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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诗经系列】之一:陈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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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30 18:4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陈风】
  现在,让我用最简单最破碎的语句讲述一个故事,它是历史上最可能出现的普通事件。
  写《诗经•陈风》的那个诗人姓名久已失传,甚至连一些最可能给人留下印象的事迹也已经被风吹散在广大的空间和芦苇之中。可以肯定他是一个公子,他长得很美,他的一生如同傍晚时分又大又自的太阳,曾长期悬挂在陈国的土地上空,寻找一块可以降落的岩石。
  这个诗人一生有很多情人,这很类似子西班牙的风流贵族唐•璜。在精力充沛的少年时期他游历了陈国的每一处地方,和许多美丽的少女们谈笑玩耍或者同床共眠。那些少女们穿着自己织造的蓝底上衣,五彩缤纷的裙裳在河边或自己的家门口飘飘荡荡。当时诗人正当少年,那些少女的年龄也都在十四五岁,正是水仙花季节。她们的皮肤如同羊奶,细腻、洁净、柔软,透明的粉色在坦荡的原野上如芦苇抖颤不止,时间的风声在每一颗眼睛里储存并且呜响如一把小号,那时候诗人写了一堆带着泪水的歌谣,同时用自己清脆的嗓子将它们传向远处的草丛。
  诗人在三十岁的时候已经感到了腐烂的气息。美人们已经出嫁,陈国也已熟识。现在西风飘忽无定地吹着他的身体,同时又将驯服的落叶翻覆。他站在门口,伤感地望着脚尖上的泥土默默无语,而后他笑起来,因为在诗人蓝色的血管中只有永远升腾的欢娱和陶醉的情绪,而根本没有悲哀。秋天是冬的因也是春的因,他想,一切只是过程的点面,那么何必悲哀?
  从天空的顶部降下了夜,月亮开始升出地面,地表的线条宽泛地绵延着,从月亮外直切入月亮的内部,而后滑向南天。铁丝一般的茅草在月亮里毫发毕现。接下来,月亮跳出地面,颤动着在东天移动,整个象一粒成熟的小麦,金黄而灿烂,散发着如同水面一般的光辉。人们在月下歇着,桂花散漫的香气沉重地浮移。住在诗人家不远处的知齐姑娘开始和同伴们跳舞,蓬松的长开,发轻悄悄地扬起,一如诗人的思绪。
  我从来没有见过象你这样的姑娘,诗人说,怎么原先单就把你遗忘了?
  在你十六岁的时候,知齐说,我才两三岁,你怎么会给我唱歌呢?
  你很晴朗,诗人说,晴朗得就象是月亮。今天的月亮也特别好。
  好比是你的脸。诗人又说,我爱看你脸上的绒毛,蓝幽幽的。你是个刚出窝的小动物。她们就不是。
  几个姑娘停止舞蹈,围在诗人身边。
  我很想你。诗人说,你就在我眼前,可我觉得我在想你。
  诗人走出月光,回到了自己屋里,开始放声唱起今天我们称作《月出》的诗句来:
  你看月亮出来了,她的光彩是很明亮啊
  我想起了优美的女子,也是这般姣美的啊
  怎能够见她一面,放开我心中深深的郁结啊
  如果找不到她,我心里会更劳苦更忧愁了啊
  外面的人们都在仔细地听着诗人的歌唱,许多姑娘在诗人家门口猜着这首歌是唱给谁昕。等诗人唱完以后,知齐就走进了他的屋子,然后,两人躺在铺在地面的席子上,隔窗子看着升到中天的月亮。知齐还是个处子,身上散发着的月光一样的香气从她丰腴的身体里荡漾出来,好比是池塘上的雾气,一直缭绕在诗人的胳膊上面,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散开。早晨,诗人的头发显得湿亮,一绺一绺地落在知齐的脖子里,知齐让诗人撩开,接着两个人穿好了衣裳。
  第二年春天,诗人重游株林,去寻找一直让他私心向往的夏姬。两个人谈了一阵话,主要说的是株林的良辰美景。夏姬长得很好看,三十多岁了,面容依然如葵藿一样辉煌。陈国国君灵公也在座,几个人说得很酣畅。第四天,诗人从外面转回来的时候,看见灵公和夏姬从内室里出来,赤裸的身体如同鲜活的鲛鱼,整个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大夫孔宁、仪行父也同样走出来,身上宽大的袍衣没能遮掩住走上末路的生命力所呈现的邪恶。这使诗人很气愤。
  你们都老了吧?诗人说。
  滚蛋。夏姬哈哈笑着说,你这个傻瓜,走吧。这样我高兴,大家也高兴。
  我实在弄不清楚,诗人说,你那么美丽,何必糟踏自己的躯体呢?
