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一名资深的新闻记者,那年我有幸随着市里的招商引资代表团出访了香港,美丽的香江叫我深深地领略了这个祖国女儿的迷人韵致。
这次香江之行,还叫我经历一次一生中都难忘的骄傲和自豪。那天我随团参观了一家美术作品联展,摆在我面前的是两幅功力深厚、意境深远的美术作品。
其一:壁画作品《上下五千秩》,整幅作品气韵沉厚,苍中含秀,以浓重的艺术底蕴展示了华夏民族千年流芳的灿烂文化,从犹似祖先歌吟苍生的甲骨文到倾吐着现代科技光芒的电脑汉字,从笔意顾盼、风神潇洒的书圣之体到深厚挺拔、开阔雄伟的真卿毫轨,从豪放生动的篆额到精深绝代的汉隶,从典雅精致的彩陶到撷秀千秋的古绘,可谓是真草篆隶、古韵铮铮,让人禁不住为炎黄文化的博大深邃而感慨而自豪。
第二幅作品的名字叫《古韵声声》。作品在象征着灿灿中华文明的古陶的大背景下,悄然展示了我们的祖先走动春夏秋冬、走动浩远历史的漫漫之程,他们或歌或舞,或者猎或涉,一代一代地火火爆爆地生存。
当时有许多的人士在这两幅气势磅礴的作品前留恋称赞。我也不仅被这两幅作品的恢弘所深深地感动。但是当我看到作者简介上清楚地写着“长江大学特殊教育学院副教授王慧存时,我真的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不管怎么说,这个喜讯来的太突然了,已经远远地出乎了我的意料,甚至这样的事情我连梦中都不可能想到。
这位才华横溢的副教授王慧存,就是我三婶家的堂妹。也许读者不会想象地出,她是一个连“啊”字都哼不出来的聋哑人。看着两幅“国家美术馆收藏、不予交易”的作品,我突然间热泪盈眶,我的眼前不仅浮起了我的三婶用孱弱的身体将我的堂妹托上艺术台阶的情景,我的心底再一次浮起了三婶写的那几个字:慧存,你是最优秀的,你一定会成功。
在我的庞大的家族之中,三婶可以说是比我的六婶的日子强不了多少的一个。我的三叔死得很早,而且死得叫人辛酸,虽然现在看起来那样的死毫无意义。那次我三叔又像往常一样在家乡的河边上溜达,他的肩上扛着铁锨,铁锨的把上缀着一个三架子条筐。这是一个冰冷的冬日,我的三叔就那样在河岸上走着,他的眼睛仔细地搜索着河面上的物体,包括一只只死鱼,哪怕是一只很小的死鱼,他也要用铁锨破开冰层将鱼取出来,有时他还可以拾到冻死的麻雀和受了土枪铁沙子之伤的兔子。这天我三叔看到了一只即将死去的大雁,但是那只大雁距离河岸足有二十多米,我三叔毫不犹豫地奔向了大雁,冰层却突然断裂,从小就喜欢捉鱼摸虾的我三叔,就这样成了鱼虾们永远的朋友。
我三叔去世时,我的小堂妹慧存只有五岁。五岁的孩子是不知道太悲伤的,她依旧是欢声笑语,想不到小慧存的欢笑却成了送给我三婶的最好的安慰。在三婶的眼里,小慧存就是一轮明月。之后不久,村里有好多的人劝我三婶改嫁,我二叔也叫二婶来说三婶,说是看了合适的您三婶你就走好了,总不能这样为老三守一辈子啊?三婶说嫂子的心意俺领了,俺现在还真的没有这样想过呢?以后再说吧,俺带着慧存过不是很好吗?二婶只好叹着气走了。
慧存上学了。她天天在班级里唱歌、画画,回来又唱给三婶听,还把自己画的画拿给三婶看,三婶是个初中生,她从小慧存的灵巧里读到了一种聪慧,也读到了一种欣慰。
小慧存上到三年级的时候,三婶开始在心里琢磨着为慧存找个爹了,因为三婶知道,这样更便于教育慧存。但是生活的波折将三婶的梦想顷刻间击得粉碎。那天,小慧存得了一场重感冒,高烧不退,连着吃药都不见轻,三婶只好带着慧存到东庄上的小诊所里治疗。没有想到,在滴注链霉素时,因用药量过大,竟然导致了小慧存双耳失聪,口嗓失声。不可以叫百灵鸟一样的小慧存就这样哑巴了,全家人立刻放下手中的农活,三天两头地带着慧存到县里、省里诊治,但是依然没有治好慧存。
