿教育也一样，一般是一个乡镇一个中心幼儿园。必须承认，如此这般的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的确是对节约教育经费、优化教育资源等方面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按照官方的说法，还有一条就是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减轻了农民的负担。但关于这一论断我也一直持有异议。因为据我所知，由于上学路距的拉长，随之出现的必然的学生住宿和接送问题，怎么可能减轻农民的负担呢？而且，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引发的一系列社会问题，比如这些年各地一再出现的校园安全问题、校车问题、学生食品安全问题等，这些问题一直没有从整个国家层面上来做一个深层次的反思和梳理。而这些问题一旦出现之后，社会舆论的矛头又会直指教育界，甚至直指教师。显然，这是极不公正的。因此，在经济社会发展到今天，每一个有良知的人，必须理性而公允地回过头来反思我们改革开放以来的教育政策，进而提出改良的强硬措施。只有这样，我们才不至于在若许年后再一次惋叹，说什么“改革的最大失误是教育”了！
由于身微位卑，我之所思，必然有先天不足的局限性，但就我目之所及，窃以为时下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至少造成了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其一是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加速了部分农村社会的萧条。当前，中国农村由于农民工进城，已经造成农村大量人口的外出，在农村常住人口常常以老幼妇女为主。随着中小学的布局调整，许多村子连小学都不存在了，而年轻妇女甚至爷爷奶奶为了照看上学的儿童，也只能随着孩子搬出了村子，或进城，或到镇上。因此，很多村子一到开学的时候，只剩下老年人居住，上千成百人的村落往往只剩下几十个人。进入这些村子，你会发现许多房屋都闲置着，村子里看不到一点生气。由于常住人口的减少，农村以前办起的一些商业网点无法生存，许多小商店和药铺也纷纷关闭，这给在村落里居住的老弱病残带来了很大的不便。在农村普遍缺乏人气的情况下，农民对村子的未来也失去了信心，对村集体事业必然缺乏应有的热心。由于儿童普遍外出上学，加之年轻人外出打工，留存在村里的老年人生活更加孤苦，很多老人一年都见不到自己的孙辈。同时，农村的公共设施也出现了投资、投劳的一系列困难。
其二是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给农村文化政治事业的发展造成了影响。在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前，大部分农村中小学始终扮演和充当着农村文化阵地的角色。学校在“普九”时配置大量的科技文化方面的书籍，以及学校自费订阅的部分报刊资料等，这些书籍和资料通过学校这一特定的文化阵地将科学知识、实用技术、致富信息和国家的方针、政策传播到广大农民中间。甚至，有些农村文化娱乐活动的开展和政府部门组织的科技培训也大都集中在学校进行。特别是随着现代远程教育网的开通，学校在传播农村养殖、致富信息和实用技术培训等方面发挥的作用也越来越大。但随着农村中小学被撤并，就是这仅有的原本能发挥更大作用的文化阵地不复存在了，那些曾经被称为每个村子里“最漂亮，最现代的建筑”，如今要么闲置不用，要么改作它用。布局调整导致部分农村文化事业发展的硬件和软件设施基本丧失，这对于新农村建设中文化事业的发展是很不利的。同时，在农民工进城和中小学布局调整的背景下，农村政治的正常运转也出现了困难。由于农村干部的收入在经济欠发达地区很低，许多地方出现了村干部无人愿意担任的局面。即使有人愿意担任，许多农村干部由于子女在城镇读书以及在城镇有经营活动，平时在城镇生活，有紧急任务才回趟农村。农民有事很难找到干部，干群关系进一步疏远。许多青壮年进城务工或者陪孩子进城镇读书，已经离开村庄，在农村，很多村子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入党，已有的党团员也很少有组织生活，政府的许多新政策和新精神在农村无人理会，村民和国家的关系进一步疏远。
其三是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加重了部分农民的经济负担。虽然按照官方的说法，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政策的动机是保证优质教育资源，减轻农民负担。但从目前的实际情况来看，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以后，农民负担不仅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因为正如前面所说，由于集中办学，农民必须要为上学的子女解决交通和食宿问题。而交通和食宿两项费用加在一起，按我所在地区最低生活标准每生每月150元计算，一年10个月就达1500元。