  这其实和你一样。灵公说,我们几个和夏姬早就认识。岂止是认识?他狡黠地抿抿嘴唇,从很早以前一直到现在,我们几个人了解着一个东西的变化。
  我是一个人了解了许多东西。夏姬说,你也是这样,公子。你应该更了解我。
  你是在糟踏自己。诗人说,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黑色的霉斑。本来我是找一个人来的,现在,不等他们离开我就该走了。
  你来这儿不也是想糟踏我吗?
  不。不是。
  离开株林以后,诗人走进了夜里,身上感觉到了夜气的寒冷,他慢慢地走着,眼前面渐渐消失了夏姬们的影子。在一个村庄的外面,诗人听见有人唱歌,那支歌子叙述的是他和子矜的故事。唱歌人嗓子很好,一会低沉一会又激越飞扬。
  东门外池塘的清水
  可以沤那苎麻的皮呀
  她是个很美丽贤淑的女子
  可以和她会面唱曲呀
  东面城门外边的池水
  可以浸泡那苎麻呀
  她是个美丽贤淑的女子
  可以和她说说话呀
  你是谁?诗人站在池塘边问道.
  我呀,一个女子的声音回答说。
  诗人愣了一会儿,这种回答他从来没听说过。
  你的歌声真好听,诗人说,活泼,还自信。在这个地方听见你的声音,我想我是走进了一个从没去过的地方。可陈国我全转到了。这个国家不大,虽说我们生命有限,甚至只有短暂的一瞬,可用十年工夫绝对可以走遍它的每一个地方。
  诗人忽然停下来,因为他猛一下想起了夏姬们,也完全了解他们。虽说灵公和夏姬私通不够体面,可在不长的生命里,一个人遇上了另一个让他高兴得发疯的女性,私通也就不过分了——按我们现在的说法,诗人所说的这种现象可称作是一种企图更充实地占有现实的欲望——何况即使拿一切东西来做代价和夏姬私通也并不过分。他转遍了陈国的所有地方,但并不是完全了解了陈国的土地人物。夏姬就象陈国。诗人想。
  这个池塘我来过。诗人说,在这里我和子矜度过了一段美丽而舒畅的日子。就在这个池子边。今天没有月亮,可我仍能告诉你,在我和你两个人的周围,生长着很多青色的蒲草和荷花,它们天天呼吸着池里的水和池上的空气,长得非常湿润。荷花象是洁净到了极点的东西,即使摘走一朵,或者在花上捅破一个洞,它也如此。
  你说得很对,对岸的女子说,看来你就是那个诗人,再说下去呀。
  它也如此让人爱怜,诗人说。
  对岸的女子没说话,诗人也白痴似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它当时只是两片雾蒙蒙的花朵。
  告诉我,你多大了?他说。
  十六岁。
  你是谁?
  就是我呀。
  我忽然不能说什么了,诗人说,因为你的这句话——你说:就是我呀——我一下感动了。荷花就是荷花,子矜就是子矜。
  我一直很喜欢她。诗人说。
  谁?荷花还是子矜?