这件事对三婶的打击可以说决不亚于我三叔的死。她把慧存抱在怀里痛哭不止,泪水无言地滴在了慧存的头上。从那个时候起,三婶心里再找一个人家的想法熄灭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慧存变得寡言少语了,三婶知道,失去听力和语言表达能力的慧存还是在原来的班级里读书,她听不见老师的讲课呀。老师有那么多的学生,不可能天天来单独地辅导小慧存。这个时候我三婶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她心情忐忑地走进了那位女校长的办公室。那位平实很严肃很严肃的女校长那一刻却被我的三婶感动的热泪盈眶:“三嫂,你完全可以试试呀,为了王慧存同学能够顺利完成学业,我们学校有责任来为你提供一切方便。”
之后,这个班级里多了一个早就当了娘的学生,这个妇女就是我的三婶。她挨坐在慧存的身边,老师讲一句,她就用笔给慧存翻译过去。老师布置的作业,三婶也是细致地记好,然后再叫慧存抄写。慧存起初为娘的做法感到非常的丢人,但是看到娘天天坐在教室里竟然没有怕丢人,而且娘在放了学之后还要抽空往责任田里跑,懂事的慧存知道娘这样做都是为了自己呀,于是她学习的更刻苦了。期末考试,小慧存竟然考了全班第一名。当老师激动地公布成绩的时候,我的三婶和小慧存娘俩对视着笑了,那是世界上最最动人的一种微笑。
三婶就这样陪学了两年。但是就在慧存考初中的时候她只好打起了退堂鼓,因为她真的听不懂更深的讲课了,慧存5五年级的课程恰恰是三婶在初中所学的课程。
自己不陪学的话小慧存能够学好功课吗?我三婶这样反复地问着自己。第二天,三婶在安顿好慧存的吃饭以后背着煎饼卷到县城里去了。她径直来到县教育局,询问附近有没有很好的聋哑学校。县教育局里同志告诉她市里就有一家聋哑学校,但是由于是特殊教育,学费是很高的。
从县城回来,三婶显得格外高兴,她用笔和慧存交流,说慧存啊,娘如果把你送到市里的聋哑学校你乐意吗?慧存当然乐意了。
之后的六年时间,慧存都是在市里的聋哑学校学习。六个春夏秋冬,我三婶一边种田,一边到集市上贩卖青菜水果,以增加收入供应慧存上学。本来我的五婶搞杞柳编织很挣钱,可是三婶就是没有这个搞条柳编织的天性,五婶教了她两个月都没有成功,所以三婶只好继续贩卖青菜和水果,虽然收入少一些,但是三婶上过学,算个账什么的毕竟很在行。六个年头,我的三婶用汗水和艰辛写着日子,也用疲惫驱赶着孤独,她应该是我的众位婶子之中,最最辛劳的一个人,但是三婶与五婶和六婶不同,她的心中自始至终都怀着满腔的希望,那就是要让女儿慧存变成真正的明月,在浩瀚的天宇中熠熠生辉。
慧存在市里上学,三婶还是经常地去看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不想她想谁呀?老师们对这位曾经陪学两年而后又辛勤供应女儿上学的母亲都十分尊敬,肩她来都禁不住走上前问好,往往还要兴高采烈地告诉慧存的学习情况,他们告诉我三婶,慧存有着一种很明显的绘画天赋,如果着意培养的话,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三婶在高兴的同时,默默地将老师们的话记在了心里。
但是慧存于五月份在聋哑学校高中毕业以后却再也不想复习考学了。也许她纯粹是为了母亲考虑。三婶对此的反映竟然是那样的平静,她自然看不懂慧存的哑语,只好还是像以前那样用纸笔交流。她告诉慧存,好的,在家里围着娘转并可以帮助娘干些农活真是不错,明天镇里就逢集,你去帮着娘把几只长毛兔卖了吧?
