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棒棒队二三事
--别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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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时候,我为生活所迫,经常贩卖猪娃儿。
云山一个猪娃儿一般三元多钱,可到北道可卖到四元左右。所以,我跟祥子经常挑着几个猪娃儿,偷偷摸摸地走上成百里路,去黑市倒卖。
那次,祥子的八个猪娃儿卖完了,可我的还剩下两个。没奈何,就只得背着回家。当走到七里墩附近时,我们就坐在一个廊沿处吃着带来的菜饼,并准备就在这里睡到天明。可就在这时候,我们听到阵阵嘈杂的声音,原来是附近在演露天电影。虽然很疲乏,但毕竟是年轻人,我就将猪娃放在一只簷子里,将另一只簷子叠着,然后用担挑在背上,跟祥子向着放影处走去。
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演的是《红色娘子军》,几个穿短裤的娘子军跳来跳去的很吸引人。开始,我们离人群远一点,怕维持治安的棒棒队看见,后来禁不住娘子军大腿的诱惑,就也挤进人群去。刚一挤,我的猪娃叫了起来,声音惊天动地。大家都扭过头来往我们这边看,几个拿棒棒的人也开始顺着声音往过来挤。
我一看不妙,急忙挤出人群拔腿就跑。我身后有个棒棒队在追赶。这地方我不熟悉,又是黑夜,也不知道往啥地方跑才好。那个人一边追,一边吼叫着让我站住。
棒棒队学名叫“民兵小分队”,由一些积极分子的青年人组成,据说是王洪文手下的兵马。他们戴着红袖章,拿着大木棒,有的甚至拿着枪支,对社会上的什么事情都管。开批斗大会压场面,放电影维护秩序,黑市上抓投机倒把,捆绑阶级敌人……凡正他们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老百姓怕他们就象怕老虎一样。
我没有看清这个棒棒队的模样,只听他的脚步声很有力,就知道是个象我一样的二杆子。
猪娃儿在簷子里狂叫不已,我在小路上慌慌张张地跑,棒棒队在后面穷追不舍。我知道,如果让他抓去,猪娃儿没收不算,我还会被送到收容站,就是不被打伤打死也得脱一层皮,还会被送到所在公社戴上投机倒把帽子进行批斗……所以只得跑。
跑到山脚下的时候,我实在跑不动了。我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那个黑影影也停下脚步。
黑影影低沉的声音吼道:“跟我走!”
我说:“求你饶了我吧!”
黑影影说:“不行!你先跟我走!”
我说:“我给你一个猪娃,你放了我……”
黑影影说:“你还想拉拢腐蚀我?没门!”
我咽着唾沫犹豫着。我突然横心了,大声说:“我不去!”
黑影影声音也大了起来:“你不去?你想反了?好,我叫你反……”
说着,黑影影抡起大棒向我甩了过来。我一下子躲了过去。我也快速地抹出扁担,对着黑影影说:“我打死你这个坏怂!”说着也就乱甩起来。
几次,我的扁担跟他的木棒发出磕碰的声音;也有几次,我的扁担落在了他的软肉上。最后一次,沉沉地一下,我知道打在他重要部位了。他惨叫一声,倒了下去……
这时候,来路上有人说话,我想大概是别的棒棒队来了,心一慌,也顾不得猪娃儿和簷子,就提着扁担朝着没有路的山坡处爬上去。
爬到高处的时候,我回头看见山下手电光乱晃,有人好象在寻路上山。我跌跌撞撞得更快了。就这样爬一阵,走一阵,直到下半夜时分,我才坐在一个草埂上缓了下来。
山头上的风吹来,我又冷又饿又累又伤心……
我忽然哭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打了棒棒队而害怕,还是因为丢了两个猪娃和一对簷子而心疼。两个猪娃和一对簷子起码要十块钱呢……
二
我家院子里有一棵梨树,还有一棵郁黄子(李子)树。郁黄子熟得早,梨子熟得迟,但不管迟早,这些果子我们都舍不得吃,总是挑着它们去卖钱。我们镇上不好卖,能吃起果子的人少,价钱低。天水人多,价格也好些,但是棒棒队多,弄不好被没收去了,还挨打。但实在没办法,只得去。
那天,我挑着两簷子郁黄子,涉过潘家河,闪过云山,翻过见河岭,来到了天水市。
那时候,各处都在搞啥“社会主义大集”,就是叫大家把农产品交给公家,然后公家的人在大集上出卖。卖给公家,当然价钱很低,没人愿意,于是棒棒队就四处搜抓投机倒把,抓住了就将东西没收,然后放到大集上去卖。
我刚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落下担子,摆开簷子,就远远看见几个戴红袖章的棒棒队员过来了。我一看,慌了,抽身就走。我挑起担子躲到一条小巷里去,没料到这条巷子很短,很小,根本藏不了人。我一急,就提起簷子,翻过一个墙豁口,没头没脑地撞进人家的院子。
这是一家学校。有一个宿舍门开着,我闯了进去。
一个女老师端着粉笔盒正要出门,一看我的样子,她好象有点害怕,手颤抖了起来。
我急忙说:“我是个买果子的,棒棒队正在抓我,你行行好心,让我藏一藏吧!”