  她。
  诗人慢慢地绕着池塘走过去,在满天的星光下,池子里的水轻轻动荡。
  说,谁呀?一个声音问。
  让我看看你。诗人说。
  诗人在池塘边呆了三天,但那个女子却一直没再出现。村庄静止地停留在宇宙的某一个固定的位置上,.白天被透亮的空气覆盖,晚上矗立于一片灿烂的星光。在他一生的这三天里,诗人似乎感觉到有一种他从未认识的真相在向他展示,然而,他一直未能弄清其中的内容,只是隐隐约约的知道,它是关涉着女性和美丽等等东西。第四天上,诗人决定重新游历陈国,于是他转回家中,带上必需的东西开始第二次远征,心中孕藏着寻求完善的欲望。天蓝着,太阳照着,青草在他的脚下伏折下去,叶茎象是一条条柔美无限的生命。出国都不久,诗人感到了疲劳,于是坐在地上,取下背上的葫芦喝了几口酒。一只七星瓢虫从刚刚秀穗的麦地飞来,落在他的脚面上,七颗黑亮的斑点凝聚在鲜艳的外壳上面,如同夜里的北斗。瓢虫精美的身体象他吟唱过的歌曲。天上的云平稳地移动着,偶尔会剧烈地升腾开合,变幻出不同形状。诗人放下葫芦。
  喂,从东边传来一声叫喊,喂,那个诗人。
  诗人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女巫打扮的姑娘在叫他,这个叫小仲的女子腰间挂系着一只小鼓,手中拿着一支鹭毛伞,小伞上的鹭羽被阳光照得透亮,羽管里盛满鸟蛋一般的淡青色泽。她的脸上一片嫣红。
  来,小仲喊道,和我跳个舞吧。
  诗人站起来,慢慢走到小仲身边,握住她的手。
  我挺愿意的。诗人说,你脸上有一种神异的颜色,象是神灵已附着在你的灵魂,你是女巫吧?
  是呀,小仲说。然后她偷偷地笑起来,脸上的绒毛颤颤悠悠,象是蚂蚁的触须。诗人仍旧握着她的手指,随小仲到麦田的土埂上坐下,而后搂住她的腰。小仲解下小鼓,放在自己的身边。
  等会儿再跳。小仲说,我看你有点累了,咱俩先在这儿躺会儿。
  我想让你给我编支曲子.小仲又说。热热烈烈的歌曲,好吧?
  我有些害怕,诗人说,我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你不能这样做了,不能。再说你是女巫,是人和天神交流讯息的人物。再说你才十来岁。
  小仲解开衣服,露出杏仁一样自哲的肩膀和一身蜗牛似的肉,接着装出又害怕又害羞的神情,把小伞放在麦穗上面,说:
  你说我好看不?
  比小麦粒还好看,还鲜润。诗人说,也比我刚才见过的那只昆虫好看。我生来就这样,喜欢看美丽的东西,可惜的是它们会因为我而消失不见,只留下我的眼睛这么明亮尖锐,但却只能空洞地睁着。现在,诗人死死地盯住小仲,努力去记忆小仲的身体。现在我不敢这么做了。
  我不懂。小仲说,我弄不清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能让你感到高兴?
  我不会高兴,诗人说,就是这样,虽然我好色,我现在也激情澎湃,还有,你迟早也会消失掉你的美丽,可是我不想让自己糟踏掉你,何况现在我已经衰老。你看看我这一身皮肉,到处是皱折和臃肿的东西,象一堆早已弃置的腐尸。我才走了不长一段路就只好停下休息。
  小仲把诗人的衣服全脱下来,让他俯在自己身上。我不管。小仲说。诗人猛然炽烈狂放,狠狠地掐住小仲的肌肉,把她按倒在田埂上面。锋利的麦芒刺穿了两个人的皮肤,一点点红色的血珠象瓢虫身上的黑点一般渗透出来,布满两个人的胳膊和腰侧。不,我不敢,诗人忽然说,用手抹去自己身上的汗血,然后把头放在小仲的胸部,细致地倾听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似乎在倾听天籁一般。许久,诗人坐起来。
  你看,他说,我就是不行了,我的心没有你的磅礴剧烈,它只是发出好象是恐惧什么的声音,断断续续,又脆又弱。你是女巫,该不会伤害我吧?
  我不知道。小仲失望地说。
  从我见了第一个女子到现在,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们会这么漂亮,有一个人我一直没见到过,前一阵我在和子矜幽会的池塘边听到过她的歌声。我想她一定好看,她的脸庞可能象是硕大的睡莲。都太好了。诗人说,我能熟悉所有美丽的东西吗?