慧存真的就去了,可是下午回来的时候她竟然又把那几只兔子挎了回来,她用笔告诉娘:“我干不了这个。”慧存在集市上遇到的羞涩和局促我三婶自然可以想象地到,于是她写道:“你不想考学了,你就要干这些呀,娘就是这样干过来的呀,你说你还可以干什么?”慧存写道:“我到柳编厂干临时工可以吗?”“好呀,娘明天就去说。”
慧存上工了,干了两天就回家了:“娘,他们叫我收货,可是那么多人听不懂我的语言。”
三婶又一次慈祥地笑了,然后写道:“好,既然人家听不懂你的语言,咱就不干了。小存,你现在是不是很累啊?”“只是有一点累”。“那么你还可以帮娘画一张像吗?”慧存高兴地写道:“娘,当然可以”。
那是一个下午,三婶坐在院中的石榴树下,石榴枝条上有的挂了果子,有的却正然开着火红的花朵。慧存站在那里一直画了三个多小时,在落霞渐浓的时候,她将三婶收到了画中。看着慧存的画,三婶微笑了:“小存,你已经感觉到了吧,干农活自然也不丢人,可是却提不起你的兴趣,也不能使你的优势得到发挥,娘知道你有着绘画的特长,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大画家,娘知道,娘的女儿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女孩,她有着绘画的天份,她应该继续求学深造。”我三婶当时真的惊讶自己,竟然说出了这样动人心弦的词汇。
慧存看着娘的话,看着依然在石榴树下端坐的母亲,内心充满了感动,是的,当一名女画家是她最高的理想,可是她多想在家里陪陪母亲啊,她多想来替母亲分担一些生活的负重啊。但是真实的情况是自己在家务农,只会增加母亲的负担和担念啊。慧存拿起笔,写道“娘,我其实是最想上大学的。”三婶的心在此刻笑了:“那就继续考试好了。”
慧存的高考手续是健全的。她根据老师的提议,报考了艺术专业,想不到被长江大学提前批录取。
那天早晨,我三婶第一次找到了当支书的我二叔,说二哥呀,慧存考上大学了,那可是你们老王家的骄傲,现在俺也不谦虚了,二哥你帮助通知一下咱们老王家的户族,俺来请大家喝喜酒,大家帮着存儿拿点儿学费呀。有了我二叔的带头,我们这个家族共为慧存筹集了八千元学费。
大学生活对慧存来说是新鲜和快乐的,同时又是清贫和艰辛的,入学以后,慧存的学业成绩一直是整个系里的佼佼者,可是吃和穿都是全班最差的一个,美术书刊价格比较昂贵,为了求购中意的急需的书籍,慧存坚持从母亲寄来的有限的伙食费中挤扣购书费用,有时一天只吃两顿饭,有时一天一顿。为了节省开支,慧存平实几乎没有添过新的衣服,还将同学们扔掉的衣服捡回来洗净再穿,后来同学们和老师知道后,就把一些半新的衣服送给慧存,慧存也就很大方地收下了,一个大学生,能够做到这一点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可是慧存做到了,她想,这应该也是对母亲的一种报答。
四年后,慧存以优异的成绩大学毕业,之后留校任教,再之后她成了一名名望很高的女画家。
现在三婶和慧存生活在一起,女儿慧存和女婿教学都很忙,看小外孙的艰巨任务就落到了三婶的肩上。听说慧存两口子正在给三婶找老伴,三婶说你们两个憨孩子,娘都成老嬷嬷了,找的什么老伴啊,是不是不想要老娘了?女婿急忙用哑语翻译给慧存听,慧存调皮地用哑语说道:“娘不老啊,俺们不要还是有人要的。”,待女婿一翻译,一家人都不由地笑了起来,三婶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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