尽管国家已经在农村实行实行“两免一补”政策，为农村学生提供住宿补贴和伙食补助，但是总起来计算，这些补贴不足以抵消农民因为学校布局调整而付出的成本。其中,更不要说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以后，随着村办幼儿园的取销，家长为了让孩子上幼儿园,只能分出一人接送孩子，或在学校附近租房以照顾年幼的子女, 这不但增加了村民的家庭经济负担, 还损失了家里的一个劳动力。而由于国家投入的不足，那些勉强筹措资金买车接送孩子的幼儿园，又会因为车辆的低配置、人员的低素质而潜伏下诸多有关校车的安全隐患问题。因此，在我看来，随着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农民的负担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而且，这种经济和社会上的负面影响正在逐渐凸显出来。
其四是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后引发了部分地区社会治安恶化的问题。中小学布局调整后农村人口分布的结果是撤销中小学的农村人口锐减和合并中小学的大村庄以及城镇的常住人口猛增并存。家长为了照顾年幼的子女上学，也随着孩子进城或搬迁到学校所在地，他们一般是就近租民房居住。由于城市和学校所在地拥进大量的家长和学生，常住人口猛增，而我们的城市化发展并没有做好相应的准备，没有给这些外来的农民准备必要的基础服务设施，以及必要的保障生存发展的就业岗位。因此，这些为学生求学而扎堆的农民或准城市居民，他们来自不同的村庄和乡镇，熟悉程度很低，已经不是费孝通先生所说的“熟人社会”，又无法有效地纳入城市居民的管理体系，其社会治安必然会出现无法逆转的混乱或盲区。同时，撤销中小学的村庄也出现了一系列的治安问题。由于村庄里的大部分中青年要么外出务工，要么陪孩子读书，许多村庄现在只剩下老年人居住，盗窃事件和不法人员进村欺骗留村人员的事件也不断涌现。另外，布局调整导致部分转校学生学习困难，一时无法适应新学校的生活，初中学生退学率很高，而这些十五六岁的孩子退学以后，由于没有一技之长，往往在社会上难以立足，也带来了许多社会治安问题。
其五是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后造成的教育教学质量难以保证问题。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是针对农村地区教学点分散、需要教师编制多、基建战线长、教育投入大、不利于教师优化组合和提高教育质量而出台的，在农村税费改革以前也涉及一个减轻农民负担的问题。然而，随着布局调整力度的加大，在一些地方农村儿童辍学率反而提高了。这是因为，随着集中办学, 很多学校的人数成倍增加, 不可避免地造成城镇或乡镇中小学规模不断扩大。以我所在城市为例，大多数学校班额人数普遍超编, 一些小学学校班额人数甚至超过60人以上, 初中60余人的班比比皆是。小班化教学是世界教育改革和发展的方向，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造成的一系列后果显然与这样的潮流背道而驰。众所周知，规模扩大会产生诸多问题，学生人数的增加会使教师的工作量增加, 负担加重, 长期超负荷的工作压力, 影响教师的身心健康；而学校的班额人数太大, 每个学生被教师的关注度有可能降低, 不仅不利于学生的身心发展, 而且根本就无法保证教育教学质量。同时，由于集中办学，那些所谓的农村中心学校也存在着许多安全隐患，学生上下学期间的交通安全问题以及住宿学生的饮食安全已经成为社会的焦点和热点问题。
综上所述，窃以为，农村中小学布局调整是改革开放以来继农民工进城之后的又一次引发农民大规模流出农村的事件。诚然，城镇化是中国未来发展的必然。而实现城镇化，减少农民也是必须要走的路子。但中国毕竟是一个农业大国，中国毕竟有着庞大的农民群体，这种农村劳动力大量外流与中小学布局调整给部分农村社会各方面带来的萧条必然会给整个社会的和谐稳定造成严重的冲击。古人讲，欲速则不达。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目前面临的这些困难和问题，实事求是地制定出相应的发展措施,真正实现城乡中小学布局结构更趋合理，教育资源配置更加优化的目标。毕竟，经济社会的发展决不能以教育的牺牲为代价。而任何时候，任何社会，以牺牲教育为代价来换得长久的发展都是不现实，也是不可能的。
[ 本帖最后由 莫明 于 2013-4-21 22:38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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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1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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