看她犹豫着,我急忙又说:“我过去也是个学生……”
女老师说:“那你躲着吧!我上课去了。”
于是,她端着粉笔盒走出去,顺手把门锁上了。
我蹲在靠窗子的桌子下面。我听到女老师在院子里跟棒棒队的人说话。说完以后,屋里的光线忽明忽暗了一会儿,我知道这是棒棒队的人爬在窗口处往里面张望,我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外面平静了。我开始打量这间屋子:一张办公桌,一张小床,一个脸盆架,一摞课本和本子,其它什么也没有。不,墙上还有一个镜框,上面是一个漂亮的、扎着一对小辫子的姑娘……
我要走了。我给这位敬爱的女老师留下了十个最大最大的郁黄子……
三
那时候,虽然很紧,但还是有黑市。
黑市是什么?我想大多数年轻人是不知道的。
黑市就是“地下市场”,也就是民众偷着进行买卖交易的市场。
在我们那里,买卖粮食的黑市才是真正的“黑市”。因为它都是在晚上,而且是在天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里进行。天快亮的时候市场就散了。这样是为了躲避市管棒棒队。
乡下人的粮食本来都不够吃,但还得拿出一些来到黑市上出卖。市场上有各种粮食,有洋芋,也有清油。一般的生产队不种葫蔴和菜籽。种了的,过年时能给社员每人分上三两半斤的。一般人舍不得吃,会拿出一部分来黑市换钱。不然盐钱煤油钱从哪里来呢?
黑市在一个山沟里。一群人聚集在一起,没有灯光,黑乎乎的,外面也听不出什么声音。如果谈好了价钱,两个人就凑到旮旯处打着手电去称重。那时人也怪,虽然那么穷酸,但很少有人弄虚作假、以次充好,不短斤少两,一是一,二是二。想来人心还是好的。
来黑市买粮食的尽是城里人。他们虽然有商品粮供应,但也不够吃。商品粮是按年岁来定量的,几岁多少斤几岁多少斤都定得清清楚楚。娃娃到十八岁时才吃大人的标准。大人的标准也各不相同,是按照工作性质定的。比如说,工人有三十、三十二、三十五、最高有四十斤以上的;干部一般都是二十八斤,而且每月还得“节约”几斤去支援什么。油都是二两,有时是菜子油,有时是葫蔴油。葫蔴油好,打葫蔴油一要看你的运气,二要看你跟粮站人的关系怎样。
正因为这样,黑市经常遭受取缔、打击,但就是消灭不了它,而且市场经常转移,越来越隐蔽。林彪事件以后的一段时间,黑市管得松了。查禁黑市,他们故意虚张声势,交易的人一听,马上作鸟兽散,他们也就咋呼一阵走了。可是到了毛泽东去世前的一段时间,黑市又紧了,棒棒队又横行了。
这个故事就是棒棒队横行时候的一件事。
那天晚上,黑市正在黑暗处进行着,公社的棒棒队来了。有个队员正是我们村的人。虽然他家也穷得叮当响,可他积极性蛮高,革命性很强。大家都叫他“二杆子”。
棒棒队一来,大家都象老鼠一样促溜溜地跑了。可有些人毕竟粮食不好背着跑,总有被捉住的。这天,二杆子将一个人追到山沟深处,将半口袋小麦和一斤清油没收了去。
那个人是我的同学。他将事情哭诉给我听。我听了后,火冒三丈。我说:“不要哭,我给你追回来”。
“你咋个追法?”
“这你就别管了。”
于是,我去找二杆子。我绷着脸说:“你快将×××的东西还给他!不然,我马上去公社揭发你的事情。”
二杆子问:“我有啥事情?”
我说:“你贪污。你把有些没收的东西拿到你家里了。”
二杆子说:“我没有贪污。你血口喷人……”
其实,我也知道二杆子是个清白的人。可是,我也知道,当今社会,只要你揭发某个人,有事没事几鞭杆是少不了的。受到批判斗争的人哪个有真正的问题?还不都是别人揑造乱加的?
我说:“你的问题我都掌握着。我揭发你的材料都准备好了。你不退还东西,那就等着上揭发斗争大会吧!”
二杆子果然软下来了。他说:“那些东西都上交了,你让我咋样退还?”
我说:“我不管这些,你看着办吧!凡正,这几天之内你得给他退还东西。”
说完后,我扬长而去。
又过了几天,二杆子给我说:“那事儿我给解决了。”
我问:“咋个解决的?”
二杆子说:“昨天夜里,我跟×××约好,我抓了个投机倒把分子后,让他把收交到的粮食背走了……”
我骂了一声:“你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
[ 本帖最后由 lqm407 于 2013-5-3 20:35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