  咱俩跳会几舞吧,小仲说,你能陪我一些日子吗?
  诗人和小仲开始跳舞。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俩在很多地方出现,小仲婆娑的舞姿吸引了许多人,有一天,他们又来到了国都前面,观者如堵,粉绿色的榆钱洒落在人们的头上。
  在国都的东门前面,白榆树长满路边了。
  在宛丘漫延的地面上,柞树连成片了。
  子仲家姑娘漂亮得出色了。
  子仲家姑娘在树下面婆娑地跳起舞了。
  趁着良辰同前往啊
  多次相会来寻芳啊
  姑娘你象锦葵花啊
  你送我花椒满把的香啊
  舞蹈完了以后,诗人喝了口酒。我该走了。诗人脸色苍白地对小仲说,我的激情快结束了。在我唱完这个歌子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了暮气。赶快让我趁这个可怕的日子还没到来的时候走开吧,还有那么多地方,诗人抚摸着小仲姑娘的身体,还有许多地方我还没有重游。
  嗯。小仲说。
  死的时候,诗人说,我把歌子写下来给你。
  诗人一个人往西走去,拖着孤独而清瘦的影子,象民间故事中的主人公一样,他跋涉了几十条河流,博览了陈国茫无际涯的原野。一路上诗人常常被感动得痛哭流涕。四十岁那年,他开始往回拐,路上经过株林,夏姬象一树紫丁香一般正站在门口,暮春的风吹拂起她散发余香的裙裳,飘飘荡荡地在双腿周围翻卷,厚实凝重的裙子一如她紫红的双唇。一种优雅高贵的气息让诗人感到了陶醉,八年来被抑制的欲望铿然流动。你好,他哽咽地说道。
  诗人,夏姬说,丰满的双唇缓缓开合。你请进。
  两个人走进内室,夏姬点起一枝檀香,而后坐在床上,褐色的床帷不时如莲花般掀动。
  你转了许多地方,夏姬说,诗人,你说一下,为什么还这样走来走去,而且,听说.你也再没有拈花惹草。
  诗人默默无语,只是走上前去偎住夏姬的身体,泪水慢慢地流淌下来。
  你面目姣美,为什么不理那些女子?
  不。诗人抽噎着说。我已经游历八年,心里一直想着那些姑娘,眼睛也从来没有离开那些让我感动的东西。我不能动她们,原先我的情人太多了。诗人停下来一阵儿,然后又慢慢说:她们都出嫁了,原来酡红的面容已然陈旧,酒液一般的嘴唇也已有皱褶。哦,夏姬呀。
  夏姬将身体靠在床柱上,眼睛中流露出迷惑的神情。
  是。她说。我今年也四十二岁了,虽然看起来也只是个少妇。可我早已成了变味儿的酒液。
  不。诗人说。现在我正和你独自相处。我想我正在思想你的身体。隔着你高贵典雅的衣裳,我正看见你布满异香的肌肤在吮吸激情。夏姬,你告诉我,为什么太阳每天都要从东边升起,在空中巡视它司空见惯的土地和人。告诉我,虽然这对你是个亵渎。
  你来吧。夏姬拿不定主意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外面的风开始大起来,猩红色的床帷剧烈地上下翻动,如被雪冻住的大旗。雨清冷地落在地面,盖住浮移的尘埃。
  过一段时间,夏姬说,你可能就见不着我了,过来吧。
  我想我的心象面目一般聪慧,诗人说,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说不清楚,夏姬说,只是直感。四十多岁了,我一直在糟践自己。这哪象我自己?
  明白了,诗人伤感地说。
  你把我彻底毁掉,好吗?夏姬说。
  诗人愣了一会儿,然后上床抱住夏姬,两人如同即将凋落的并蒂莲一般亲热着,大方舒卷又艳气十足。事情结束之后,两人身上汗水淋漓,也同样都气喘吁吁。第三天,陈灵公们也来到株林,然后,夏姬的儿子征舒射杀了灵公,自立为陈国国君,夏姬试图自杀,血液酬畅地从脖颈飞溅而出,鲜艳地喷迸在床柱上。诗人看完夏姬被救治的过程后,离开了株林。半年后,楚庄公率军入伐,杀掉了征舒,并陈国为楚国一县。
  这个时间已经是深秋了,带着冷气的夜风吹走了诗人心中的烦闷,也吹开了他束在腰间的布带,悠长的布带子沉着地伸展向他的前方,把夜色分裂为两半。诗人背后的葫芦摇摆着,里面的琼浆已经不多。他似乎又看到夏姬的模样,高贵的头颅猛地颓倒于地面,在上面印下杂沓不堪的痕迹。他刚刚得到就又失去了这个美丽的妇女。一种世事无常,美丽难再的感觉倏然卷来,让他头晕眩,脚下的花花草草以及眼中的星辰也失去了客观具有的美丽,甚至空气,也让他感到某种邪恶。诗人大声地咳嗽起来。
  又到了那个池塘,里面的水依旧轻轻动荡,荷花淡雅的香气无影无踪地进入他的身体,诗人站在空气中倾听了一阵,不远的地方有捣衣声传来。
  你回来了。女子说。
  你回来了?诗人痴呆呆地重复说,而后又狂张地大笑起来。对方那句话使用的完全平淡客观的语气让他吃了一惊,那句话应当充满激情,充满疑问。
  你怎么这样说话?诗人问。
  你怎么说呢,对方说。
  诗人粗鲁地骂了旬脏话,声音嘶哑而浑浊,迅速地被洁净的荷花吸收到管茎里。
  你出去十年了,女子说,第一次听我说话时你三十岁。现在你四十岁了。你游历了陈国,和知齐、小仲、箕、候申、夏姬们都有来往。你现在又开始多情了。你一辈子都激情旺盛。女子说。
  可我一直在等着你叫我陪伴你。诗人说。这是我十年来唯一的心愿,可我还没见过你一面。
  夏姬死了,诗人说。至少我再也见不上她了。这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到了老年仍然美貌如昔的女子。我在想你也许是第二个。
  其实,谁也是这样,女子说。
  我一直在等待你叫我陪伴你。诗人说,直到我死亡为止。
  你这句话说了多少年了?
  诗人很坦然。我老了,可这句话不会老下去。哦,让我陪你一次。他说,接着走过去。女子这回没能躲开,让诗人把她抱住亲了两口。在月亮底下,女子的脸果然象是硕大的睡莲,舒展而湿润,散发着浓郁的月亮光辉。让我陪你一次,诗人盯着她象稻米一般的手指,轻轻地说。
  我想这不可能,女子说,你确确实实老了,刚才我感到你脸上的肌肉已经麻木僵硬,你的嘴唇也不象子矜说的那样活软炽热了。
  这句话让诗人忍无可忍,他残酷地用手抱住女子的脖颈,直到指甲全部嵌入肉中,然后诗人猛地放开对方。
  你是谁?诗人问。
  我是我。女子说。和小仲一样是个女巫,和子矜一样也在爱你。和你一样,我正在衰老。今年我二十六岁了,青春正在悄然逝去。
  再过几年。女子说,你就会知道我不是夏姬了。月光下面,诗人看到她热泪盈眶。我有个女儿,让她等着你的儿子吧。
  可我一直等着你叫我陪伴。诗人潸然说道,而我的儿子分居各处,我们从未见过,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女子提起水里的衣裳,说。你走吧。
  诗人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知齐已经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而且知齐自己也显得更加温柔,曾经松弛了一阵时间的腹部现在又重新变得细致白腻,而且很有弹性。当天晚上,两个人便又过了一夜温柔的生活。第二天清晨,诗人拥抱着知齐如同河水一般的身体,告诉她自己就要远去。
  什么时间?
  过两天。诗人说。我要到东边很遥远的地方。现在我已经老了,我怕来不及享受。何况什么东西都在变幻着自己的形象。他的手开始湿润起来,眼睛里闪出夕阳返照似的灵光。哪儿还有不变的东西,对不?
  是因为我生了孩子不好看了吗?知齐问。
  诗人傻了似地看着知齐的身体在他手下蜷曲,一如藤蔓的伸缩.那些优美的东西他一辈子都难以用歌声唱尽。不是,他真诚地说。
  秋天到来的时候,诗人在离家很远的地方修筑了一间小屋,把那首叫《东门之枌》的诗交给了小仲后搬了过去。知齐要去陪他,诗人拒绝了,说他只想一个人居住,不需要任何人相伴。
  你看,他对知齐说,这里有修长的茅草.和无法看清的星辰,石头中会冒出花来,身上有硬壳子的昆虫飞来飞去,闪光的空气里到处抖动着红蜻蜒的翅膀,蟋蟀在我房子局围鸣唱。我不想见谁了。我的脚下是生我出来的土地,又黑又肥沃。
  还有大雁,知齐温暖地说,明年春天它们就会从你头发上飞过去。
  你很好。诗人说。
  我该走了。
  走吧。
  诗人的这些话在以后又多次说起,给原来的情人或者装作割草采桑的姑娘们。四十一岁的时候,他开始焚烧那些刻着他诗句的竹片丝帛,火焰从来没有能燃的高大或者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烟雾渺渺地升上天空。冬天,西风开始飘忽不定地吹来吹去,带着孤狼似的长嗥,地球如同挂在房门口的一块石头,毫无遮掩又摇摇晃晃,所有的生机狡黠地潜伏在西风和冰层之下:一种动荡感在诗人的暮年呈现出它所有的意义。
  诗人四十四岁生日那天,说“我是我”的女子带着自己十几岁的姑娘来看他,没管诗人的婉转回绝,两个人推开那扇宽大但矮小的门走进屋里。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诗人断断续续地唱着,歌子里充满清澈的性感。
  难道我们吃鱼汤,
  非要鲂鱼才算香吗?
  或者我们娶个妻子,
  不是齐姜不风光吗
  哦嗬候
  月亮从东边走出来了,
  接替了落下的太阳
  鲜润的女子走下去了
  留下了窈窕的姑娘。
  哦嗬侯
  花早在秋天凋谢了容颜,
  种子却留在了人的心间;
  酒浆在生命中涌流万转,
  人已经醉倒在红光里面。
  你想和她睡觉吗?女子问,或者和我?其实,我也一直等了你几十年了。
  再也见不到池水了。诗人说,我在这里听了三年的雁叫和蟋蟀叫。
  我这个女儿叫旁池。女子说,她挺美,是吧?
  挺美,诗人说,叫中池比旁池好听。
  接着,诗人就盯住这两个人。女子的脸上清辉浮动,悠闲地弥漫在屋内,而后又从墙上的风洞里流溢出去,消失在地气之中。旁池坐进诗人怀里,面目如同一朵硕大且卷的睡莲,懒懒散散而又天真恬淡。
  你母亲的脚面已现出皱褶,诗人说,而你粉红的小腿却如同小鹿,纤细而又有力。我好象也看见了你的模样,旁池。
  旁池高兴地笑笑,开始为诗人解衣服,同样纤细而有力的双手轻轻触击着诗人的胸部,打出细微的钝响来。诗人摇摇头,说不。
  让我看着你,诗人说,看上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过去后,诗人就死去了。旁池和母亲重新回到了那个池塘。
  注:关于夏姬和株林。据《左传>记载,夏姬为郑穆公女儿,嫁于陈国大夫夏御叔,生子征舒,字子南。夏姬貌美,陈灵公与大夫iL宁、仪行父与之私通。后灵公为征舒射杀。夏姬在楚庄公人伐陈国后被送与他人。小说对史实有改动。株为征舒封邑。林:效野。
  

[ 本帖最后由 老盖 于 2013-5-2 00: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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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1 19:33 | 只看该作者
欢迎新朋友到来。没有编辑好。原创在后面要加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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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1 22:02 | 只看该作者
老盖,先学会排版。呵呵。
诗经在老盖的笔下复活了。诗意盎然,散文化的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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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2 19:22 | 只看该作者
在这里见到老盖很为高兴!
用《诗经》诗歌演绎小说令人耳目一新。这篇小说写得真是动人。
问候老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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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10 16:26 | 只看该作者
读完这小说真的有梦游太虚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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